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46 更新時間:08-06-15 14:24
秦府後花園內,此刻也有一番熱鬧景象。因夏盎手傷近好,誌鵬、淩霄在花園風荷亭內特備了一桌酒席,請他飲酒敘話。那風荷亭座於芙蓉池中央,是時四麵池內朵朵嬌荷競放,微風一拂,波光搖蕩,花葉翩翻,真如一副怡人悅情的美麗畫幅。
三人對著幽香撲麵的秀荷,品著醇香縈喉的美酒,從古到今高談闊論,交語之間甚感投契。幾巡洌酒飲過,逐漸談論到當前時勢,夏盎歎道:“先不遠論北方蠻夷屢有犯境,邊疆百姓早已是常受荼毒、難長安生,隻近說今年河南已是接連兩載遭遇水災,顆粒無收,已有不少災民當真是曆經九死一生的一路顛沛流離投到了京畿,以求能在這舉國首富之地求得一線生機。他們人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已就來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可深居宮廷的皇上還是一味聽信讒言,隻認為天下富足太平。洛城禮那奸相主握朝中大權多年,門徒黨羽眾多,盡是些媚附於他的貪惡之徒,一黨人上下勾結,不斷唆使皇上增收苛捐雜稅,以從中謀取暴利、中飽私囊,又哪有半點圖益國民之心?朝政若再這樣長期敗壞下去,別說是災區和邊疆的那些困迫民眾,就連這天子腳下、皇城根底的安富百姓,怕是也沒有多久好日子過了。唉!我真恨不得立刻就能參加秋闈、金榜題名,一朝立身於朝堂之上,向皇上大大的實言進諫一番!”
淩霄一邊輕輕揮扇,一邊輕輕搖頭道:“隻怕你進諫了,皇上也聽不進。當今皇上貪迷享樂,無心朝政,天下人人皆知。自他成年親政未久,便新建奢華宮台,多舉浩大玩事,全不顧念損耗民力、浪費國資;後來更是整天荒淫無度,隻知沉湎酒色,朝中大政盡交落在洛相國和四大宦官手中——洛相國是兩朝元老、托孤重臣也還罷了,宦官那可是自我朝太宗皇帝開國起就立下明律不得幹預朝政的,當今皇上竟然將他們一般信重,真是昏庸失道。”
誌鵬忙正色相阻道:“七弟,不要妄性胡說。自我秦家高祖跟隨始皇打下這國朝基業、又被榮封為定國公以來,我秦家便受皇命所賜世襲爵位,備得恩寵。雖隻到智帝當政時,我曾祖便堅辭封位、請退民間,智帝卻仍將始皇當年敕造的這座公候府欽定為我秦家世宅,並連前街後野永賜為我秦家後代產業,又親題‘忠正府’新匾賜換門上,實可謂聖澤浩蕩、眷顧隆重。而今我秦家雖早已退立江湖,卻世代忠於皇室、敬君愛國,當朝聖上怎麼樣,不是你我應該在這裏妄加評論的。”
淩霄隨和一笑道:“五哥指正的是。想我高祖定國公本就是江湖出身,而今我秦家重歸來處,揚正抑惡、快意恩仇,可有多瀟灑自在?朝廷官場上的那些事,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光聽聽都覺得頭痛,我們又何必理會那麼多呢?”
誌鵬略一思忖,卻又搖頭道:“那倒也不是,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身為大吳子民,一定要關心國家的時勢命運。若聖上真的總是無心政事,大權盡落在奸相宦官手中,那我大吳可真是前景堪憂。”
夏盎朝宮廷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意示尊敬道:“想先皇德帝操勞一生,內製強臣、外抗悍敵,興利除弊、扶持百業,奠鑄了我大吳幾十年富華盛世,當今皇上由此自小便在深宮養尊處優、坐享安福,不懂民生疾苦也算情理中事。古往今來,曆國曆朝能如始皇和先皇那般偉勇睿智的明君又有幾個?我想皇上昏庸,也實在是能力有限,身旁又總是圍繞著些饞諂小人所致。若是能多幾個忠正清耿的良臣時時對他規諫輔佐,皇上畢竟是我這赫赫華夏一國的天子龍君,自有神威,應該能夠回悟過來的。”
誌鵬聽得連連點頭道:“夏兄這番高見,有情有理,真令人耳目一新。”說完又微擰起雙眉道:“不過正如我七弟所說,官場爭鬥,錯綜複雜。洛相國掌握朝中大權多年,早成氣侯,夏兄他日即使能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恐怕皇上也勢難信同於你。”夏盎一笑道:“吾當盡力而為。”略停了一下,又神色一肅道:“不瞞兩位賢弟說,適才那番言論,其實是出自家母教誨。如果依我本心,來日若一旦高中上朝參本,一要罵那奸相佞言惑主、誤國害民!二就要責皇上昏庸無能、忠奸不分!”
淩霄啪的一合扇子,忙正色道:“夏兄,切不可忠直太過、意氣用事。如果你真的那樣做,別說無法諫動皇上,就連自己的性命勢必都有危險。”夏盎笑道:“賢弟放心,我隻是說如果。”說著目視前方,微現回思之色道:“想我夏盎自幼喪父,家境貧寒,全靠母親一人含辛茹苦,方能供我讀書不輟。母親從小就不斷教誨我要胸懷大誌,報效國家。我雖生性激越不拘,在家鄉有‘狂生’之稱,可母親大人的話卻是一定要謹遵的。何況我十年寒窗、又幸遇名師,好不容易學得滿腹聖賢之書,方可以一試秋闈圖展抱負,又怎能輕易犧牲這有用之身,辜負慈母和恩師多年來的一番苦心呢?”
誌鵬和淩霄聽他說自己在家鄉有“狂生”稱號,想起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竟敢在花江和武林中殺人不眨眼的左道高手做對,弄得一隻手都差點廢了,當真是人如其號,不由都相視笑了起來。
忽聽亭下有人也輕笑道:“五哥,七弟,你們好自在啊!”夏盎應聲一看,隻見一麗容女子一身勁裝、手持寶劍,從池中的九曲石板橋上大踏步走來,正是那日喂己喝水的女子。頓然心頭怦怦兩下大跳,竟險些失聲一喚!
淩霄這時忙站起身,向著亭外喚去道:“六姐,來得正好!快進來和我們小酌幾杯。”完後轉頭對夏盎欣喜介紹道:“這是我六姐芳玫。她可是個能文擅武的女傑,不但武功練得好,書也念得好,平素也常喜歡和人闊談時勢,極具見識,連我等這些須眉男兒都自憒不如。此刻正好有她來助興,真是太好了!”夏盎“嗯”了一聲,向慕更甚,心緒翻滾,雙目瞬也不瞬地凝望著翩翩而來的芳玫,一時幾乎癡了……
芳玫走入亭中,將寶劍立於亭柱下,落落大方的正向夏盎,也不施閨閣之禮,如男子般對他一抱拳道:“夏公子。”夏盎忙起身回了一禮,目光熠熠望著她道:“芳玫小姐,多謝那日喂水之恩。”芳玫本以為他那天高燒之下神誌不清,卻不料他還憶得此事,禁不住嫣然一笑,打趣道:“夏公子不必客氣。你的病全好了麼,沒有再見著天上的仙女吧?”
夏盎雙眉一展,也一露笑意,坦然自若道:“我那天喝了水後意識漸清,一睜眼便看見小姐這樣閉月羞花的奇麗女子,真以為是九天玄女下落凡塵,誰知剛一開口,便不見了仙女的蹤跡……”說著緊緊凝視著她,雙目異光大閃,頗為由衷的深深感歎道:“如此翩若驚鴻,真叫我如履夢境、傾生難忘。”
芳玫不過隨意笑謔,萬料不到他非但全無窘色,還竟能絲毫不加避諱的當人說出這樣直白的一番話來。耳聽誌鵬已在旁疑惑道:“怎麼你們早就見過麵了嗎?”不由雙頰一紅,避轉開臉。淩霄微微一笑,道:“六姐,你一個女子家,這麼大熱的時辰還去練功,也太勤奮了些。”芳玫忙跟他之言岔開話題,一笑道:“我早上便去了,這會子才回來。對了,你們適才說什麼呢,那麼高興?”
淩霄一邊讓她坐下,為她斟酒,一邊給她講了講前麵己等所論。芳玫聽了,也發表己見道:“今帝縱欲好色,疏荒朝政,親小人而遠君子,信媚語而厭忠言。朝廷上下,受他信重的不是奸臣佞黨就是貪官汙吏。那些人和他一樣貪沉於聲色犬馬中,窮奢極欲、恣意揮霍,挖空心思的收刮民脂民膏都唯恐不及,哪裏還能管到民眾的死活?想我秦家和正道聯盟中的眾位同道們常年辛勞,時時以扶正抑惡、斬妖除魔為己任,也曾做過不少轟轟烈烈的義事、救過不少良弱無辜的生命,可仔細一思量,江湖中的那些邪教妖人再凶狠暴虐、惡行猖狂,所害的也遠遠不及一個奸惡權臣,僅一語主張就可致成千上萬、舉城連邦相關的老百姓都家破人亡、無以維生。”
誌鵬聽芳玫也對皇上出言不遜,又覺違意,隻是她是自己的妹妹,心感不好直言相駁,便沒有說話。夏盎卻大現欽佩之情道:“小姐閨閣女流,竟有如此見地,實屬難得。我甚同小姐之見,適才還和兩位賢弟言道,他日我一旦立身廟堂,一定要向皇上稟明民間真實情況,力諫得他能省前非、遠奸臣。”
芳玫先前已聽淩霄大概相訴過夏盎這話,雖敬他誌向,卻頗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道:“朝中並不是沒有忠正耿直的大臣,象吏部尚書盧大人、工部尚書袁大人等都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皇帝若是肯聽他們這等人的話早就聽了,何用等到今日?他寵信的外是相國、內是宦官,不喜歡忠言逆耳的良臣,這是其昏庸的本性所致,跟旁人的輔佐可沒多大關係。我大吳自他登基以來,政事日見敗壞,若非有先皇勤苦維創下的那點底子撐著,隻怕早就衰敗了。我也曾多次出遊四方,親眼見到許多窮僻地方的百姓,生計日見艱難。長此以往下去,我大吳必然紛禍四起、天下大亂。”說到這裏微停了一下,話意又一轉道:“不過正所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放眼前朝曆代,沒有哪個能永保盛世,到後來都是敗在昏君亂臣手上,這也是天地之道,非人力可以勉強的。官場黑暗,自古始然,若是將一腔抱負寄托於朝廷,我看不過是徒存癡想,壯誌難酬。”
幾人都覺她剖析得很有些道理,一時憂國憂民,思慮橫生,難以暢懷。沉悶了一會兒,夏盎忽然仰麵喝幹一杯酒,砰地擱在桌上,蹙眉站起道:“正所謂‘忠臣自古多崎途’,前朝為我民族大義而舍生忘死、血呈丹心的忠臣良將多不勝數、比比皆是,個個堪為吾師!我夏盎即決心仕途報國,又怎會畏懼於朝廷中的歪風強勢?愈是艱險,愈顯出赤膽忠心!人生至大不過一死,若真有需我夏盎獻身之日,我願效前人,為我大吳社稷、正道公義撒盡這一腔熱血!”
他這幾句話說得慷慨激昂,絕無半點虛擬造作。誌鵬頓時血氣翻滾,大讚了一聲“好”,端杯起身道:“夏兄,你心深合我誌!來,我敬你一杯!”淩霄也持杯一站而起道:“夏兄這番胸懷真乃我男兒本色!我也敬你一杯。”夏盎一望二人,一抱雙拳,目光熱烈道:“想我夏盎生性狂放,平素極少服人,以前也沒怎麼接觸過江湖中人。此番出遊,卻不期能與兩位賢弟在客途相遇,真是深佩你秦家人的俠膽義行!能和二位賢弟結交,實乃我人生一大快事!我們三人就共盡一杯!”說著端起一杯酒直舉向他二人。
三人相互一碰杯,俱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芳玫滿目嘉喜的看著他們喝完,也舉杯站起道:“夏公子,生命受之於天地父母,何其可貴,豈可輕言生死?不過人各有誌,不能強求。芳玫我雖不讚成你做無謂的犧牲,卻敬慕你的一片赤膽忠心,也要和你對飲一杯。祝你日後鵬程萬裏,可以得償所願。來,我先幹為淨。”說完仰起雪頸一口杯幹,將杯底向夏盎一亮。
夏盎不禁輕讚一聲:“小姐真爽快!”忙也舉酒一仰而盡,翻轉杯口亮向芳玫。他眼看芳玫今日勁裝颯爽,比那日喂自己喝水時那副珠釵羅裙、嫋嫋娜娜的女兒裝扮又別有一種大為不同的動人氣韻;加之與她一番交談,大感她聰慧積進,主見不凡。心中對她的愛慕之情早更是增湧得激動搖蕩。此刻酒意微醺間,雙目瞬也不瞬的凝視著芳玫,竟不能從她臉上移開半分,情意格外悠長的說道:“多謝小姐。”
芳玫一時也凝視著他,眼波脈脈若語,隱閃喜佩之光,逐漸大有相惜之態。淩霄立於一旁,輕輕一搖扇子,不禁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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