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4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章節字數:5033  更新時間:09-03-05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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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迭變突起,對麵街上一道小小的人影直躥向洛寒川,洛寒川一把抓住他的腰,提到眼前,頗意外,竟是剛剛的小賊。他半趴在馬上,笑眯眯地叫了一聲:“二哥!”

    洛寒川微微一笑,隨手一拋,小賊當空飛來,穿過窗口,“啪”地一頭摔在千重身後不遠處。端菜上樓的小二立馬招呼:“這位小爺來點什麼?”

    小賊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爬起,直衝到我和千重麵前,怒斥:“你為何不拉我一把?”

    千重聞若未聞,一匙湯遞到我麵前,我輕抿了一口,道:“有離離七成火候了。”千重一笑,將剩下的一半喝了。

    那小賊氣的發抖:“光天化日,不知羞恥!”伸手就要掀桌子,千重抬箸向他身前一點,歎一聲:“可惜了!”扔筷於桌角,我笑著遞了一雙新筷給他。

    雖是酒樓的招牌菜,到底不如離離的手藝,和千重草草吃了幾口,不意一縷茶香彙成有形的白霧飄到眼前。和千重會心一笑,起身,到一邊的包間。一開門,青衣萬俟兮靜坐,桌上一壺熱茶,幾碟小菜,香氣撲鼻。

    合上門,萬俟兮彈指,角落裏離離拎著食盒現出身來,柔柔一笑:“小姐,姑爺!”

    和千重坐下,拉離離到懷裏,捏捏她的臉頰,笑道:“自己出來的?”

    小丫頭眼珠一轉,衝我連連撒嬌,央道:“小姐!”見我不為所動,衝千重一撅嘴:“姑爺!”

    我歡笑連連,嗬她的癢,她逃開,笑道:“就當小姐允了!”躍窗而出,回頭,萬俟家主一杯新茶遞過來,見千重一臉苦笑,突然就想念起楚大公子來。

    飯罷,出了包間,那小賊仍佇立在桌前,千重捏一錠碎銀子在手,彈過去,小賊身體一晃,向前跌去,撲倒了大半碗碟,待他勉力站起,一回身,哪裏還有我們的蹤影。

    回到跳珠園,驚寒遞過一張拜帖,落款是洛寒川,思忖一陣,道:“驚寒代我走一趟吧。”驚寒點頭應下了。

    午後,小丫頭們相繼回轉,在垂柳下鋪了紗幃,置了茶水點心,捂嘴偷笑著跑開了。千重倚樹坐著,一推屈膝,一腿平伸,我半躺在他懷中,頭枕在他膝上,手中把玩著我和他的頭發,聽他輕聲念著上古傳說。

    楊柳風輕,一拂袖,揚花散落,瓣上滾了五彩斑斕的水珠,每一滴都映出我和千重的樣子。我玩的不亦樂乎,千重突然噤聲,怒目看我,我朝他一吐舌頭,坐起,雙臂攬著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膩聲道:“千重?”

    他不理我,我微微退開一些,一手抵著心口,哀怨泣道:“千重厭惡我了嗎?”

    說到最後,自己忍不住先笑出來,千重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突扣緊我的腰身,低頭咬我的臉頰,不痛,卻癢癢的。我咯咯笑著,四處躲閃,被他輕易抓回去,細密的吻落到我唇角。吻歇,抵著額頭,靜靜地,忽然撲到他懷裏,任他怎麼哄都不肯鬆一分力氣。

    千重無奈,嗬我的癢,我頓時逃開,躲的遠遠的,他示意我回去,我嬌笑著搖頭。他笑意更深,眉一挑,拋個媚眼過來,我刹那昏了頭,乖乖地回到他懷中。

    抱著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肩上。千重扭頭親了我一下,我狠狠地咬他的臉,低聲嬌喝道:“不許你這樣衝別人笑!”

    千重笑道:“記得。連城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那……”我輕輕親吻他臉上的齒痕,“還疼嗎?”

    他又一扭頭,正吻上我的唇,輕聲嘟囔:“不疼!”話音都沒在糾纏的唇齒間。

    突生困意,半傾身枕在千重臂彎,頭依在他身前,環著他的腰,不一會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千重的手似乎一直流連於我的臉頰,直到我不悅地一擰身,才作罷。

    夢中,卻是一片碧綠竹林,陽光細碎交織,笛聲響起,洛大公子背對著我。笛聲哀婉淒切,飛旋竹葉在他身上劃下道道血痕,我心痛難當,幾欲昏厥。

    忽然一轉,置身於溫泉池中,洛大公子傾身吻我,他臉上仍覆著冰涼的銀質麵具,淡漠雙眸微泛著淺碧色。一切消失,周圍陷入一片黑暗,我驚慌,跑了一陣,尋不到一絲光亮,不由慌亂叫著:“千重!”右臂一揮,隨著“啪”地清脆一聲,驟然驚醒。

    千重關切道:“作噩夢了?”

    我怔怔撫上他白皙麵頰上五道清晰指印,又是懊惱又是心疼,險些落下淚來。

    千重抱住我,輕吻我的額角,歎息一聲:“傻瓜!”

    我終是小聲哭泣:“千重……”

    耳邊傳來他輕快笑聲,接連叫我:“連城,連城,連城!”

    我揪著他的衣襟,淚落得更凶,直到他咬著我的耳朵,無奈又帶著一份賭氣:“連城再哭,我就陪你一起哭了!”才破涕為笑,卻還是偎在他懷裏,不肯抬頭。

    千重拾起書卷,笑道:“連城讀一段可好?”

    我接過,略略坐起,讀了一段,不經意一瞥,千重正癡癡地看著我,書卷“啪”地掉在地上,欺身吻上他的唇,一時癡纏。

    拿過點心盒,一小塊一小塊地送到千重口裏,間或奉上茶水,香草她們平日做的我如今做來也有模有樣。千重眸子清亮,滿是笑意,美的像畫中人,他的麵容似乎又豔麗了一分……

    千重眉間掠過一絲不悅,輕喝:“出來!”

    樹後,蕭晚探出身來,捏著衣角,小聲道:“千重。”

    我一笑,道:“蕭姑娘有事嗎?”

    她飛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千重,訥訥道:“就我一個人……”

    千重淡淡道:“晚上我會出席的。”

    “好!”蕭晚歡快地應著,轉身如同一隻雲雀,幾下不見了。

    千重屈指勾轉我的下巴,笑道:“怎麼了?”

    “沒事。”我應著,順勢背倚在他懷裏。拿起書卷,千重跟著握住我的手,語氣輕快地將那些枯澀難懂的字眼翻成錦繡華章,讀到會心處,仰麵看他,沉溺在那如水雙眸中,千重在我額角落下細吻,幾乎癡迷地叫著:“連城,連城,連城!”

    天色漸晚,千重出了跳珠園,紅衣加身,便是那春風得意的蕭家新婿。驚寒尚未回轉,我心下猜出幾分,到房裏,將箱櫃翻遍。離離被推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到底要找什麼啊?”

    我踢踢腳下的夜明珠,瓔珞,瑪瑙等物,道:“給驚寒找嫁妝!”

    看我麵色不善,她們很識趣地噤聲,我突一掌擊在箱上,氣惱道:“我肯讓她嫁已是最好的嫁妝了,收起來!”

    小丫頭們手腳麻利,頃刻將屋子恢複原狀。拔下頭上鳳釵,在桌上劃出一道一道的劃痕,木屑堆積,突歎了一口氣,道:“筆墨伺候!”香草,箏兒飛快取來,我揮筆,寫下滿滿兩頁,擲筆,坐下道:“按這單子上寫的準備著。”

    小丫頭們拿去看了,暗暗咂舌:“小姐對驚寒真是大方!”

    掌燈時分,在院中乘涼,小丫頭們嬉笑玩耍,突引了一人進來。女子纖弱,一身布衣,頭上隻插了一隻銀釵,粉黛未施。我起身,笑迎:“管娃姑娘!”

    管娃淺淺一笑,坐到我對麵。萬俟兮正從外麵回來,見了新客,幾步奔進樓去,頃刻,端了一壺熱茶出來,斟了兩杯,遞到我和管娃麵前。

    管娃輕抿了一口,笑笑,拂袖擦去眼角淚水,道:“管娃真該早來幾日,先生用心良苦,這茶是專為管娃這等傷心人製的吧?”萬俟兮靜笑不語。

    我抿了一口,和往日喝的無甚差別,不知管娃為何如此傷懷。

    管娃半低下頭,動動嘴角,臉色蒼白幾分,好一會才問道:“他走了嗎?”

    我道:“楚老爺子為他訂了一門親事,是莫家的小姐,聽說貌美且性情活潑。幾次來信催他回去,他便回轉了。”

    “是嗎?”管娃嘴角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握杯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骨節分明,她輕笑道:“如此也好!”默了一會兒,她眼神突明亮許多,笑央:“連城可否應我一件事?”

    我一笑,道:“姑娘但講無妨。”

    她淺笑,仿佛在敘說著於己無關的瑣事:“管娃自知時日無多,按他的說法,紅顏白骨俱為碧血,隻餘一塊‘胭脂玉’,到時煩請連城將這塊玉送還莫家。如此,管娃在這世上走一遭,便誰也不虧欠了!”

    萬俟兮眉間湧現悲憫之色:“姑娘當真已生無可戀了嗎?”

    管娃笑道:“他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可我們遇見的太遲了,徒惹相思。我太了解他,依他的性情,隻要我在這世上一日,他便一日不能看破往事,管娃注定早殤,既如此,又何必強求。早一日去,也早一日成全於他。”

    萬俟兮道:“沐家主呢?”

    管娃柔柔一笑道:“家主待我很好,我很敬重他,管娃一向敬重能夠秉持初衷的人。家主對我百般憐愛,不過是對家主夫人的移請罷了。我偷看過家主夫人的畫像,我與她有七分像。”

    心裏有了一番計較,我微微一笑,道:“敢問令堂名諱?”

    管娃了然一笑,道:“連城果真聰慧,家母玉安容。”

    悠忽一聲輕歎,果真是玉安容。玉安容當年是母親的貼身侍女,後不知何故被母親趕下莊子,一月之後便傳來她與江南才子管希雙宿雙飛的消息。

    二人成親前夕,玉安容偶遇鎮南侯世子,當場被掠進府去。那鎮南侯世子本是個尋花問柳慣了的,不知怎麼就對玉安容動了真心,強要了她的身子後,遣散府中姬妾,發誓決不再踏入秦樓楚館一步。每日都費極心思討玉安容的歡心。

    那廂,管希失了未婚妻子,一時心急如焚,百般打探,方知玉安容被困於鎮南侯府。可憐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恰康王南遊,偶然讀到管希的詩句,大為讚賞,管希借此跪求康王,三天三夜。康王被他一片癡心打動,便攜了管希夜探鎮南侯府。

    玉安容被掠進府內三月有餘,幾次自戕都被救下,早已憔悴的不成摸樣。那鎮南侯世子倒也真犯了情癡,垂淚道:“我本一心仰慕於卿,不想竟害卿如此!罷,罷,罷,你明日便出府去吧!照你所言,你那管公子對你情深義重,必不會嫌棄與你,你二人好好的吧!”

    話至此,顯已傷心欲絕。

    玉安容悲泣道:“你辱了我的清白,讓我還有何臉麵去見管公子!”說罷,一頭撞柱,

    管希一聲驚呼被康王揮手掩住。再看,鎮南侯世子擋在柱前,愴然一笑,道:“就拿我這條命抵吧。”拔了靴間匕首,塞到玉安容手裏,握著她的手,當胸刺下。

    他身體慢慢委頓下去,一雙眼睛仍貪婪地看著玉安容的眉目,勉力伸出一隻手去,玉安容撒手,連連後退,抵著一根柱子,拚命搖頭,狀似癲狂。

    康王也是見慣風月的人,一眼看透這玉安容對那放蕩世子怕也動了一分真心。果然,玉安容淒厲大叫著:“你不能死!”撲到世子身上,痛哭失聲,“你不要死!”有下人聞訊趕來,下麵頓亂成一團。

    康王攜著神情呆滯的管希回轉。管希大醉一場,次日清晨不告而別。康王跟著收到鎮南侯世子無恙,玉安容懷有身孕的消息

    。一月後,康王又收到兩條消息,一為鎮南侯世子迎娶玉安容,一為管希自沉楚江。

    四個月後,玉安容誕下一女,失血過多,彌留之際道:“管公子定是被我逼死的,他那般驕傲的人怎容得我如此對他!安容雖不悔因你之赤誠而忘卻初衷,到底心難安。你我相識一場,留個女兒給你,下世莫再糾纏與我!”輕笑著叫了一聲:“管公子!”撒手而去。

    鎮南侯世子傷心至極,將幼女托與老父,化了玉安容身體,撒於楚江。後剃發為僧,雲遊四海去了。康王聽後,不勝唏噓,歎這三個人,每一個性子都如此剛烈,釀成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劇。

    一年之後,康王備重禮,上若耶山莊提親。

    管娃麵色越發不濟,她虛弱一笑:“鎮南侯府毀於戰火,我流離江湖,取管公子之姓。我一直謹記母親的教訓。十六歲那年,我遇到一個人,我骨子裏真是像極了我的父親,我見到那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他搶回家去!”

    她麵上掠過一絲羞澀,使她整個人都光鮮起來,“我跟了他半年,最後,他讓我在白雲鎮等他。我那時候傻,以為他回來後就會娶我,便在白雲鎮住了下來。不久就遇見了楚鴻,當然他那時用的是化名。”

    管娃一笑,掩住了提起那人時的酸澀,她續道:“楚鴻一直以為他扮的像,其實我一眼就看破了,他身上的那抹貴氣和從容之態是掩不住的。我閑極無聊,便同他日益接觸起來。”

    管娃忽麵色一暗,撲向桌麵,萬俟兮取了一丸藥讓她服下,盞茶功夫才漸漸好轉。

    我慨歎道:“管娃姑娘怕走上令堂的老路,便佯裝受傷,騙他去借‘胭脂玉‘,最後攜玉獨走,迫他遭天下人恥笑,進而傷心忘情。管娃以為如此他便會恨你,你也不會對他再生情意,卻不料,一別四年,那放浪的楚大公子仍情深似海,百般維護!”

    管娃淒楚一笑,道:“我沒有母親的福氣。管公子太愛母親,一句質問也不曾有,可那人,他心裏沒有我。”她掩麵輕泣,哀道:“我當著他的麵服下‘胭脂玉’,竟換不來他的一回顧!”

    我和萬俟兮相視苦笑,心下惻然,楚鴻也沒有鎮南侯世子的福氣,管娃有愧與他,卻無關愛意。

    管娃收拾心緒,道:“管娃失禮了!”

    萬俟兮道:“管姑娘至情至性,奈何看不破情之一字。”

    我接道:“聽姑娘之意,對楚鴻也並非豪無情意,何不忘了那人,好生過以後的日子?”

    管娃淡然一笑:“縱放血取玉,不過三年壽命,又何必再累楚鴻一場!”

    我笑道:“世間之事,哪有這般絕對,姑娘若是真想得通,窮我和萬俟先生之力定要保全你一條性命!”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這裏是神醫華瀲所贈的‘紅衣’一枚,管娃拿去,看可有效果。”

    管娃神情怔仲,盯著我看,悵然笑道:“原來如此!”她起身,收藥於懷,正色道:“多謝連城!”轉身,漸行漸遠。

    萬俟兮道:“我一直以為連城頗厭惡她。”

    我淡然一笑,道:“我厭惡的是沐小夫人玉伶溪,而她不過是傷心女子管娃。”

    萬俟兮笑道:“萬俟受教了!”

    遠處,遙看光華陸離,遙聽絲竹聲細碎,與萬俟兮閑聊幾句,各自回房換了下人裝束,溜出跳珠園。行了一陣,進入希微園中,漸人聲鼎沸,一群粗豪漢子正在高聲交談,我和萬俟兮正待走過,突聽一老者提到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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