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7 更新時間:19-07-05 08:04
洛凝淵若有所思地用餘光觀察了一下璿璣的表情,試探性地發問:“是你……?”言下之意,是這些人變成這種鬼樣子,是不是璿璣的手筆。
“當然,他們那樣欺辱了你,我不會讓這些人太舒服的。”璿璣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委頓在地的男子們,繼而冷冷俯視著他們忍受痛苦的扭曲麵孔:“齷齪之人,死不足惜。”他的神色沒有明顯的波瀾,但洛凝淵仍在第一時間發覺……璿璣隱藏在表相之下的嚴寒與憤怒。
當時遭受欺淩的是他,可璿璣表現出的憤懣似乎還要超過他本身。洛凝淵的嘴角勾勒出幾不可查的弧度,心中遊蕩著感激與觸動,他不想在仇敵麵前展露出太多的歡喜情緒,那抹微笑,僅僅是給予璿璣一個人的特殊待遇。
吐出一聲很輕很輕的“謝謝”,洛凝淵不再看他,重又直麵向廣膠。他的胸腔不可抑製地有些顫抖,即將手刃仇人,手上的動作反而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混雜著某種快意,但更多的則是對過去的懷戀惋惜,強烈的情感化為茁壯的青種,便在這一瞬破土而出。
洛凝淵順應著濃烈的情感感召張開雙臂,他的腳下每過一息就變白一分,大量瑩白的冰雪飛舞出袍袖,積攢在價值不菲的高級毛毯上,掩蓋了哀哀呻吟著的罪惡者們,把他們的全身用冷硬無情的白嚴嚴實實地包覆起來。猙獰的麵容被雪填埋,嘶啞的慘嚎也被這近乎淒美的霜雪淹沒在下麵。
別邸中的人雖然畏懼雪發妖魔的威嚴,但廣膠出事了,其他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眼見他給冰雪埋了,紛紛按捺不住。他們將目標轉投到一直沒有出過手的璿璣身上,認為這是快好啃的軟肉,預備一舉擒捉璿璣,借以要挾冰魔放人。
璿璣怎麼可能讓他們打擾到洛凝淵?何況,區區幾個凡人而已,他還不放在眼裏。但見他迂緩地揚起一隻手,隨隨便便在空中那麼一劃,不懷好意靠近過來的人群受到無色氣浪的激蕩,不約而同地朝後跌飛出去。傷勢各一,沒有重傷的情況。
廣膠的許多手下與他相同,滿手血腥,做盡壞事,以他人的痛苦取樂。但這處別邸之中同樣有一部分無辜之人,不過是迫於生計的壓力,圖個溫飽的可憐人而已,璿璣確實沒有必要遷怒他們。此行的目標隻有一個——討回洛家的滅門血債,僅此罷了。
請來治療廣膠的道士和醫師們早就在混亂中逃得一個不剩,洛凝淵粉碎了大門之後便不去理睬,雖則有意無意限製著宅邸中人的進出,對這些亂入的阿貓阿狗倒沒什麼拘束,放任他們竄逃離去。
洛凝淵高舉著兩手,招徠無盡的勁風雪影,地麵的雪沫堆積得越來越厚,等到風雪暫緩,那兩隻纖白的手掌也落了下來。眾人屏息關注著他的動作,視線落在他似是黯然又似是悲憫的容顏上,沒有一個人移得開眼睛。
經過剛剛璿璣的警示,他們不敢再有別的動作,站在隔著洛璿二人兩、三丈遠的地方,畏畏縮縮著不敢靠近。即便心中藏著畏懼,可這些人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洛凝淵周圍的氣氛所感染,連喧嘩的聲音都低了下去。
洛凝淵無奈地蹙緊眉頭,奪魄的紅眸猛然電射出灼人的光彩:“爹,娘,忠伯,大家……”抬腕做出一個交叉分離的手勢:“淵兒給你們雪恨了。”
清淡的話音一落,卻是一湖激起千層浪。驟起的狂風刮得眾人以袖掩麵,立身不穩。這時,空氣裏響起窸窸窣窣的細小爆裂之音,他們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響動,能做的唯有豎著耳朵,立在原地細細分辨。
遮蓋住廣膠等人的厚厚霜雪在洛凝淵的授意下猛然變形,蓬鬆的雪塊愈聚愈密,愈堆愈緊。短暫的愣神過後,大夥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打算,本能的臉色發白。
璿璣清楚他們的顧慮,這些人中不乏仇視、記恨廣膠者,可所有人做出的反應出奇的一致,他們希望廣膠活下來。原因無他,隻是害怕太尉牽罪報複,眼下他不準備說些多餘的話,因為洛凝淵的事情還沒有辦完。
“呃啊啊啊……啊啊啊——!!”白淨濃縮的雪堆中遽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呼。璿璣之前釋放的術法讓他們強捱了數個時辰的劇烈疼痛,早已神智迷散。然而此時全身骨肉承受的恐怖壓迫,還有那嗜人錐骨的寒冷冷不丁喚醒了廣膠等人內心的恐懼,為他們的死亡過程增添了心靈上的二重折磨。
和廣膠一起遭雪吞噬的下屬,沒有一個人不是罪大惡極的歹人。這些人昧著良心迎合廣膠的心意,毫不在意地折辱殺戮他人,踐踏別人的尊嚴,豪飲旁人的鮮血。縱使披著人皮,可本質上的殘毒還要遠勝邪魔。慢慢的,有紅色的熱液暈染到了外沿,冷冰冰的雪讓紅豔豔的血替代了顏色,那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的叫喚也平息了,塵埃落定。
洛凝淵事先用冰雪裹實了他們,接著將這些人活活壓死在裏麵,用看似柔和聖潔的雪花奪走了數條人命。他操控著冷雪極為極致地碾軋過他們的每一寸肌理,確保不留下一分一毫完整的皮膚,他不允許仇人們死得痛快,死得輕鬆,務必讓他們在死前嚐遍苦痛,在頂級的痛苦中死去。
眾人膽戰心驚地望著洇透出來的片片血紅,耳邊的慘叫漸漸聽不到了,可他們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認定廣膠是凶多吉少了。其實,假若不是考慮到自身的人身安全,在場的很多人皆是樂見廣膠和那一票豺狼惡有惡報,死於報應的。這樣的禍害早一天離了人間,不知能為世人帶來幾多的和平寧定。
變紅的冰雪凝固成了一塊六尺有餘的赤白結晶。白與紅交雜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血紅得淒豔,紅得大快人心,也紅得令人恐懼。厚重的雪牆阻隔了內裏的慘淡景象,是以大夥即使明了冰魔的做法,但並沒有人感受到超出承受能力的驚恐。他們的心情非常複雜,像是鬱結,又仿佛解脫。
而此時的洛凝淵呢?他非但沒有一星半點的解脫,甚至有些沉痛的喘不過氣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用雙手奪去了這樣多的性命,卻是非做不可。他們於他有滅門之仇,奪家之恨,恨得刻骨銘心,驚心動魄。甚或,差一點辱沒了他最後的尊嚴及希冀。然而,縱然全部殺死了這些毒蟲,他的父母,他的家……永遠回不來了。很多時候,人隻能帶著後悔努力向前看,期待著明日的美好。過去的時間已然定格在回憶裏,無法抹去,亦無法改變。
洛凝淵忽然對未來產生了茫然的不真實感。他極緩極慢地沉下臉去,心髒的溫度似乎一點一點地流失,那上麵的空洞越擴越大,虛無空曠的沒有著落。他的五指狠狠扣向掌心,死死地握住,與此同時,那塊紅白交錯的結晶轟然破碎,碎作了無數細小的紅與白的晶體,飛逝於天際。
璿璣遠眺了片刻夜空,踩著薄霜來到洛凝淵的身邊,溫聲問詢:“事情辦完了?”
對方輕輕點了點頭,驀地靠近過來,十分熟稔地抱住他的手臂。
璿璣淡然一笑,理了理洛凝淵些微淩亂的發絲:“既然這樣,我們離開吧。”他的眼神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前方的人叢,平靜無波的目光似乎具有某種奇特的力量,讓之前還同他們處於對立立場的人們主動分開了道路。
這些人的識相讓他的情緒轉好了一點,直到和洛凝淵走到臨近大門的位置,確切來說,是挨近殘損的門框的位置,他才徐徐停下了步子,衝著背後一揚手:“你們盡可以畫了我二人的畫像交給姓廣的老匹夫,便說璿璣、洛凝淵候請賜教,他縱子行凶,敗壞綱紀。常言有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等不過是有仇報仇,替天行道。言盡於此,諸位後會無期。”
大夥一晃神的功夫,平地突起一陣疾風,迷得人睜不開眼。稍待了一陣,風勢停歇,那兩個不知是妖是仙的怪人早已不知去向,憑空消失了蹤影。
璿璣在臨走前留下姓名,為的就是給太尉廣士昌一個明確的仇恨對象,撂下的挑釁言論適時轉嫁怒火,屆時,這些人接受的懲處應不至於太過嚴苛……
璿璣和洛凝淵在縣裏備置了些祭祀用的貢物,便原路返回,來到忠伯殞命的湖邊道路,收殮了這位忠實老仆的遺骨。之後,他們在岸邊、湖底收集了很多漂亮的淺色石頭,多到能夠堆出一座簡易的墳塋。把忠伯帶到冰湖邊上的僻靜之處,和那兩捧焦黑的泥土一同掩埋。洛宅被燒得麵目全非,昔日的舊物幾乎都沒有保留下來,這些就是他們能夠找到的全部了。
石頭墓不是給某個單獨的個體立的,是為洛家許許多多慘死的人們而立。其中有洛老爺、洛夫人、忠伯……包括了洛家每一個不幸死去的生命。找不回他們的遺骸,隻能這樣簡單的堆立一處小小的墓丘,寄托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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