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9 更新時間：19-07-12 11:40
船一路北上，盡管中間也停過數次，像淮安，彭城，臨清，德州，滄州，直沽，並沒有再發生什麼怪異的事。
這日，呆在甲板上的李玄遠遠看見一個塔影，就猜通州到了。
他將手裏的寶瓶頭留青玉竹扇“唰”的合攏，指著塔扭頭對顧淺君道：“看來通州馬上到了。瞧，那塔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燃燈塔了。難怪有詩雲，一支塔影認通州，可不正是如此？”
顧淺君含笑點頭，扯扯衣袍上的褶子，道：“不錯，到了碼頭，就算到了京城的地界了。”
兩人一直站在船頭，看著船慢慢入港。
那碼頭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處處是兩三層樓高的貨船，嘈雜聲裏不時響起操著南腔北調的討價還價聲。
李玄感歎道：“這裏的市井氣息同吳郡碼頭一樣啊。”
顧淺君點點頭：“商業比吳郡更發達。”
李玄道：“畢竟是京城，一國的政治經濟中心。”
這邊，李重和顧淺君的隨從收拾好行禮，正等他們一起下船。
兩人不再多說，隨著人流往外走去，直過了半個時辰才離開碼頭，乘上進京的馬車。
上了馬車，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量著對方，隨後一同放聲大笑。原來兩人不光擠得衣衫不整，就連發髻也歪歪扭扭，滑稽得很。
李重拿出梳子，將李玄頭發解開，三下兩下梳好盤上。
顧淺君揶揄道：“李重，你這麼能幹，真不知道太玄離開你日子該怎麼過。”
李玄笑道：“那就一直在一起好了。”
顧淺君道：“就是你不娶妻，難道李重不娶？”
李重插嘴道：“公子不娶，我就不娶。”
顧淺君看了李重一眼，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通州到京城的官路寬敞平坦，坐馬車還算舒適，即便傍晚才到白樂天的小宅，幾人也不覺得疲累。
這小宅留了一對老仆財伯夫婦看守，知道主家要來，早早收拾妥當，處處窗明幾淨。
幾人不累，可還是早早睡下了。
翌日。
李玄伸了個懶腰，趿拉著鞋從房間裏走出來，天色才到卯初，最多過了一刻，比平時起床時間稍晚。
洗漱好，換好衣服，他興衝衝參觀起宅子來。
這宅子就一進，不過有前後院，一畝大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並不算太小，尤其離內城很近，就算日後留京任職也不需要另外置辦，顯見白樂天還是有成算的。
之所以說白樂天做事沒成算，是因為他日子過得並不好，哪怕當初離京時頗有些錢財傍身。
李玄入了書院後，時不時跑去盯著他、照顧他，再加上不缺錢財，白樂天生活質量才得到大幅度提高。李玄更不時塞給他一些零花錢，讓他能隨意出門會友，買些喜愛的書畫筆墨，退休生活顯見過得比原來好多了，從氣色上就看得出，原來雖然白皙卻帶著絲蠟黃，遠遠比不得現在紅光滿麵。
來到後院，那裏隻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細的梧桐樹。這樹生的與一般梧桐不同，不過兩丈高，卻枝繁葉茂，垂落至地，很像南方的榕樹。巴掌大的卵圓形葉片下有簇簇形如胡桃大小的褐色果實。有風吹動，果莢發出嘩嘩的響聲，如同音樂。
李玄記得這種樹在仲春時會開紫色漏鬥狀的花，且那花是一簇簇生長，看起來十分豔麗。隻這花會分泌不少花蜜，常吸引飛蟲蜂蝶嗡嗡嗡地飛來飛去采食，讓很多人不喜。
李玄看了看樹下，決定放把躺椅並一套石桌石凳。夏天在此乘涼，應該能物盡其用。
他滿意地轉過身，往廚房走去，尋思不知早飯是財嬸準備的還是李重準備的。還沒到前院，就聽到李重的聲音，他正和顧淺君的隨從說早飯的事，問顧淺君是在房裏吃還是去飯廳吃。
隨從回說顧淺君還沒醒，等他起床了再問。
李玄笑笑，轉過院門，走進飯廳，就見李重給他煮了滿滿一大碗鹵肉麵。雪白的麵條上紅棕色的肉塊肥瘦相間，旁邊還搭配著一撮細細的黃瓜絲，並半個露出金色蛋黃的鹵雞蛋。
麥粉香伴著鹵肉香黃瓜香絲絲縷縷的飄入李玄鼻孔，讓他舌底生津，涎水直流，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喉結一陣滑動。
旁邊李重盯著李玄滾動的喉結，手掌猛地收緊，握成拳，隨之快速低下頭，仿若剛才心情劇烈起伏的不是他。
毫無所覺的李玄拉開椅子坐下，操起筷子大口朵頤起來。直到碗裏麵幹湯淨，他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筷子。
李重看他滿臉饞樣，道：“不夠我再給你下一碗。”
李玄搖搖頭：“吃東西就要意猶未盡，不能十分饜足，同做人一樣，要留有餘地。”頓了一下，他又道，“再找個南方廚子及洗衣縫補的人吧，不用擔心錢財。”
李重點點頭，表示同意，道：“晚點我去采買，你有什麼要買的嗎？”
李玄搖頭道：“你忙你的，我的不急。”
李重點頭，出去了。
這會，顧淺君收拾好了，過來吃早飯。
李玄招呼財嬸將早飯端上來，是京城的炸醬麵。
李玄道：“來，顧兄，嚐嚐京城的特色炸醬麵。”
顧淺君回道：“好。”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夾起麵放入嘴裏，慢慢咀嚼咽下，才道：“味道不錯。”說著，將一碗麵吃光。
李玄看他吃麵的速度並不慢，卻很優雅，不知道怎麼做到的。
兩人來到茶室坐下，李玄問道：“顧兄，今天要去逛逛京城嗎？”
顧淺君建議道：“不如一起去書店看看有沒有什麼應試的書籍？再買些文房四寶。這以後就呆在家裏溫習吧。”
李玄同意了，兩人相攜出了門。
李玄這才發現自家宅子邊上就有一條弄堂全是筆墨鋪及書鋪。
這下如同老鼠掉進米缸裏，兩人一家家直逛到紅日西斜才大包小包的回了住處。
幸好晚飯已經備好，午膳沒吃的兩人才沒繼續餓肚子。
李玄大口吃著飯，顧不上“食不言”，道：“顧兄，考完試我們一定要好好逛逛京城，光筆墨鋪子就有這麼多物美價廉的東西，就不提其他了，一定要好好選。”
顧淺君盡管沒有開口，卻不住點頭，他同樣意猶未盡，沒逛夠。
這以後的日子就在備考中度過，直到有一日朱景行上門拜訪。
“我上京是來送禮的。”朱景行毫不諱言。他又道：“你們都知道我家行商，我原以為有個舉人功名在身能多多少少對家裏生意有所庇護。哪知道把我家當肥肉盯著的不是一家兩家。這次就是家裏派我來找尋靠山的。”朱景行搖著扇子苦笑道。
李玄與顧淺君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些安慰之語在沉重的現實麵前脆弱的猶如一層薄紙。
反倒是朱景行故作輕鬆地道：“我就指望你們二位中進士、做大官，將來做我的靠山了。”
二人笑笑。
顧淺君道：“到了京城，才發現才子遍地，有才華的人數不勝數。”
李玄也道：“可不是嘛，除了江浙，山東、直隸都不缺才子。”
朱景行長歎一口氣，道：“吳郡雖然讀書人多，與全國才子彙集的京城還是不能比的。就說三年一次的會試，每屆要選拔出多少學問好有才華的讀書人呢。”
李玄輕輕搖動手裏的燕尾青竹扇，忽然想到什麼，低頭一笑，幽幽地道：“關於才華有種說法很有意思。它說人在白天的時候如果忙忙碌碌，性靈往往就會淹沒在那些瑣屑的事情中。隻有到了晚上睡著的時候，沒有一絲雜念，人的精氣神才會明朗清澈，平時學到的書裏每一個字都會吐露光芒，從百竅透出。那光芒隱約模糊，卻燦爛如同錦繡。學識如鄭玄，文章如宋玉司馬相如的人，光芒萬丈，直入雲霄，能同日月爭輝。其次的人光芒有數丈，還有的有數尺，哪怕最次的也有微光閃爍，照亮門窗。隻是這光芒隻有鬼神能看到罷了。”
顧淺君微笑道：“這個說法讓我想到那句諺語，腹有詩書氣自華。”
李玄哈哈大笑道：“不錯，那光芒就是文人的才氣吧。”笑過，又疑惑道：“我身上的字不會冒黑煙，漆黑如墨吧？。”
朱顧二人也嗬嗬一笑，對他這個冷的不能再冷的笑話給予禮貌的恭維。
李玄見此，也一笑。
室外秋風已冷，不時拍打著門窗。有彎月如鉤，斜斜掛在半空。
李玄看了看透入房內的月光，隨口道：“颯颯西風吹破欞，蕭蕭秋草滿空庭。月光穿漏飛簷角，照見黴苔半壁青。”
顧淺君笑道：“這描述太誇張了，該是寫荒園的詩句，用在這裏不妥。”
朱景行也搖搖頭道：“確實不妥。”
李玄無奈地道：“何必如此認真，不過是感歎一下西風冷月罷了。”
三人一時無語，隻有堂前明燭高照，那火焰不時跳動、閃躍，映在牆上的影子也隨之扭曲、搖擺。
“梆梆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有打更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已經是酉正了。
朱景行道：“不如今晚我們三人徹夜長談，抵足而眠吧？”
不等他說完，就遭到了李玄、顧淺君兩人的齊聲反對。
李玄道：“散了，各自休息吧。”說著，一溜煙跑回房間，似乎生怕被朱景行留住。
顧淺君也打了個哈哈，腳下疾走，回了房間。
隻剩朱景行望著兩人的背影，麵帶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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