章節字數:4449 更新時間:08-04-02 11:18
夜半時分,人聲寂滅。
皇太極獨坐案台,麵前是早已習慣的繁瑣的軍務,隻是那快馬加鞭的急函卻令他更加愁眉深鎖。
父汗的身子的一日不如一日,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以及自己的四大貝勒,是汗位的必然競爭對手。大貝勒代善性格懦弱做事優柔寡斷早已失去父汗歡心,二貝勒阿敏雖為鑲藍旗旗主但畢竟是父汗的侄子,三貝勒莽古爾泰過於魯莽聲明不佳……即便是兄弟,也注定了骨肉相殘。他明白自己雖然軍功顯赫,但父汗老了,他更在意的是感情。
對阿巴亥大妃的寵愛更是影響他判斷力的致命傷,還有阿巴亥大妃所生的十二弟阿濟格、十四弟多爾袞、十五弟多鐸……他們女真自古有幼子繼承這麼一說,那阿巴亥萬一在耳邊嘶磨時提起,他可是保不準父汗心思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皇太極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爬上頭的,就是拽,他也要把那些個想壓他的人給擼下來!
南邊的大明,大好的萬裏河山,那錦繡半壁的疆土,又怎可以垂手相讓?
所以,與嫡妻哲哲的娘家——科爾沁最有實力得部落的再度聯姻是迫在眉睫。
皇太極突然燃燒起了他的鴻圖偉誌,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已經三十四歲,男人三十而立,再娶個科爾沁部女子又如何?
突然想起海蘭的淚顏,他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尚未來得及慎思,卻聽外麵大喊大叫起來。
他走出,隻見火光衝天。隨手抓來一個奴才,看清臉後不由得怒道:“做什麼這麼亂!我不是吩咐你去保護好蘭兒嗎?”
卻見那人正是少年卓力格圖,他一身籃綢袍子早已經被潑濕,臉上還有條條碳灰,狼狽到一眼便知道是救火後奔來。
卓力格圖早已跪下,大聲道:“爺!不好了啊,東麵走水(起火),海蘭還在裏麵啊!”
皇太極呼吸猛地一窒,情急之下踹開卓力格圖便衝至大火處。
卓力格圖反應過來,匆忙爬起。
“爺!火已經吞下大半屋子,太危險了,您不要去啊!”
皇太極趕至時,看見奴才們正在撲水。他想也未想,提起水桶便澆濕自己。奴才們正驚愕,就見一個人影撲上來。
皇太極一心要衝入,沒有防備,兩人撲到在地。
借著火光,眾人才看清那人竟是應被關在地牢的莽布泰。
他斷了一臂,卻依然身手矯健。
“放、開!”皇太極怒極,抽刀砍去。
這一刀下去,莽布泰已沒有躲閃地攤倒在地。
血噴濺在皇太極的臉上,竟比火還要燙人。他看著莽布泰的屍體,仿佛閃過某中疑惑。
這時,火已經漸漸熄滅。
卓力格圖幾乎一邊跌到一邊衝來,看到一片狼籍。他重重磕在皇太極腳邊,唇角有著咬出的血絲。
“爺,是卓力的錯,卓力沒有保護好爺的女人,沒有完成爺的吩咐,都是卓力的錯——”想到那麼善良美麗的女子就此葬身火海,卓力格圖悔恨自慚地不敢去看皇太極的臉色。
幾個奴才從灰燼上抬來一個擔架,上麵是一具燒得麵目全非的女屍。殘骸上隱約貼著燒剩的旗裝。
那大紅的顏色皇太極是如此熟悉。
他憐愛地摸過,熱切地親吻過……
皇太極瞪大黑眸,掃向一旁早已因怕獲罪而跪倒一片的奴才。
“鄂碩呢?”他的聲音森冷至極。
一個膽大地回道。
“將軍他…他因為救火而被柱子砸傷腿腳,被抬下去醫治了。”
“哼!我看他演的好戲!”皇太極甩袖踩著憤怒的步子,踏向夜的深處。
烏得城郊外
一輛樸素馬車靜立在林中隱蔽處。
直到車夫聽到一聲暗號,才駕馬駛出。
另一匹馬出現在林端。遠遠看去是一男一女共騎。
女子下馬,對馬上的男子行了禮。
“將軍費心了”
“不敢,蘭格格折煞我的。那個奴才在車上,車夫是我的心腹,盡管放心讓他帶路。”男子策馬欲走,又像想起什麼。“祝您一路順風。不見。”
“不見。”
那女子還是目送了那人那馬很遠,才轉身上車。
掀簾看見車中斷了一臂的男子正端坐在內,並朝自己行了一個禮。
那女子愁眉不展多時的臉上才有了笑容。
車夫揚鞭馬兒奔走。
林影漸漸遠離,海蘭珠看著夜色中的草原。
遠處漸漸有著山巒連綿起伏,她趴在車窗上,靜靜吹著夜風。
不知馬車行了多久,月兒正掛天中的時候,她看見了山腳下土堆圓壇上堆積石頭為台的敖包。
海蘭珠叫停車,一步步走近那座敖包。
緩緩跪在草地上,雙掌合十。
她仰望著天,跪求著地。
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終於流下了隱忍多時的淚水。
恍知身何處,唯記君何方。
聚短情深永,相思比夢長。
——如果注定是錯,那麼最好不要再見。
如果注定要愛,那麼我用一生來相思,好嗎?
譴走馬車換上馬匹,向北奔走了數日,終於看到了人煙。
遠遠的蒙古包,炊煙嫋嫋,潔白羊群中有著漂亮的蒙服在飄蕩。
海蘭珠一直沒有讓莽布泰聯係其他人,兩個人如無家的野狼般遊蕩在這日夜不停更替的草原上。
她偶爾仰望天空,感受著難得的自由。
如同自我放逐的日子,她其實並不討厭。隻是相思入骨,難以自禁。
或許這正是上天的懲罰,懲罰她愛上那個不該愛的男人。
海蘭珠卻不知她寂寥的種種都看在莽布泰的眼中,但礙於身份,他隻有沉默。
“主子,我們去前麵的部落嗎?”
海蘭珠看了看莽布泰的傷勢。“也好,總該討些藥。而且你也可以好好看看大夫。”
於是兩人策馬走近部落,蒙古人一向好客,看到旅人打扮的他們,已經準備了香氣沁人的奶茶和哈達站在外麵等候。待下了馬,便被熱情迎進蒙古包。
兩人盤腿圍著爐灶坐在地氈上,便看見主人端出極豐盛的餐食,一路走來,也到過一些部落做客過,可都沒有這樣的盛大。不由好奇。
於是在海蘭珠示意下,莽布泰問向一個主婦。
“請問今天是有什麼節慶?”
那豐滿女子拍著懷中熟睡孩子,笑嗬嗬道:“您們是旅行者吧,所以不知道,今天是咱們科爾沁吳克善台吉出行的日子,據說是要迎接重要的客人,所以下令大家沿途準備好酒食。”
猛地聽到哥哥地名字,海蘭珠心中狂跳。
“那麼,台吉可會路過這裏?”
女子見海蘭珠臉紅的激動樣,以為又是個思春於台吉的姑娘。不由得笑道:“誰知道呢?如果路過了,一定要讓台吉下馬來嚐嚐咱們的馬奶酒,戴上咱們部的哈達。”又瞅了眼海蘭珠。“再看看,咱們草原如花般的姑娘們!”
海蘭珠沒有聽進婦女的調侃,心中揣著一個鼓似的,砰砰直跳。坐了沒多久,卻聽見外麵傳來大群人馬靠近聲。
莫不成真的是吳克善哥哥!
海蘭珠興奮地衝出帳,看到人群中央一個挺拔的身影正在與一旁的人說著什麼。
她看著如此熟悉的眉眼,喜悅低呼:“哥哥!”
那人在眾人拜倒中抬起眼,看到獨立著的海蘭珠,眸中閃過驚訝與重逢的激動。
“海蘭珠!”吳克善大叫一聲,便撲上去抱起四年不見的妹妹,興奮地哈哈大笑。
海蘭珠同樣笑著眯起秀氣的眼睛,卻感覺有人在死死瞧著自己。果然看到吳克善背後站著什麼人,於是仔細睜大眼去看,不由得駭得倒抽口氣——
那是……
再次見到丈夫葛爾泰,海蘭珠心中有著千言萬語。
隻是不過十指也數得出的幾日,竟像是經曆了半生。
她坐在吳克善的身邊,靜靜打量丈夫。
他依舊高貴風雅,仿佛像漢人數中常提起得書生般俊朗。
突然,葛爾泰瞅向自己。
“坐過來。”
海蘭珠低下頭服從,原來,他還是他。絕對的不可違抗。
“海蘭珠,你不是應該在葉赫城養病嗎?”吳克善問道。
海蘭珠看了眼丈夫,明白他並沒有將自己遭馬賊的事情告訴哥哥,不由得苦笑。
“我太想阿爸阿媽還有哥哥以及布木布泰了,所以就來了。”她說的輕描淡寫,葛爾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深,深到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
“哦?”吳克善調侃道。“不是因為太想念丈夫了?”卻見海蘭珠隻是將頭低得更深,而另一個被調侃的主角隻是靜靜喝酒。他若有所思,又皺起眉頭。“下回不要善做主張,通知一下,派人去接你就好,這樣多危險。”
“是。”海蘭珠恭敬地回道。
吳克善的眉頭幾乎皺成了“川”字,他印象中的妹妹海蘭珠雖然一向善良可人,初見時沒有發現,隻是四年不見,為何卻變得如此謙卑順從?
他又不得不看向葛爾泰,心中暗怒。
究竟他的寶貝妹妹在察哈爾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吳克善站起身子,語氣不佳道:“我要去走走,這裏太悶。”他是草原的漢子,一向直來直去。
“台吉等一下。”葛爾泰喚住他。“別忘了我們有要事在身,人還沒迎接到。”
“人在烏得城好好的,晚一天有什麼關係?”又想起什麼,“對了,這次帶海蘭珠一起去吧。”
海蘭珠突然聽到說起自己,忙抬起頭。
“是去烏得城接大金的四貝勒,算來是咱們的姑父。”吳克善一提起親人,就眉開眼笑。“他上次來咱們科爾沁迎娶哲哲姑姑的那年,你那麼小,一定不記得了。”
海蘭珠倒抽口氣,隻是單聽到那個人的名號,她的心已將窒息。
她簡直被重逢的喜悅衝昏頭了,怎麼會想不到他們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不——”她咬牙低呼,換來兩個男人的注視。“我不去烏得城。”
海蘭珠站起身子,她逃了這麼遠,難道還不夠嗎?
突然,葛爾泰硬生生一把將她拉入懷。
“台吉,海蘭珠不舒服,我們也下宴了。”他沒有理會吳克善的目光,抱著妻子走入另一個帳中。
海蘭珠顫抖地抱住丈夫地脖子,她感覺得到他的怒氣。
為什麼?是因為她不聽話了?還是她又哪裏做得不對?
他會打她?還是要關她?
葛爾泰頂著青筋暴起的額頭,一把將她摔在氈毯上。
海蘭珠吃疼,卻沒敢吭出。她怕會點燃丈夫的怒氣。
葛爾泰的目光在她的愁眉上掃過,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地閃過一絲不忍。
但又一咬牙,揮起大掌摑去。
“以後別讓我見到你對別的男人如此在意!”
蒙古包外響起吳克善的怒喝:“葛爾泰,你在裏麵做了什麼!”
海蘭珠看著葛爾泰走出帳,才敢頂著腫痛的側頰,撐起半身,無聲淌著淚水。
有爭吵聲在帳外喧囂,她的耳朵嗡嗡作響。
隻是在不斷地哭,直到疲憊得再也撐不住,才終於帶著淚痕倒在地上......
半夜幽幽轉醒,看到葛爾泰正睡在身旁,心下一驚。
海蘭珠忙不迭撐起身,下身傳來痛楚。發現自己此刻是赤身裸體的。她早非不經事的姑娘,又怎會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她顫抖地咬住手指,想要平靜地思考,卻湧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原來一個人可以如此地被分裂,那種靈肉硬生生被撕扯開的痛苦,竟如同活生生的阿鼻地獄!
而她,此刻一定是在地獄的最底層!
還有誰,可以救她?不,沒有人。有個聲音這樣告訴她。
因為就連她,也救不了她自己!
已經四年了,她以為自己可以這樣過一生,本就不抱奢望了的——可是,偏偏遇到了他。
如果不曾愛,也就不會懂得這樣的痛!
他給的快樂是如此短暫,但要承受的痛苦卻是一生一世的。
海蘭珠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匕首,又看向丈夫酣睡地容顏。
如果可以重來......
有風突然鑽進,她一驚之下手抖如篩。此時,突然有大掌攥住她的腕。
“你在做什麼!”葛爾泰怒喝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該死的你!想做傻事嗎?”他揚起手便又要摑,卻在看到她清澈的眸時怔住。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沒有流眼淚......
海蘭珠搖著頭,卻推不開他。
她不想做傻事,隻是想要可以重來......
“你——”葛爾泰捏住她的下巴。“真的是海蘭珠?”
她不再掙紮,直直看著他。
“我是海蘭。”那個早被皇太極拿去靈魂的博爾濟吉特•海蘭珠!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麼?”葛爾泰冷笑。“大金國四貝勒爺,愛新覺羅•皇太極——他就是你這次回來後心心念念的男人,對麼?”
痛苦爬上海蘭珠絕美的容顏,燭影下的她美得如癡如醉,竟令他看得不由得癡了。
“你以為,隻有你是最痛苦的嗎?”葛爾泰近呼嘶吼。“我會用一輩子來折磨你,讓你明白——”我的痛苦!
許久,他平靜下來,然後穿起衣服毫不留戀地走出去。
海蘭珠怔怔坐在原地,看著被他奪走匕首如今空空如也的雙手。
——他其實不知道,她那時想要殺的,是他。
她突然明白,原來愛一個人,是要擁有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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