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9 更新時間:08-04-08 21:29
天亮了,卯時早已來到。
卓立格圖站在馬側,看著天際緩緩升起的朝陽一點點淹沒敖包,那人背手靜立於敖包前,臉上撒滿金色光輝,身後的身影拉在地上,隻剩蕭瑟落寞。
這一夜的等待,他一旁瞧著,不敢言語。
跟了四貝勒這些日子,他發現他是個喜惡分明的人,無論是愛,還是恨,都很明顯。
四貝勒是喜歡蘭格格的,但可惜蘭格格是嫁了人的……
卓立格圖忙打起精神,他不敢想太多,是與非,愛於憎,在四貝勒身上都那樣令人困惑,他是個不太被人了解的人。明明是如此性格,卻總是卷入感情的漩渦。
大隊派來催行的信使已經來去數回,其實,就連他也看出蘭格格不會來了,四貝勒又怎會不明白?
遠見一匹熟悉的單騎又朝這裏奔來,卓立格圖知道那是信使再來催行。剛要上前,四貝勒已經轉過身,定定瞧著自己。
卓立格圖心一驚,忙垂下頭。
“走吧。”
皇太極話一落地,這一小隊隨行的侍衛已經整齊跨上馬。
卓立格圖遞上馬鞭,卻久不見動靜,抬起頭,見他原平靜的臉突然一陣抽搐般的暴起青筋。那表情極駭人,卓立格圖以為他是哪裏不舒坦了,心中一陣翻絞之時,卻見皇太極怒揚起馬鞭,狠狠抽在馬背上。
他抽得那樣恨,那樣絕——仿佛要硬生生逼著自己切斷什麼。
“駕!”
馬兒吃痛撂起前蹄,嘶鳴著,發出怒啼,眨眼已躍出很遠。滾滾囂塵隨之卷起,揚落在這片科爾沁草原之上,不再回首。
細語聲低低訴訴,夾雜著車輪轆轆的行進聲,傳入海蘭珠的耳中,漸漸清晰可聞。緩緩睜開眼,騾車滿帳,隱隱傳來極淡薄幽香,車頂蓋上的暗漆繁紋點點照到日光,外麵正是雲高天晴朗。
“格格!格格您終於醒了!”隻聽烏蘭驚喜叫道,海蘭珠身上憊懶不已,皺眉看著四周。
“啊——”她想要說話,竟隻瑟瑟幹啞。
“格格您別說話,烏蘭來說。”烏蘭將奶茶塞入海蘭珠手中,“現在是在回察哈爾的路上——”說道一半,海蘭珠一抖。“啊呀,格格您端穩了,小心燙傷。”立刻抽了帕子擦去衣衫上濺出的奶漬。“咱們得換一件。”
海蘭珠一把抓住烏蘭的手,以眼神詢問著。
“哦,對了。格格您睡了有三天了,貝勒爺今日起的程。格格您別傷心,臨行前塞桑貝勒和台吉都來看過您,還有您的傷,大夫說——咦?您要問什麼?”
海蘭珠費力地在烏蘭手心寫下一個字,烏蘭想了好久,終於認出。那是個“金”字。
烏蘭側頭,不言語地看了海蘭珠很久。“格格,您是要問大金國?他——他們三天前已經離開了。”
海蘭珠一直懸著的心突然狠狠砸在了地上,她怔怔出神,烏蘭默默退下她的衣服,換上長衫,碰到她的手時,突然驚訝道:“格格,您的手怎麼這樣涼?”
海蘭珠依舊不言語,忽聽車外遠遠傳來喜慶的聲樂。烏蘭知道她不開心,忙笑道:“您聽,猜猜這是什麼?”拉開車簾指著遠處正向相反方向駛去的車隊,遠遠隻見錦衣香鬢,華蓋長行滿地是鑼鼓,還有著霹靂叭啦的爆竹在響。
“這是布木布泰格格的送嫁隊伍,追著四貝勒爺向盛京去了。聽說要明年二月完婚,這一轉眼啊——”
海蘭珠沒有繼續聽得下去,空氣中的塵埃仿佛都化為利刃,一擁刺入她的心,她隻覺這樣的冷,卻不再有他的體溫可以依戀,匆忙朝遠處張望,卻見那行車隊僅剩些車影留給了她。
突覺麵頰一片沁涼,忙用手去摸,才發現早已淚痕斑斑……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一去,也許不再相見,不見、不見……
天命十年二月初二大金盛京
清晨,在兄長吳克善的護送下,十三歲的科爾沁格格帶著她豐厚的十裏紅妝,來到了後金新都遼陽。皇太極親自迎接到沈陽城外的北崗,並舉行了盛大宴會,歡迎送親隊伍的到來。
中午,快到遼陽城時,大金汗努爾哈赤親率眾後妃、貝勒、大臣出城迎接。入城後,“設大宴以禮成婚”。
夜晚,洞房花燭夜卻久不見新郎身影,年幼新娘獨坐天明。
天命十一年(即天聰元年)
太祖皇帝愛新覺羅•努爾哈赤歿於寧遠之戰,是年六十八歲。其八子愛新覺羅•皇太極繼承汗位,成為新王。
繼位的當年,便派他的二大貝勒阿敏,統率三萬軍隊過了鴨綠江,打下了平壤,朝鮮國王出逃,不久朝鮮國王表示投降,定下了“兄弟之盟”。
這日,後宮正為了正宮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的慶生而熱鬧非凡。
方聽到前線捷報而心下大悅的新汗王在群臣跪駕中走到東宮。眾人在他豪邁的笑聲中揣測著為何他自年前從科爾沁回京便鮮少出現在自己後宮。
群妃皆是如花嬌豔,各著精致綾羅,頂著時下流行的“兩把頭”紛紛行著下禮,汗王穿著黑底明黃色“團龍”長褂,戴著熏貂和黑狐製冬朝冠,傲視裙妃緩步而行,卻在這恰如花間的後妃中,驀地被一團鮮紅的嬌美吸引住視線。
隨行太監看到汗王臉色不對,竟似驚豔又似激動,忙不迭隨之看去,正是那科爾沁嫁來的新側妃。
眾人隻見汗王不再走,心下好奇,又不敢抬頭。唯有上位的正宮哲哲端正走來,向汗王行了禮,笑道:“大汗這是在看哪位?”側頭去看,見側妃布木布泰正半垂嬌容,賢淑有禮地立於汗王三步處。而汗王仿佛是看呆般,瞬也不瞬。
“布木布泰,還不快來給大汗請安?”
那嬌俏女子立刻行了宮禮,抬起頭朝汗王甜甜一笑。旗頭明黃流蘇下的小臉如此的似曾相識。
下一刻,離汗王稍近的人都聽到汗王一聲不似以往的低喚:“海蘭珠!”
身側一位蒙古出身宮女驚訝:“玉兒?”
汗王猛地走上前,緊緊抓住新側妃的手,那灼熱的視線看在正宮哲哲眼中,以柔笑掩下。
至此以後,這位科爾沁的新側妃有了汗王的新賜名。
是夜,華燈初上。
布木布泰迎來她侍寢的初夜。
她坐在錦塌上,揣著砰砰的心跳,仔細聽著殿外聲響。
“太陽下去了,鳥兒回巢了,我趕著我的小綿羊向家走去,阿爸在笑,阿媽在做吃食,我可愛的草原啊,我的家鄉——”布木布泰哼著歌,紅著臉。
突然聽到傳報太監一聲尖細長喝:“汗王到——”
她立刻起身朝蘇茉兒使了眼色,恭敬走到前殿跪安。
“起來吧。”汗王幾乎是衝上來抱住她,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笑著說。“您的眼睛真好看。”
她直率的性格令他隻是一瞬的怔住。
“你叫布木布泰?”皇太極挑眉。“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回大汗,我出生時有個喇嘛說我天生命中金貴,於是我就叫‘布木布泰’即天將貴人的意思。”
“這名字有趣。”汗王隻是搖頭,“女兒家應該取個更好聽的。不如——”
“玉兒!”布木布泰喜笑道。“您今天就是這樣喚我的。以後我就是您的玉兒。”
汗王看著她的笑臉,不言語。
——如此的像,卻又如此不像。
夜半時分,大殿靜得出奇,布木布泰睡在汗王身邊,輕輕翻了個身。
杏黃綾錦被裹在身上,她披散著的長發糾結如一個巨大的旋渦,她明明得到了他的寵愛,侍了寢,卻這樣不安,女人的天性讓自己多疑又哀愁。
有哪裏不對,可是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究竟——
“蘭兒!蘭兒——”
驀地一聲聲深情低喚令布木布泰隻覺心頭萬般刺痛,她緊緊攥著錦被,以為自己聽錯,小心翼翼將耳朵探近,卻又聽得清晰:“海蘭珠!海蘭珠!”
——這諾大的殿裏浮沉著多少秘密和愁苦,你可知道?
嫁來之初,哲哲姑姑對自己說的話突然又浮現腦海,布木布泰覺得自己被命運的巨大死壓在身,難以逃脫。
突然汗王驚醒,她立刻死死閉上眼。
皇太極怔坐而起,環顧四周,視線釘在身旁這張絕美的容顏上。
布木布泰感覺一雙大掌撫上自己,從漂亮的額到挺直的鼻再到小巧的嘴……出奇地溫柔愛撫。
她心下微動,欲張眼。卻聽得一聲歎息,她輕輕顫抖,感覺殿中這唯一的溫暖離自己越來越遠。
殿外忽傳那拔尖的太監聲,這樣的刺耳驚心!
“汗王起駕了——”
忙睜眼,卻見那明黃衣袖掩走在了宮門深處……
太監宮女一行執著宮燈,皇太極踩著方正的步子,隻有他的馬靴“噠噠”在響,夜就要結束了,他卻仍舊這樣沉淪。
“擺駕去朝殿。”
“嗻。”
汗王進入殿後便正坐禦案,麵前是成山高的落落奏折,他隨手拈來一本,卻難以入眼,一溜宮女魚貫端入夜點,他隻挑了些薩其瑪來食。卻不知突然想到什麼,喚來太監鋪上地圖。
“是袖珍圖!這樣笨手笨腳!”皇太極怒喝,隻覺得心煩意亂,心中如此空虛。
太監一哆嗦,忙不迭收了大圖紙,捧了一摞的袖珍地圖放到禦案。
皇太極一個個打開,裏麵有著大明各省以及草原的地圖,他煩躁地找著,突然死抓住其中一個。
太監瞧見汗王眼都直了,心下打鼓。
“都不用伺候了,滾出去!”
奴才們立刻恭敬退出,獨留下汗王一人。
燭火忽悠跳動,似要寂滅般黯淡下去,卻掩不去皇太極眼中的孤獨。
他微眯起黑眸,看著地圖某一處,似有哀愁,卻又在笑。拿出暗格那把精致匕首。清冷的刃光晃在他臉上,魅惑不已,這樣刻骨的相思,就如同此刻這把刀在他的心中挖絞,難以自拔。
他怔怔的出著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候在殿門外的太監聽到裏麵傳來低喚,立刻打起精神走入,隻見汗王正背手朝自己走來,喝道:“擺駕!”
久伺候在朝殿的守宮老太監走進來收拾禦案,卻發現在散亂滿布的折子堆中,一張全開的袖珍地圖正靜放正中,上麵插著把明晃晃青刃,由於刺的人用力太猛,竟將地圖與桌案釘個嚴實。
他忙不迭湊上去瞧,看到這地圖上正是察哈爾。
擺駕的鼓聲咚咚敲起,一簇擁的人來了又走,去了又回。
盛京的朝陽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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