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33 更新時間：19-10-03 13:15
胤煜
何故不思南，失心守魂難。牽機毒腸斷，黃泉與君安。——引
我本是南唐後主，流連花間，看那江南春景繁華，看那江山秀麗，陪美人飲酒作詞，倒也快活。
隻聞戰亂突起，那名叫趙匡胤的武將在陳橋發動兵變，本是後周的天下轉眼改名換姓。大宋。
我本應該知道我不可能再守著江南的一隅安穩。
北宋的兵一路打過來了。後蜀，南漢，直到兵臨城下。我不安，我害怕，即使國內的軍隊依舊在頑強抵抗，但我知道這金陵總有一天會城破。
可我不希望亡國，我天生駢齒雙瞳，百姓奉我為聖人，將希望寄予我，我又怎能讓國家在我手中滅亡？我給宋朝送上金銀珠寶，以示尊敬。可那人隻是冷冰冰地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是覺得，我能安穩入睡嗎？他的話語是多麼的堅定，堅定到讓我悲傷。我看著他俊毅的容顏，心中翻卷出道不明的情愫。
被圍困了一年，我越發焦慮，我看著我的百姓每天都惶恐不安，每一場戰爭的勝敗都是那麼重要。可是，大將終是戰死沙場，陳喬自縊。國亡已定。我終究隻能投降。
我被押到了汴京，終於有機會冷靜地好好看看那宋官家的模樣。何謂冷靜？我想，大不了便是一死，這樣，也死得名正言順，死得不愧人心。我看見了他。他也看著我，一言不發。他的眸眼就如同一片深不可測的海，我看不懂他的情緒，甚至覺得自己，要被那雙眸眼吸進去。“李從嘉，駢齒雙瞳，聖人之相，可如今，不一樣落到了朕的手裏嗎？”他寬厚溫暖的手擒住了我的下巴，盯著我有雙瞳的那一目看著，令我不由地心悸。可他卻突然笑了，明明笑得很溫柔，在我眼裏卻是惡魔般的可怕。“南唐已亡，便在汴京，安穩地住下吧。”
我沒有死，卻被軟禁在汴京。我做什麼都會受到他的監視。心中的不安如同毒蔓般緊緊纏住我的心，讓我不能呼吸。當我將一杯杯酒灌進喉時，我就會想起江南那秀美的風光，還有那些我曾經的子民。我想念那片土地，我愧對那片土地。我便借酒消愁。他卻經常來看我，陪我喝酒。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李從嘉，這汴京之繁華，不遜江南。”他這麼對我說著。是的，汴京繁華，可這裏的一切，都不屬於我，這一切，都是陌生的。我的身份，是亡國之君，是罪臣。“是。”我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又開始飲酒。他卻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酒盅，狠狠地砸在地上，清脆的聲音將我嚇了一跳。“別喝了。”他逼視著我，表情有些猙獰，又有些痛苦。他扣住我的兩隻手腕，卻隻是惡狠狠地喊了一聲。“李從嘉！”他鬆開我，欲言又止，最終聲色又恢複了平靜，“帝王之憂，想必你也知道。”是的，我知道。憂百姓，憂朝廷，憂邊疆，憂宮廷。他那次說完並未聽我的回答，隻是搖搖晃晃地遠去。第二天，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趙匡胤。
他給我送了不少的美酒與美人，讓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我又過上了從前那般華糜的生活。但歌姬舞女開口陌生的方言口音讓我清楚地知道，我被囚於深院高樓。我依舊會想江南，可我不再怨恨他。帝王之憂，我自曉。
我腦中經常會浮現出他的音容笑貌，會想起他溫潤的笑，或是渾厚的音。有時我會想起他癲狂的神色，或是脆弱的語音。江南有美人，有美景，有美酒，汴京也有，可我失了什麼呢？我想，是我的心罷。
他病了。我不由地心慌起來，我希望他能好起來。
宋太祖駕崩的消息讓我覺得一瞬間世界黑暗無比。他怎麼可能暴卒？怎麼可能！身邊也有多嘴的侍女悄悄地告訴我，宮人看見他的屋裏有燭影斧聲。嗬，我知道，一定是趙光義幹的。
趙光義悄悄地召見了我一次，他端詳著我，讓我很不舒服。但是我對他說：“盜來的皇位，也坐得心安嗎？”他聽了卻不慌亂，隻是笑著對我說：“李煜，以前有兄長護你，如今你可什麼也沒有了，也敢這樣對朕說話？”我也笑了起來，心下坦蕩：“弑兄之賊尚敢稱帝，亡國之君何懼之有？”趙光義聽了很生氣，卻並沒有說什麼，他把我趕了出去。
一年七夕至。我又想起了在金陵時男女成雙，共話鵲橋，又或是舉國同慶，為我助興。而如今，隻有寂寞。甚至連他，也不在了。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我撫摸著殿內牆上冰冷的紋路，哀愁一陣陣漫上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喊了南唐的舞女為我跳舞助興，苦酒入喉。趙光義來了，我看見他真的很生氣。他生氣什麼？我不明白。他賜給了我一杯酒。我看著那杯酒，十分清冽。我執起酒盅，走到趙光義身邊，低聲說了一句：“罪臣謝官家賜同上之死。”趙光義終於顯出了驚慌之色，但看到我將酒一飲而盡之時露出了陰險的笑。
真疼啊。渾身都在抽搐。是牽機藥啊。我笑起來，眼中似乎有了淚。趙匡胤，我可以去黃泉之下見你了。今日七夕，鬼差也會給我留個情麵吧？
吾心已失，魂難歸江南，獨赴黃泉，為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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