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緣來前世是今生卷四  第48章 天涯咫尺

章節字數:5024  更新時間:09-06-20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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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睡不著,就強迫自己睡。總是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同一個黃昏,同一個廢樓,穿行的子彈,猙獰的鮮血……

    隻是同一場噩夢做多了,再多的恐懼也成了麻木,再深的痛楚也成了傷疤。我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看著那般恐怖的臉,刺目的鮮血,終於也養成了習慣,顫抖著靜默忍受的習慣。

    畢竟,日子總是要過。

    這日我靠在榻上看金耀費陽城軍事布防圖,然後歪著慢慢睡了過去。夢中又看見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幽幽說著:“你爭不過我,爭不過我……”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裹住我,強勢地將我拉出冰冷的地獄,溫柔地將溫暖一點點傳進我心裏。我睜開眼,果然看到亦寒的臉,暗紫的眼眸兜轉著重重旋渦,既是心痛,又是憐惜。

    我反手抱住他,將臉深深埋入他胸口,汲取他身上清涼而讓人安心的氣息。

    “臨宇,你還要為他的死悲傷多久?”亦寒用清冷的聲音問我,抱住我的手卻輕輕顫抖,“會是一輩子嗎?”

    我沒辦法抬起臉,隻能埋在他懷中,笑著說:“我現不是很好嗎?一樣在批奏折,一樣在行軍指揮,一樣在一個月內連奪了兩城……亦寒,我……很好。”

    他的懷抱很僵硬,帶著幾分刺骨的冷意,開口的聲音森然凜冽:“臨宇,你何苦要騙我?還是你真的以為,能騙過我?”

    我在他懷裏搖頭,聲音幹巴巴的,很像秋天枯黃的權吉:“我隻想,騙我自己。”輕輕一歎,“生命,是多脆弱的東西。我最怕那樣的一日,誰都死了,離我而去,唯有我卻還活著,與孤獨寂寞為伍,和永世的寒冷為伴。”

    亦寒的懷抱慢慢柔軟下去,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冒出的胡楂兒紮在我頭皮上,微微的痛。他說:“臨宇,就算所有人都拋下你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會!”

    “還記得當年我在瀑布邊說過的話嗎?”亦寒低下頭看著我,眼神溫柔而堅決,“臨宇,我愛你,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仿佛有一塊虛空的地方慢慢被什麼填滿,柔軟而溫暖。亦寒低頭輕輕吻住我的唇,一字一句說:“臨宇,你信我嗎?”

    我堅定地點頭,這是我唯一從未改變過的堅持:“我信你,也信我自己,無論曾經有過多少痛,將來又會有多少傷,唯有你,我絕不會放手!”

    亦寒重重地加深了這個吻,脫去我的外衣,抱著我躺入被子中。他用強有力的手臂摟著我,懷抱溫暖而寬大,仿佛要驅散我一身的恐懼,給我永遠的包容與依靠。

    我扯開他的衣襟,將自己冰涼的臉貼上他赤裸的臉膛。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胸口一下一下起伏著,任由滾燙的熱度在我們之間傳遞。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吻他的胸膛和鎖骨。我的心冰涼涼的空著,一不小心寂寞恐懼的感覺就會流遍我全身,凍得我不停顫抖。

    我多想將自己整個塞入亦寒體內,由他寵著我,護著我,再不讓我有一絲悲痛。我又多想將亦寒塞入我體內,讓他滿滿地充實我的心、我的腦,讓我再想不起旁人。

    亦寒一言不發地將我壓在身下,扯去我貼身的衣物。溫柔而堅定的占有,禁錮住我的雙手,仿佛都是因為聽到了我心底的呼喊才那麼決絕有力。

    糾纏慢慢如火般燎原,我的發披散下來,與他的銀絲纏繞在一起,一圈圈,一縷縷,就如我倆的夙緣,理不出頭,也理不出尾。

    汗水將我們的身體打濕,肌膚也粘連在了一起,再不能清楚地分出彼此。

    我筋疲力盡,他卻沒有一絲休戰的意思,隻將我翻來覆去地占有,整整半夜都不肯停,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不願放過一分一秒與我融合的時間。

    我不知自己是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隻覺得有人摟著我,緩緩收緊手臂,直到我近乎窒息才放開。輕柔的吻落下來,在我的額頭,我的眉,我的唇,他在我耳邊喃喃說:“臨宇,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定要信我……”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渾身說不出的酸痛,理完衣服想起身卻一下跌坐在床上,心裏的鬱悶沒處發泄,隻得把亦寒狠狠詛咒一頓。

    我正垂頭喪氣著,門忽然被推了開來,一身淺紅的雲顏閃進來,我沒來由地一陣臉紅,連忙往床頭靠了靠,裝出不願起床的樣子。

    雲顏卻沒像以往那般敏感,秀麗的眉頭緊皺著,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光。她丟給我兩瓶藥,道:“藍的外敷,紅的內服。”

    “什麼?”我錯愕地抬起頭來。

    雲顏眨了眨眼,扯出個曖昧的笑容:“早上,我們的陛下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究竟要什麼藥。你可千萬別辜負了。”

    我立時羞得滿麵通紅,心底又是窘迫又是甜蜜,忍不住又把亦寒一頓咒。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尷尬,低聲道:“亦寒呢,在軍營嗎?”

    我的話讓雲顏臉色一變,她強笑道:“大概是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我看著雲顏,很奇怪,從三天前開始他們就變得很奇怪。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眼底既是擔心又是懼怕,卻不知在懼怕誰。本想抓個大嘴巴如秦霧之流的問問,誰知三日都不見他一麵,問起亦寒,他也隻說派去別處了。

    對身邊真正信任的人,我總是提不起戒心,無論有什麼陰謀在繞著我展開,我也往往遲鈍地發現不了。但這一次,實在是太明顯了,就連雲顏也……

    我忽然臉色一寒,厲聲道:“雲顏,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

    雲顏被嚇了一跳,眼中驚惶一片,唇開合了半天,正要說話。我忽然怒道:“你若再拿謊話騙我,我就跟你絕交!”

    雲顏臉色霎時雪白,正要說話,門卻忽然被推了開來。捕影站在門外,冷冷道:“隱主要偷偷離開風吟國,離開你。半個時辰前剛剛交代完一切獨身上路,他讓雲顏在三個時辰後將書信交給你。”

    我猛地站起身來,再感覺不到渾身的疼痛,又是驚又是痛,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你說……你……說,亦寒要離開……離開我?!”

    “是。”捕影點頭,“隱主沿山道向西而行,千裏駒我已備在門外,有什麼話你可以親自向他問清楚。”

    “影!你瘋了!”雲顏驚叫道,“臨宇這樣的身體,而且孤身一人上路……”

    我沒有聽完雲顏的話,發瘋般衝了出去。風聲轟隆隆響在耳邊,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我在馬上如飛箭般疾馳。馬蹄仿佛踏在了我心底,一下又一下,雪兒猙獰的臉又在對著我笑,徐冽的呼喚夾雜在風中一聲又一聲,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所有的麵容聲音通通淡去,隻餘一句:亦寒要拋下我,他竟要拋下我。

    千裏駒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的眼前卻慢慢模糊。這樣的身體騎馬,確實太勉強了,下身痛得我幾次差點從馬上翻下來。可我什麼也不顧不得了,亦寒要走,亦寒竟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他不要我了嗎?他終於對我絕望了嗎?

    無邊無際的恐懼湧上來,撲頭蓋臉,將我籠罩在一個名為地獄的鐵籠內,我拚了命地想要掙紮,卻發現遍體鱗傷後,也不過是在恐懼寂寞的鐵欄間多加一道絕望罷了。

    明明昨晚還抱著我說永不放手,明明一直承諾說不會拋下我,昨日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亦寒,為什麼轉眼你卻要棄我而去?!

    騎馬奔跑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終於看到前方下坡道上有個青衫銀發、踽踽獨行的男子。那挺拔的背影,清冷涼薄的氣息,是那麼熟悉,仿佛將時間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是在水霧國的官道上,一個青衣男子如行雲流水般穿梭在欺壓百姓的官員之間,隻眨眼的瞬間,所有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唯有他在微涼的風中煢煢孑立、衣袂飄飛。明明血光猙獰,寒冷肅殺,那時的我卻隻覺得美,純淨通透的美。

    走在前方的亦寒似有所覺,猛地回過頭來,我對上那雙許久不見的純黑眼眸,隻覺眼前一花,渾身的痛再也壓製不住,從馬上滾落下來。

    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降臨,我騰空落入一個熟悉的清涼懷抱。亦寒落足實地,將我禁錮在懷裏,失控地怒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我猛地仰起頭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趔趄著腳步怒視他:“是!我不要了!!”

    亦寒眼神一暗,伸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啞聲道:“我不讓他們告訴你,留信出走,就是怕這樣的離別,我會狠不下心。”

    我還是說出了離別。我這樣遍體鱗傷地站在他麵前,他還是殘忍地說出了離別!我緊緊咬著下唇,很想問,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為什麼要在我最痛最無助的時候離開我?聲音卻哽在了喉嚨口,一點發不出來。

    亦寒伸手愛憐地扶著我的唇,不讓我咬得太緊:“公子,從我答應跟隨你開始,我可有一刻離開過你?”

    我微微一怔。亦寒仍在繼續說:“事實上,十幾年了,我們從未有過真正的分離。你已經習慣了我的守護,我也習慣了萬事將你放在道位的思考方式。”

    “徐冽,他死了!”亦寒用略帶艱澀的聲音,一字一句說:“因為死了,所以他在你心裏刻下了一道傷,我若日日夜夜在你身邊看著那傷腐爛擴散直到結疤,那麼總有一天,你的傷會轉移到我心口,終成為你我之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

    我輕輕地顫抖,無意識地抓住他手臂,冰涼的指尖貼著他冰涼的肌膚,我們兩個都在顫抖。我輕輕地呼喊著:“亦寒,不要……走……”

    亦寒輕輕將我抱在懷裏,催動內息,用熟悉的體溫包裹我:“臨宇,我知道你愛我,也從未對我們的感情三心二意過。可你依舊無法抉擇,無法輕易地舍棄。因為對你來說,那裏才是真正屬於你的世界。無論我們經曆過多少風雨,無論我們的感情有多刻骨銘心,於你卻始終沒有那短短幾個月的婚姻來得真實。所以,他才能揪住你的心;所以他的死才能讓你崩潰。”

    “臨琮,我不是聖人。我也會妒忌,也會氣憤,也會絕望。”亦寒放開我,苦澀一笑,“你根本無法想象我有多珍惜你,有多珍惜我們的感情……”

    “你以為我不珍惜嗎?!”我隻覺心痛窒息,仿佛細細布滿密刺的荊棘緊緊勒住了我的喉嚨,“你明明說過,不會放開我的手,你明明說過,會永遠……”

    “三年!”亦寒猛然打斷我的話,“臨宇,我們給彼此三年時間!”

    我渾身一顫,呆呆地看著他。亦寒抓緊我的雙手,與我十指相扣,聲音清冷決絕,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臨宇,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愛那高高在上卻冰冷的帝位,下無極山的時候,我就告訴過自己,我要雲遊天下,如閑雲野鶴般,無拘無束地飛翔在空中。我不想學那權術陰謀,隻想融身在天地自然間,以最純然幹淨的方式,窺探武道最高峰。”

    我猛地捂住了嘴,仿佛自己在用冰冷的手揪扯著心髒:這是亦寒第一次談起他的夢想,這是亦寒第一次說出心底的渴望,那些因為我而被他親手扼殺的夢想和渴望。為何我總是忘記,他為我犧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臨宇,”亦寒眼中的痛和憐惜一閃而逝,猛地抱緊我,啞聲道,“我從不後悔留在你身邊,從未後悔過。當你第一次吻上我的唇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當你說隻要我們能相愛,天誅地滅也沒關係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感動?臨宇,我們誰也不曾為對方放棄過什麼,隻是遵從心的選擇罷了。”

    我僵硬冰冷的身體終於慢慢柔軟下來,反手抱住他,任性地如孩子般抱住,仿佛這樣他就不會走。我哽聲道:“所以這一次,你的心選擇離開我?”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最終斬釘截鐵地說:“是!”

    我渾身冰冷,從頭涼到腳,絕望與恐懼洶湧而來。我鬆手要掙開他的懷抱,亦寒卻死死禁錮著我,冷聲道:“臨宇,給我三年的時間。師父,天星流劍派,星魂的身份,我必須自己去做一個了結。而你,我原想助你統一天下,但那終究不是我心底的願望,即便再相愛,你的夢想,還是要由你自己去完成。”

    亦寒的話讓我怔愣在原地,腦中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被離別的恐懼震懾了心神,以至竟未發現亦寒所謂離開的真正意圖。

    亦寒鬆開我輕輕撫著我的臉,將我的頭發理順,柔聲道:“臨宇,徐冽留給你的傷,你需要時間去愈合。這道傷,刻在你心底,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治愈它。我承認,我無法忍受你為另一個男人痛苦,可我也……絕不會放開你。所以,我隻能給你,和我自己時間……”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應該是憂心的雲顏帶人追來了。

    亦寒鬆開觸摸我的手,眼底有難舍的痛和眷戀,一步步後退:“戰場無情,戰爭殘酷,臨宇,你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若你身死,我絕不會獨活;若你回去自己的世界,我便轉世千百年,也會找到你!”

    “三年後的今日,我們仍在此相見。”亦寒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每退一步仿佛都躍出數丈,可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臨宇,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雲顏和秦離終於來到了我身邊,靜靜陪在我身邊,隨我看著亦寒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變成黑點消失在眼前。

    我輕輕握住雙手,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亦寒清涼的溫度。三年之約,三年的分離,身在天涯,心卻在咫尺。

    亦寒,你想告訴我的是不是這些?因為太珍惜彼此的感情,因為無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疏離與相互傷害,所以才選擇離開。

    三年之後,我們是否能變得更加堅強?三年之後,我們是否已實現了各自的理想?三年之後,我們的思念和愛是否會漫溢流淌?

    我忽然將手攏在嘴邊,衝著早已人去無蹤的下坡路大喊:“亦——寒——,我——愛——你——”

    一聲聲的“亦寒”,一聲聲的“我愛你”,還有我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山間路旁一遍遍回蕩。仿佛啼血的杜鵑,慘烈淒美;又仿佛衝鋒前的號角,寄托了無限信念和希望……

    第48章天涯咫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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