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6 更新時間：19-06-08 10:12
原來所謂爾虞我詐帶來的傷害程度，遠不及額娘親自動刀毀他容顏時來得痛徹心扉。
“你隻有這樣做，皇上才不會懷疑你。”
當年占星師雖因一句預測而被打入大牢，但宮中人人都帶著七分的相信——“其中一人命數非常人所及，恐生後患。”他若作為二皇子的身份安然無恙歸來的話，這些流言隻會越傳越烈，郾帝難免不會對他動手。
隻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二皇子遭小人陷害，掉進被原先設計好的陷阱裏，麵容被刀刺劃傷。幾日之後被禁軍找到，得以生還。
見葉初焱的臉頰上都是汩汩而出的鮮血。高氏忍著心痛，緊握帕巾顫抖著手擦拭著。
占星師雖被打入牢房已久，但皇帝篤信命理，終歸沒有對其下手。這今後恐生變數。如今言兒下落不明，她雖焦急卻不能有大動作。郾帝登基後畢竟根基不穩，朝中幾位皇子還虎視眈眈著。她不能將這位子拱手相讓於他人。左思右想唯有冒著被發現而滅族的風險，接田炎入宮。但兄弟二人本是雙生，容貌生得一模一樣。短時間內自是不怕露出破綻的。但若有一日，言兒出現了呢？
那時候又當如何？她隻能痛下殺手，動手將他的臉毀掉。她想若占星師的預測分毫不差，雙生當中一人當真命數非常人所有——憑這點她便要費盡心思的隱瞞下去。
葉初焱因失血過多昏闕過去。幾日之後他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睡的是一張紫檀睡床，周圍站著清一色的宮女，見他醒來，為首的宮女喚道：“殿下可否感到不適？”
他怒吼著讓人滾出去。感覺到臉隱隱作痛著，他一時無法接受，把銅鏡狠狠往地上摔去。鏡麵頓時四分五裂，如同他的臉，再難重圓。
這麵目全非的他，蕭韻，還會認識嗎？
四
相州被攻下的時候，田言在外求見。風塵仆仆的模樣，一襲黑亮的鬥篷上麵沾了未化去的鵝絨般雪花。看來是萬分急切的。此番前來，葉初焱知道是來向他討蕭韻回去的。
“蕭韻已送出令都，這時刻該到北疆上的並州了。”葉初焱說著命人抬上一箱銀兩上前：“這是賞你的。”
聽這話，田言冷笑：“不需要。殿下好意心領了。”
田言便快馬加鞭地往並州方向趕去了。葉初焱喜怒無常，詭計多端。田言不能保證他對蕭韻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幾個時辰之後，田言看見了蕭韻。蕭韻一襲素衣，站在青石板上，冷風襲去，她促著氣咳嗽了幾下。
田言想起郾城王造反時自己九死一生地逃出宮。因為身邊沒有隨從，自己衣來伸手慣了，馬騎到旋山的時候便因饑腸轆轆而昏闕不省人事。若不是蕭韻救了他，如今怕是屍躺荒野。
那次刺殺葉初焱的時候，他除了想救她，也是有私心的。他少時隱約聽宮人們提及那占星師的占詞，說是皇後本該生有一對雙生子。他僥幸逃走後有人以二皇子的身份頂替他生活著，他才覺得那占詞是真的。兩者相爭，必然有一敗。他不想做那失敗者。
很久之後他才明白為什麼蕭韻見他醒來的那刻會激動到將他擁住。
她是與葉初焱在一起的。隻是他做了那盜竊者，將屬於葉初焱的愛情給盜走了。
田言連馬也不栓了，跑上前去將蕭韻擁住。
見來人是田言，蕭韻再撐不住身子了，一下子軟倒在田言懷裏。
幾日之後，並州第一首富的大公子田言與蕭府二小姐結為夫妻。禮炮在大街上響動，敲鑼打鼓了近兩個時辰。快到城門口的時候，迎親的隊伍突然停止了手頭的動作。
他們見到有守兵顫巍巍地跑過來，神色十分慌張地喊道：“葉家軍來了！”
坐在轎子裏頭的蕭韻聞言掀開了紅蓋頭，往外張望。隔著人群，她看見葉初焱身穿銀色盔甲，手持長矛，目光似有若無地往她的方向飄去。
她聽見他說：“葉初言身為南疆國二皇子，竟叛國離朝。私自與北疆國國人通婚。這等罪孽，為皇室恥辱。來人！給朕拿下！”
迎親的隊伍頓時一片混亂。田言拔劍浴血奮戰於戰亂中。葉初焱見狀親自下馬去擒，招招狠戾，並沒有讓田言活著的打算。
以一敵眾，難免負傷。田言很快招架不住，他被士兵用長矛壓製住身子擒拿在地。
“動手。”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願意動手將二皇子葉初言殺掉。
葉初焱冷眼掃了一圈，所有人低著頭沉默不語。
蕭韻便哭啼著跑去抱住田言。鮮紅的嫁衣碰撞著冷漠的銀甲，顯得格外刺目。
蕭韻抬頭，幾行淚珠掛在臉頰上。她說：“求皇上放過田言。”
幾日前，二皇子葉初焱起兵造反，將葉城趕了下台，自己登基為皇。
葉初焱蹲下問她：“你當真不認得我？”
她看著麵容醜陋的他，搖了搖頭。
他臉上爬滿了失望，看著她那一無所知的神情，心口一緊，竟差點不能呼吸。
“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朕拉開。”葉初焱站起來，拿過隨從手裏的弓箭，擱上了箭羽，瞄準著田言。
曾經他的私心那樣簡單，不過是成為一個有能力護得了她一世的人罷。
所以他最初頂替田言做皇子的時候，為的是蕭韻。他的臉被額娘高氏刮花，他忍著痛沒逃離，為的也是蕭韻。
當他意識到自己雖為皇子卻不足以強大的時候，他便孤注一擲，起兵造反了。他也如願的做了皇帝，然而蕭韻，卻沒能認出他。
他打開水牢放了她，不是為了遵守與田言的約定，而是看著她的身體日漸虛弱怕失去她罷。田言去並州的時候，他也去了，就在他們身後。他看到她躺在田言的懷裏，沒有一絲不情願。
蕭韻可以認不出他，但他容忍不了自己心愛的人嫁給田言。
從前他夢想著能夠將蕭韻從那惡毒的魏氏手中拯救出來。他於是做了好多事情，到了最後，她也沒能成為他的娘子。
他不能讓田言活著——雖然田言是與他一母所出的雙生哥哥。
即便，殺田言為的也不過是鞏固自己的帝位罷。
那支毒箭朝著田言的方向射去時，蕭韻擋在田言麵前，箭刺中了她的胸膛，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他的心猛然一緊，手裏的箭弓跌落在地。
他踉蹌著跑上前去，將田言推倒。把蕭韻放在懷裏，徒手將那支毒箭拔掉。
他的手指是顫抖的，連呼吸都是那樣急促。他在腰帶上摸那裝著香灰的瓶子，打開灑在她的傷口上。
是他那阿爹告訴他的，說香灰可以收斂止血的。
可是血依然不停地從她的身體上滲透出來，紅色的嫁衣也遮掩不了她那越發蒼白的臉色。
蕭韻看著他驚慌又無措的模樣，看著他將那些小藥瓶一個接一個掏出來往她身上倒去。“沒用的。”她直視著他的臉，帶著血絲笑著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那些香灰被吸進鼻腔，嗆得她不住地咳嗽起來。
她好像知道了什麼。
尾聲
炎帝在位二十多年從未立後，也從未納妃。朝中眾人對此頗有異詞，有人說炎帝不好女色，也有人說炎帝有斷袖之好，更有甚者說炎帝身有隱疾。隻有跟隨炎帝身邊多年的李公公才知道，炎帝並無傳聞中說得那般不堪。
有日李公公起早，見天下起了鵝絨般的雪花，冷風席卷地厲害，讓他忍不住地打了個顫。他命人趕緊準備皇上的衣物，自己等會過去服侍更衣。小太監沒一會兒嚇破了膽，屁顛著跑去朝他喊道：“皇上失蹤了！”
李公公不敢聲張，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宮裏頭尋找著。後來他在一處僻靜的紫藤宮裏頭找到了炎帝。炎帝身穿薄衣，獨自看著一處墳墓。墳上立著塊墓碑，上麵有字：吾妻蕭韻之墓。
李公公怔住，想抬腳後退。炎帝卻叫住了他，讓他過後將這紫藤宮打掃一番，將那紫藤樹好生養護著。
李公公道了聲遵命，便聽見炎帝對著這墓碑說道：“這裏本該是條蔓纖纖的景象。隻可惜沒能細心打理。今兒個入冬，顯得你這兒更加淒涼。我已讓人著手去弄，你莫要怪罪於我。”
李公公明白，這紫藤宮早些時候沒有打理是因為太後的懿旨，說是當年那位炎帝的心上人葬在此處嚴重影響到炎帝初登基時的狀態，要斷了炎帝的念想。如今太後已去，這些年來南疆國國泰民安。這紫藤宮，確該打理一番了。
李公公上前將狐裘披在炎帝身上，言成王就進來了，踏著地上還算稀薄的雪說道：“這冬，入得讓人猝不及防。”
炎帝這才起身，拿過言成王手裏的一壺清酒，仰頭喝了兩口，歎道：“你這酒釀得是一年比一年差啊。”
蕭韻臨死那刻跟葉初焱坦白他們的初遇時，他除了徹夜的心痛，已不能有其他情緒。
為了讓皇室的秘密爛在肚子裏不再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蕭韻說了謊，旋山追殺她的人，不是魏氏找來的。
那是蕭老爺找來刺殺下落不明的皇子——葉初焱。
占星師是蕭老爺的至交好友，他告訴蕭老爺，自己占卜出另一位皇子的下落。為了自證，他讓蕭老爺進宮啟奏裕帝，請求派兵在並州旋山一帶尋找。
裕帝應允，命找到就地格殺。
蕭老爺便派人搜尋，蕭韻恰巧在門外偷聽，被察覺後，為首的那位禁軍當機立斷追殺她。
那之後她被葉初焱所救，而葉初焱因為救她沒有回家逃過一劫。
同一日郾城王造反，裕帝退位。蕭老爺作為同黨被抓進牢裏，刺殺葉初焱的任務也隨之不了了之。
沒多久葉初焱不告而別。蕭韻在旋山等了好幾日，葉初焱再出現的時候昏闕在地，她還為此哭過。
直至臨死那刻，蕭韻才知道原來昏闕的是田言，是與葉初焱一母所出的雙生兄弟。
“雪下大了。”
原來她喜歡他從來都不是因為那張與田言一摸一樣的皮囊。她隻是認錯了人而已。他卻因為容貌被毀，險入自卑。他不肯告訴她，還妄想著她能夠認出他來。
從頭到尾她隻是無意間被卷入了一場皇家爭鬥中罷，他卻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誤殺了她。
“我死不要緊，最怕你痛失所親。這世間後悔事千萬，就不要再多一樁了。”蕭韻告訴葉初焱，她喜歡的從來都是他而已。
他聽進她的話，撤了兵。田言也重新回到朝廷，被封言成王。
這世間後悔事千萬。而她，是他一生的痛吧。
作者閑話：
這篇到此為止，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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