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83 更新時間:08-04-20 12:59
葵花祭。
人們祭祀多用菊花,而我隻用葵花。
這個世間,我隻會去祭祀一個人。
繞過色彩繽紛爭奇鬥豔的叢叢鮮花,我來到“如意花坊”的一角。這裏擺放著的金黃碩大的葵花。賣花小妹仍舊係著她圍著可愛流氓兔的小圍裙,笑容滿麵地朝我走來,一麵打招呼,言語間盡是對熟客的親切熱絡。
“三朵向日葵是嗎?”小妹機靈地說,“今天我們花店開業三周年,你也幫襯我我們三年,所以我老板特地交代今天你將免費獲贈三朵向日葵。”她一麵說一麵幹脆利落地把花包起來。
出了花坊向右折直走約一百米,我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停了下來。看看時間,過十分鍾後,4路巴士將到達這裏。
“姑娘,問你一下:去小雞村是不是在這兒等車麼?“一個中年村婦拎著大包小包拖著個三歲女童,緊張地向我問,怕我不明白,補充說,“就是要過一座有隻石頭大烏龜的橋,去青山墳場的那一路。”
我點點頭。於是村婦才安心坐下來。
公共汽車如約而至。村婦的女兒上了車,便露出她這個年紀的好奇與調皮,在車上跑來跑去,東張西望。她媽媽嗬斥了幾次也不見效就由著她鬧騰去了。
“烏龜,大烏龜!”女孩在車子將上龜背橋時,她趴在車窗上,指著橋頭的巨型雕塑,大驚小怪地叫起來。
我的視線一下子轉向那石雕。那是一隻巨型烏龜臥浪而來,背上背著一個美麗動人的少女。少女雲環高結,耳墜明璫,絕世姿容。她雙手捧一顆明珠,眉目含情,與轉頭看向她的烏龜脈脈相望。而每當我看到想到有關他們的傳說,我的心情低落下來,不可自拔地陷入一種哀傷的狀態。
相傳很久以前,這條河因為急流奔湧,水勢如刀似劍,故名劍河。劍河險惡非常,吞噬了無數的生命。每年端午節前後的一周還會發洪水,屆時整條江上無人敢擺渡。人們稱這七日為“幹日”。
話說劍江左岸有一位寨首叫阿圖,他娶了江右一戶人家的女兒大母,卻因為大母為人刻薄狠毒,轉與大母之妹,美麗善良二母相愛,並生下一子名圭貝。在大母的阻撓下,二母始終沒能正式嫁入阿圖家。
冬去春來,歲月蹉跎,圭貝漸漸長成年輕英俊的小夥,並愛上了一位美麗可愛的姑娘獨龍。
獨龍的父親卻說隻有二母正式嫁入阿家,他才可能同意圭貝的提親。於是圭貝找到大母望其成全,大母開始是斷然拒絕,後來抵不過鄉親的指責同意,但給圭貝出了個難題,即圭貝要想個法子讓人畜在幹日時能安全往來劍江之上。並許諾若成功,就馬上迎娶二母入門。被難題困擾愁眉不展的圭貝無意間救了暗訪人間在西海龍王,西海龍王便拿出一紅一白兩顆明珠報答圭貝,告訴他待幹日來臨,吞下紅珠可化為大龜,人畜可搭而過河。七日之後吞食白珠可變還回人形。龍王同時再三叮囑要保護好白珠,若圭貝吃不到白珠,他將變為石頭,永世沉於江底。圭貝由於變成大龜,是以得在幹日在劍江上渡送人畜,七日不息。到了第七日,圭貝送完最後一批人之後,便朝一直捧著白珠守於江邊的獨龍遊來,獨龍很高興,向圭貝奔去,卻不小心摔跟頭。白珠脫手而出,落入翻滾的浪濤中!正遊於江心的圭貝頓時化為龜狀巨石。獨龍悲痛欲絕,飛身躍入河中自絕了性命。
大母被感動,收斂性情,將二母迎入阿家,從此姐妹二人和和氣氣共侍一夫,成了娥皇女瑛式的典範。人們以龜石為基,得以修築了一座雙孔大橋,從此不再懼怕惡浪濤濤。為了記念圭貝,又因橋立於龜石背上,人們就將橋命名為“龜背橋”。
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所以不同的人看這個故事會看到不同的側重點:有人感動於獨龍不肯獨活的殉情,有人佩服於圭貝追求愛情不畏死亡的勇敢,甚至有人看到了大母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我看在眼裏的卻是:兩姐妹為了一個男人幾成仇敵;圭貝隻因為要一份本屬於自己的愛情卻要背負不屬於自己的十字架,而去冒險,去贖那不是自己犯下的罪;獨龍隻錯一步卻永失愛人``````
其實,這隻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神話,而我卻感同身受地悲哀。這悲哀的情緒充塞於胸腔之間,往複循環,無法排解!悲哀如同陽光在漸濃的暮靄中無可挽回地消耗掉它最後的光和熱;如同秋後枝頭帶綠的黃葉,瑟瑟掙紮,也逃不過零落風中的命運;如同夏日午夜怒放的曇花,在一瞬間的極致美麗之後就馬上走向萎頓凋零!
我之所以在這個泥潭裏走不出來,也許是因為我是另一個獨龍,又或者是另一個圭貝,更甚或者是獨龍的同時又是圭貝。
盛夏的傍晚,陽光的溫度依舊火熱。森然羅列著的無數墓碑組成了浩瀚如海的叢林,夕陽給這寂靜的叢林鍍上一層死寂的金黃,而且在它們背後製造出一個個古怪詭異的投影。我和往常一樣,慢慢行走於其間,緩緩地吞吐自己的氣息。走到一個刻著簡單姓名樸素四方碑前,我坐了下來,像對著一個十幾年的老朋友一樣不客氣。
碑上的名字叫易文。他三年前的今天死於自殺,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他活著的時候人我與他不過是點頭之交,他死了之後我卻和他親近起來。他自殺的那天很忽然地給我打電話,叫我陪他一會。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他那華麗而空蕩蕩的家。兩個人喝酒,然後說了很多話,多到他幾乎把他的一生都向我做了個報告:寂寞孤單的童年;徬徨無助的少年;紛紛擾擾的青年;父親在外另築愛巢,母親在外包養情人時,他一個人發著40度高燒昏厥在家無人知曉;當他努力讀書考上名校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家門,父母才記起他們的兒子已經讀完高中了;在大學裏,他愛上了一個男人,兩人交往了三年,全校無人不知,父母卻一無所知;知道後又覺得丟臉,大怒,反鎖他於家中一星期,而冰箱中空空如也;用錢打發了那個男人,卻同樣對他置之不理``````他說著的時候,眼神像湖水一樣平靜,仿佛在說著的是別人的事情。他說完之後又總結似地說:“不是說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嗎?我想我不是他們的兒子。不然我不會一點也感受不到他們對我的愛。”然後他突然開心起來,像是要把一切煩惱都丟棄掉,拿了把剪刀把及肩的頭發一把截斷,扔在垃圾婁裏。看著婁裏亂成團的頭發,他還哈哈大笑起來。接著我們繼續喝酒。醉了之後,他玩笑似地送我一大本子,然後送我出門打的回家。
第二天我宿醉,12點才醒來。一醒來就接到警察的傳訊,然後知道他死了。找出那個本子。本子是一本日記。裏有一封遺書。
警察很快結了案。
一個生命就像一陣風一樣從人世裏消失了蹤影。
藉著日記本,我走進他的一生。我和他成為了朋友。。當我看完日記,我蒙頭大哭了一場。為他無望的愛情,為他無望的生命。
他說,他最愛葵花。
而我,也最愛葵花。
因為我們同在天涯,
淪落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墓碑前寶瓶裏一大束粉嫩的白菊花取代了上周我帶來的向日葵。會是誰呢?誰還記得你呢?不會是你的父母。他們仍舊活得好好的:你的父親已經換了三個情人,個個都是N市娛樂圈裏叫得上名字的紅人;你的母親仍舊夜夜笙歌,在舞池裏炫耀她不老的風華。他們從來都將你忘記。是他吧?那個為了十萬塊錢就負你而去的人嗎?你會原諒他嗎?你說,一個人真的能原諒傷害自己至深的人嗎?
你在日記裏說過,菊花應一朵獨放。太多擺在一起就失去了味道,看不出一點傲霜的風骨。你可想過,也許它們並不需要人們的讚美,它們隻需要擠在一起時那一點點的溫暖。
下了山,看見墓園門口有一輛烏黑的轎車。車上下來一人。他是家裏的司機王伯。
“太太叫我來接你。”他說。
車是好車,不消半個鍾就從市郊回到了城南的天池別墅小區。它和座落附近的幾個小區一樣。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夢想,卻是我背上的十字架。
車停在28號別墅的黑鐵花藝門前。我下車,張媽迎了出來。遙望遠在百米外的鄰居家,五彩的燈光穿過樹葉的縫隙閃閃發亮,音樂也隱隱約約地傳來。27號別墅肯定又在開派對了。聽他家的傭人小黎抱怨工作量大,工薪卻隻一點點。。我曾問她為什麼不離去,她說,因為這裏有機會。的確,。像她這樣身為下賤心比天高,不幸多幾分姿色卻又少幾分才智的人來說,也許真的隻有走那條路,才能扣開她心中所謂的幸運之門。也曾勸她放棄,她卻不回頭。她說,她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她是不會回山裏去嫁個農民的。可是她是否明白:命運之所以為命運,就意味著它從來不掌握在任何人手裏。
家裏來了客人。是三位西裝革履的才俊。見我進屋,都起來讓座。媽媽給我介紹了一遍,名字我一個都沒有記住,他們做什麼的倒聽了清楚。一個是商業新貴,一個政治新寵,一個是文界精英。頓時我的心中有一把無名業火幽幽地燒起來。
晚飯是滿桌的菜,色香味俱全,但我吃得不多。我覺得有一點反胃。好容易送走了這三個人,我走回房裏換衣服,媽媽進來問:“覺得怎麼樣?”我反問她:“你想做什麼?"
“你已經25歲了。”她說。
我說:“所以呢?趕快嫁人是嗎?放心,該嫁的時候我會嫁的。但不是現在。”
媽媽微怒:“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告訴你,再過幾天,你大姐就要訂婚了。她一結婚,你爸爸就要把一半的股份轉到她的名下。”
“所以你認為如果我也結婚了,爸爸也會給我股份,是嗎?”我冷笑,“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媽媽,你就別做夢了。別說股票,就連這房子,將來在父親的遺囑裏劃歸你的名下,外帶一筆夠你頤養天年的錢就不錯了。你就知足吧。”
一個響亮的耳光是媽媽的回答。
她看著我,一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這種凶狠而嫉妒的表情,她不會讓爸爸看到。在爸爸跟前,她永遠是一個嫻雅的妻子,一個溫柔的母親。在這點上你既然如此聰明,怎麼你就不明白:大媽她是明媒正娶,發妻正室;你是暗渡陳倉,偏房小妾。她是大家閨秀,才貌雙全;你充其量隻是小家碧玉,略通文墨;她的女兒,我同父異母的大姐薑研雨是嫡出正統,名校畢業能力卓著,公認的智慧與美貌並存幸運兒;而我,庶出旁枝,模樣一般,才能一般,品行一般。如今的你之所以過得舒適自在,完全仰仗的是父親對初戀的懷念以及當年負你而去的幾分慚愧,甚至還有大媽無言的縱容。大媽坐擁薑氏王國半壁江山,真要收拾你,豈會隻在當年教訓你一次就善罷甘休?
洗了個臉,我打開電腦。媽媽沒有騙我,大姐真的要結婚了。網上傳得紛紛揚揚,因為隻要她婚後接受父親的一部分財富,她將成為中國最富有而不超過三十歲的女人,身家過億。我瀏覽那一張接一張的照片,目光追逐著出現在大姐身邊的男子。我要把這全中國男人都羨慕的男子的表情看個清楚。他很上鏡呢。我笑了,但淚水卻無聲滑落下來。像片裏,他呆在大姐身邊,兩人是金童玉女一樣的絕配,可是他領帶上別著的小金夾子卻是我去年送他的禮物!
側臥床上,我輕輕撫摸小腹,想著媽媽的故事。
媽媽和大媽是遠房的表親,在大媽沒有與父親見麵之前,媽媽和父親就是一對人見人誇的匹配情侶。後來父親拋棄了媽媽,娶了大媽,借著大媽家的經濟和政治的地位,將他的雄心壯誌付諸行動,在短短五年裏就建立了不可一世的王國。然而,父親和大媽的婚姻也同時出現了危機,這時,父親再次見到了媽媽。媽媽諸般不如,落魄到在街頭擺小攤為生。兩人幹柴烈火地重燃愛意,然後生下了我。這種情況剪不斷理還亂:在法律上,媽媽是第三者;在情感上,大媽卻是第三者。大媽開始也捉狂與憤怒,鬧了幾次父親也不加理會。可能大媽自己也覺著無趣,便不再鬧了,轉而學習經商,一步步慢慢插手父親的公司,待到父親覺察時,大媽已經站穩腳跟。結局就是:父親和媽媽在一起卻沒有和大媽離婚。
曆史會驚人地巧合。如今的我又和大姐在與同一個男人糾纏!
第二天一早,我換上運動服出門,去爬小區後的小山。小山名叫回頭山,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意。山頂有一巨石,石上刻有“回頭”兩個大字。相傳清初這巨石之下,一位前朝王子,被一位得道高僧渡化,從此脫離苦海。坐在石頭之下,我向山那邊凝望。那是別一片別墅小區。那裏的某幢房子裏住著我的戀人。我們總是說好在山頂上相見。
旭日東升,金光衝破清晨的霧靄,把光明毫不吝嗇地灑滿人間。沐浴其中,我的心中一片寧靜。
我的戀人出現在霞光裏,送我一束向日葵,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在我耳邊呢喃:“對不起。他們逼我``````”
我仰頭,吻他的眼角。他的眼角有淚。他的淚也是鹹的。
“愛我嗎?”我問。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愛。”
“因為你媽媽嗎?”
“隻有和薑研雨結婚,我媽才能列入宗譜。她隻有半年的命了。我不能讓她死不瞑目。”他再次抱緊我,“小雨,你等我。最多半年。我媽一走,我就和她離婚。”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任何的表示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從他懷裏掙脫,將背對向他。這樣的結局我已猜到,但我卻不能如自己想象中那麼堅強。
我與他就這樣一前一後無聲無息地一同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晨風掠過吹起他的衣袂咧咧作響。時空在這刻凝固;我的愛情也在這一刻成為了永恒。
他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我,輕吻我的脖頸:“我必須走了。小雨,千萬等我。”然後他再一次吻我的脖頸,轉身離開。我沒有和他說再見。他漸行漸遠,縱使我一動不動,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他終於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把他送的葵花花瓣一片片摘下,拋入山下,讓它們隨風而逝。它們是陽光的碎片,它們是我的眼淚,它們是我在自己愛情靈堂裏奉上的薄奠!
隻是我的孩子啊,請你原諒媽媽,原諒媽媽剝奪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媽媽在黑暗裏長大,所以就像向日葵一樣追逐陽光。那些生活在陽光裏的人啊,永遠不會明白這種痛苦和渴望。我也想給你造一個光明的世界。可是媽媽失敗了。無論是巧合還是宿命,如果你來這個世界要踏上的是我的覆轍,體驗的是別一場痛苦的輪回,媽媽寧願你回到上帝的懷抱,不要嚐到這苦澀的滋味,哪怕這苦澀裏頭有誘人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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