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70 更新時間:09-03-01 10:36
次日清晨,錦瑟、離離隨我下樓,沐俊卿正在馬車旁,扒著車簾向內張望。我笑道:“小鬼,上去坐?”他直搖頭:“好姐姐,你出手可真是闊綽!”聞言,我麵色一僵,一笑遮掩過去。
離離同錦瑟交換眼色,默退開一步,沐俊卿果然過去拉住她,小聲問:“我可是說錯了什麼?”離離冷哼一聲:“沐七郎一向聰明絕頂,怎麼會說錯話!”說罷,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來。上車之際回望,少年臉上疑雲遍布。
出了白羽鎮,放眼處,平林漠漠,山巒起伏,我心下大為愉悅,命錦瑟清歌,香草相和,一曲歌罷,料峭、箏兒也都跑過來,霎時滿車燕語鶯聲,偶遇行人,均頻頻回首張望。我見離離沒跟過來,猜想她多半是被沐俊卿叫去了。
果然,中午打尖的時候,離離過來,笑道:“總算不辱使命!”我親倒了杯茶給她,讚道:“好離離!”下午行車時,沐俊卿便老老實實地騎馬,不再過來纏我。
一直盯著他的香草說他放了三隻信鴿。我自嘲一笑,沒有了傾城顏色,必已讓沐家大為苦惱,如今又得知我破門出戶,將聘禮一斛淚珠換作寶馬雕車來維持臉麵,不曉得要怎樣惱火。或者直接讓我回轉,退了這門親事。
香草溫婉一笑:“小姐不開心了?”
我悵然若失:“不過錯估了沐俊卿。我以為他心性純良,不料也是這般心計深沉。仔細想想倒也情有可原,長刀沐家子嗣眾多,他與沐花卿又非長房所出,掙的今天的地位,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自早早學會了虛以委蛇這一套。能利用的就利用,不能利用的便棄之如敝。”
香草歎氣:“小姐總是這樣,早早把一切都看得通透,知道沐家炙手可熱的幾人都是爾虞我詐慣了的,可見到沐俊卿又總覺得他會是個例外。從頭到尾,可不都是在自尋煩惱!”我啞言失笑,這話千重也說過,不過點到即止,不像她這般犀利。
一日一鎮,又顛簸了七日,終於在正午時分見到了獵玉城。齊橫先遣四人送齊朔回府,又點一百親兵隨我們進城,剩下的士兵則隨他回轉軍營。
獵玉城,千年古城,挾厚重滄桑之感,繁華無比。
車隊在百姓的歡呼聲中緩緩前行,有大膽的女兒家喊著:“七郎!”擲香囊到沐俊卿身上,少年麵色微紅,多有局促。
車停到沐府門前,一對青銅獅子威風凜凜,大門洞開,屏障後麵隱見曲徑通幽。一老仆恰巧出來,歡喜道:“七郎回來了!”
沐俊卿難掩怒氣,喝道:“福伯,明明已經通知今日我迎四嫂歸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這該是長刀沐家的禮數嗎?”
福伯賠笑:“七郎莫急,老奴這就喚人去!”他顫巍巍回轉。
沐俊卿氣的直跺腳,過來向我賠罪:“好姐姐,你莫氣!定是中間傳話的人出了什麼紕漏,回頭我定扒了他們的皮!”
錦瑟挑起車簾,淡然一笑:“沐七郎要如何治下不必向我家小姐稟報,隻是我若耶玉家也是有頭有臉的,斷不能讓你沐家就這般辱了去!我們小姐不好說,錦瑟是個丫鬟,懂不得太多規矩,敢問沐七郎一句,這親沐家還想不想結?若是想結,煩請獵玉城主相迎,若不想,我現在就退了你沐家的聘禮!”
錦瑟說罷,回手抄了楊柳籃子置於膝上,不想手一滑,籃子傾斜,刹珍珠亂滾,光芒耀眼。沐俊卿何時受過這等喝辱,目露狠決之色,卻又無端帶了一絲悲切恨意,他語帶嘲諷:“錦瑟姑娘果真牙尖嘴利。今日我長刀沐家確是多有怠慢,很是失禮。但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一個小丫環來教訓!我倒不知,若耶玉家出來的都是這般沒規矩的!”
少年眸中寒光迭起:“且不論沐玉兩家親事如何,你卻休想踏入我長刀沐家一步,我沐家也是要臉麵的,容不得你這欺主之奴!”他輕聲嗬斥,目光輕蔑,不屑至極。
錦瑟跳下車,輕笑道:“錦瑟是奴,但沐七郎又何必許下此等狂言?我倒不信,今日我進不了你沐家的大門!”她一揮手,箏兒、香草、離離也都跳下車。
沐俊卿譏笑:“大膽婢子,要在我沐家門前班門弄斧嗎?”
錦瑟悠然一笑:“不知沐七郎可識得此物?”她從腰間取出一顆夜明珠,沐俊卿冷哼一聲,錦瑟鬆指,夜明珠碎在地上。她掩麵驚呼:“呀,可惜了!”她取過籃子,料峭等人過去各從袖中倒出十幾顆夜明珠。
錦瑟倚馬笑道:“這裏有百顆夜明珠,每一顆都價值千兩白銀,是小姐許我的嫁妝。錦瑟今日鬥膽,買沐七郎一低頭!”
沐俊卿仰麵長笑,多有惱怒:“口出狂言!你玉家縱是富有,也不能如此奢靡,小爺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讓我低頭!”
錦瑟輕笑,拈了一枚珠子,扔到馬蹄旁,白馬抬蹄踏下,夜明珠頓成粉末。錦瑟一連丟了數粒,笑道:“沐七郎可知,這馬喚作明珠,從小就慣作這種遊戲!”沐家積威,大街上無閑人得過,跟過來的一百將士脾氣燥的就要跳將出來,被少年一個眼神製止。
沐俊卿臉色越發難看,錦瑟卻越發歡暢,一邊擲珠,一邊向箏兒道:“箏兒去買把椅子可好,我站得累得慌。”
箏兒嬌笑:“我才不去。這獵玉城以沐家為尊,誰敢跟咱們說話!”
香草笑道:“那就出了獵玉城,我倒不信進了狩玉城也買不來一把椅子!”
箏兒不滿:“怎麼都來使喚我,我還要陪著小姐呢!”她一擰身,上得車來。
“小丫頭膽敢翻天!”錦瑟笑斥,抓了一把珠子扔過來,香草踮腳,碾碎一顆:“如此不快了許多!”
驚寒此時跳下車來,走到我車前,挑簾:“玉連城,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霎時歡笑連連,捏她的臉頰:“驚寒,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驚寒嗤道:“不過兔死狐悲罷了。你昨日對他還百般疼愛,一夕之間就如此折辱,我,也不過怕步他的後塵罷了!”
我掩麵輕笑:“所以你千萬不要讓我厭了你!”一拂袖,刹陰雲蔽日,沐府前一片璀璨,尤錦瑟立處,光華逼得人睜不開眼。收袖,頃刻,雲消日現。沐俊卿麵色灰敗,我理理衣袖,大門內已傳來腳步聲,果,獵玉城主親迎。
虛禮客套後,迎了我進去。錦瑟將筐中剩餘的夜明珠向眾將士一拋:“各位大哥護送我家小姐辛苦了!這些珠子全當各位的酒錢,聊表謝意!”此事傳出,世間女兒無不羨煞錦瑟,談笑間萬兩白銀灰飛煙滅。
進了大門,我們主仆七人被恭恭敬敬地請進西北小院。綠蔭叢中,幽靜小樓悠然獨立,曲折欄杆依偎碧樹,楊柳風輕,春水微皺,端的是秀麗如畫。登樓遠眺,才發現這座小院四麵高牆環繞,隻有一門卻是朝外開的,沐家不動聲色地將我們囚居。
所幸蔬菜瓜果、糧米油鹽俱全,離離施了渾身解數,每一道菜都香飄獵玉城。幾日下來,便有七、八歲的小公子隔門扒望。閑來無事,與錦瑟她們歡歌輕舞,吹笛弄蕭,樂不思蜀。
夜深,命料峭她們都睡了。我褪下麵具,走到窗前,樓下繁花弄影,月光清幽,呆看了一陣,一回身,紅燭之下,故人靜候。
我跑過去,抓住他的雙手,急切道:“千重,你去了哪裏?身體可好?那日我同驚寒去後山找你發現你不告而別,還以為你因‘芳華’之毒加劇不願我們知曉而躲了出去,險些當場哭出來!千重你快坐,我去叫驚寒,免得她再擔心。”
千重麵上笑意頓消,一把扯住我,怔怔叫道:“連城?”
我不著痕跡地抽回衣袖,笑道:“千重莫怕,驚寒要是罵你,我定幫你攔著她!”
千重一把抓住我的手,探詢叫道:“連城?”
我有些不悅,又不想因此惹惱他,小心翼翼地推掉他的手,暗舒了一口氣,見他麵色一僵,忙笑道:“千重莫要多心,隻是現在不比從前,連城將為人婦,要避嫌的!哥哥以後來看我,大可從正門進……不說這個了,我們去找驚寒。”我習慣性地拉住他的衣袖,又猛然醒悟,忙鬆開手,暗中向後退了退。
千重臉上的笑意殘破,漂亮眸子凝滯,我大奇,揮手在他眸前,叫道:“好哥哥,你怎麼如此恍惚?”
他突握住我的手,我忙掙開,話裏有些惱怒:“千重!”
千重“嗬”地嗤笑一聲,拂袖掩麵。
他突然迫過來一步,抓著我的雙肩,切道:“連城,你當真不記得了?”
我被他弄痛,有些發慌,道:“千重你放開我,料峭!”我剛喊出聲,他俯身封住了我的唇。我惶惶推開他,反手給了他一巴掌。這清脆地一聲將我與他都駭住了,千重茫然地看著我,竟是目光悲切。
我又羞又惱,恨道:“我當你洛千重是謙謙君子,怎作的如此無恥下流之事!你走吧,今後休提識得連城!”
我不肯再看他一眼,聽得幾不可聞的一聲悲愴歎息,接著是踉蹌腳步。
我默默數著,突然轉身,衝過去,從後麵死死抱住他,恨聲道:“洛千重,你敢!”
千重身體一僵,用力掰開我的雙手,不敢置信地回過身來,喃聲:“連城,你唬我?”
食指沾下他眼角淚水,伸舌舔了一下,朝他嗔道:“鹹的!”千重一把抱緊我,吻如疾風驟雨落下,我輕笑,迎上他的唇,輾轉之際,他伸舌敲開我的牙關,與我抵死糾纏。唇分開,輕輕喘息著,我突迎頭擒住他的唇,親吻,用力咬了一下,直到血腥味泛開,才任由自己癱軟在他懷中。
千重攬著我,在我耳邊嗬氣道:“連城還氣嗎?”
我哼一聲不回答。
他輕笑道:“可是抵平了,以後莫要如此戲弄於我!”
我抽出絲帕,擦他唇角血跡,不禁心疼問道:“疼嗎?”
千重輕吻一下我的唇,笑容綻放,驚豔咄咄:“還有一點點。”
我踮腳親吻他的唇:“現在呢?”
千重雙眸亮如星子,環著我腰身的手臂驟然收緊,媚笑道:“不疼了。”
我摟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胸前,輕歎一聲:“千重,你不知道,能在沐家看見你我心裏有多歡喜。”千重在我額角落下一連串的吻:“連城,能得到你的眷顧,千重才是滿心歡喜。”
紅燭喜結燈花,我拔下頭上簪子,挑了,千重拿絲帕擦淨簪子,幫我戴上。和他分坐圓桌兩旁,靜靜望著,什麼也不說,就已滿心歡喜。過了一陣,我突然發覺千重的麵容似乎比我上次見他時又豔麗了一分。走過去,細細端詳,千重拉我坐到他腿上,輕笑:“怎麼了?”
我笑:“沒什麼,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抓著他的手,擺弄著,佯作不經意拂過他的手腕,奇怪,脈象竟是正常,難不成真是我多疑?不由想到“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多少有些羞澀,半低下頭,手掌印上他的,均是十指纖纖,瑩白如玉。
千重輕吻我的耳垂,我細癢無比,連連躲閃,總被他捉回去。雙手抵住他的胸口,千重佯作傷心,怨道:“連城厭惡我了嗎?”
我咯咯笑,挑起他的下巴:“笑一個!”千重微嗔,一手扣住我的頭,身體一傾,便吻上我的唇,細細描摹。吻罷,突又笑了,我不解,他附到我耳邊調笑一句,我頓時不依,捏他的臉頰。
說起白天之事,千重道:“連城幻術果真精深,一堆石子便唬得獵玉城主坐立難安。”
我攤開手掌,一顆夜明珠熠熠生輝,遞到他麵前,他笑道:“連城也要拿石子來唬我嗎?”我輕笑,手指一動,夜明珠消失,作弄地掐他的臉:“你以為玉家連城,美人如玉這句話是空說的嗎?我,玉連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才是玉家最大的寶!”
他握住我的手,正色道:“也是我的寶!”
我一怔,抱緊他,有些無措:“千重,怎麼辦?我將你看得太重,早晚你會成為我的心魔的!”
千重笑道:“連城胸中包羅萬象,也會被心魔所困嗎?”
我突然堵住他的嘴,輕咬一口:“你也是修習幻術之人,何必來明知故問?”
千重眨眨眼,眸中似有淚光閃動:“疼!”我這才發現他唇上又有血絲滲出,忙轉身去尋絲帕,千重攔住我,指著心口,悠然一笑:“可你已是我的心魔。”
我惶惶後退,一翻身躺在床上,扯了被子蒙住頭。
千重走過來,輕歎一聲,將被子向下拽拽,撥開我麵上發絲,笑道:“等你睡著了我再走。”我點點頭,閉目睡了。第二日,便有傳言,說月上中天,有仙人禦風而去,未見得其真麵目,隻見無數揚花散落。
午後,在院中藤椅上小憩,驚寒過來叫醒我,道:“沐花卿攜寧傾城歸來,合府歡迎,今晚設宴。”我困倦地很,隨口道:“你不是說要殺了他嗎,去吧!”轉身,繼續睡。
黃鶯亂啼,將我驚醒,坐起,想到恍惚中跟驚寒說了什麼,待想起時,驚了一身冷汗,大叫:“驚寒!”門開,驚寒倚門而立,不悅道:“何事?”
我心裏越發沒底,驚道:“你不是去了吧?”驚寒瞥我一眼,譏笑,“啪”地合上門。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是夜,沐府張燈結彩,歌舞迭起,好不熱鬧。驚寒操琴,輕挑《滄州曲》第一音,蒼涼之聲響徹獵玉城,殺伐之氣四處遊走。血流成河,稚子餓號,馬革裹屍,寒鴉泣血,我都聽得心思沉重。小院大門“轟然”打開,驚寒也不看來者是誰,琴音一挑,相送,刹,血染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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