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06 更新時間:09-04-02 19:08
第四節、複樂公主與記憶繩
織一根繩
本是想縛住你
卻牽絆我的一生
那些男人仿佛真的成了主人,安家生子。女人們沉默,不提往事,假裝遺忘。
馥彩為城主生下一個女兒,眼睛撲閃,漂亮之極。接生的老婆婆囑咐城主,馥彩早產,得費心照料。
城主滿心歡喜,握住馥彩蒼白的手,眼神裏愛濤洶湧。而她隻是注視著懷中乖巧的嬰兒,柔情似水,沒有血色的臉漾起微微的笑意。將一隻錦囊遞給老婆婆,囑咐16年後交給女兒,讓她獨自打開。
那是一隻做工精致的翠綠色錦囊,繡繁雜的鳥獸花紋,鑲翠綠色流蘇,囊口纏一根同色絲帶,打成蝴蝶結。
老婆婆將錦囊揣進懷裏,伸手撫摸馥彩寂寥的容顏,眼裏閃著愛憐。馥彩合上美麗的眼睛,睡去,便再也沒有醒過來。美麗得無以複加的臉,失去光澤。死亡,到底是解脫,還是無可奈何?
城主臉色傷悲,嘴角微微抽搐。仿佛他本就生在這塊土地,與馥彩青梅竹馬,成年後兩人便成親,生活美滿。仿佛馥彩真是他的妻子,9個月前的屠殺根本不存在。他到底是貪戀她的美貌,還是真的愛上這個隱忍的女子?
但他挽留不住馥彩寂美的容顏,駐不進她築有高高石牆的心靈。所有人都意會,隻是不去揭那夜的傷疤。男人們踐踏著地下的亡魂,女人們隱忍地守護地下的親人。
16年裏,這複樂城又會是怎樣的變化?女人們為仇人生了孩子,男孩,女孩,這大山裏終於有了生機,有了純真的歡笑聲。
女人們的疼痛揉碎在歲月裏,仇恨漸漸被孩子淹沒。她們愧疚自己的軟弱,那複仇的火焰為何再也燃燒不起來。她們各自揣著恥辱,對當年的事絕口不提。
孩子們不會知道曾經有一個叫中林的村子,那曾經是林中天堂,隔絕塵世的桃源。人們曾與鳥獸相依,與百花同舞……
孩子們亦不會知道那群嗜血的“難民”,毀滅了世間最完美的土地,毀滅了世間最有靈性的團圓花,他們不會知道那群惡魔是他們敬仰的父親。
城主十分疼愛唯一的女兒,涅女。“涅”字包含父母名字的各一部分。這是男人們定下的規矩,隻為顯示他們的權威,征服女人的欲望,抑或說是顯示他們征服女人的可笑決心。
人們稱涅女為複樂公主。
16歲的複樂公主,頭發漆黑,發絲如線垂至腳踝,比起母親的美,更勝幾分。她美麗,善良,在複樂城不乏追求者。隻是她沉溺在父親寬廣的愛海,尚不懂情愛。父親,在她眼裏,是一個真正的英雄,頂天立地。
老婆婆如期而來,騎一隻巨大威猛的怪獸,怪獸身形似一隻巨大的山羊,全身覆滿雪白的長毛,卻長有鹿一樣嶙峋的角。老婆婆雪白的發絲在風中搖曳,纏綿,拂掃在怪獸的身體。16年來,她獨自住在高高的山頂,與野獸為伴。老婆婆的臉頰皺紋縱橫交錯,將歲月的滄桑切割成零零落落的線。
老婆婆將綠色的錦囊放在複樂公主的手心,叮囑她肚子打開母親的遺物。便騎著怪獸離開。
複樂公主按耐住興奮與驚奇,奔回房間。
會是什麼呢?她將錦囊握在胸前,一遍一遍輕輕地問自己。對於母親,她毫無印像,隻知是父親至愛的女子。
她顫抖著手拉開綠色絲帶,寂靜的房間裏回蕩著她急促的呼吸。她伸出兩根指頭探進錦囊,觸到一片柔軟。抽出來,一根綠色的絹帕,而已。
複樂公主纖細潔白的手指,一層一層打開絹帕,一層一層開啟秘密。
血紅的字,娟秀,印在絹麵,是馥彩用血色的絲線一針一針穿織而成:他不是父,是殺父仇人。尋團圓花,知其真相。勿傳他人。
母親的遺言如同晴天霹靂,擊得她渾身顫栗。刹那間天昏地暗。
16歲的複樂公主,不複歡樂。揣著心事,不展笑顏。她再不敢靠近視為英雄的父親,不,或許應稱養父,抑或仇人。
複樂城的男人們慌了,他們見不到複樂公主的笑,便感受不到生命的陽光。
複樂城的城主慌了,他再也聽不見女兒親昵地喚他“父”。
他們的世界崩塌了。男人們苦思冥想,如何博她一笑。而她試圖撫平心中的傷疼,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她不願意去尋找團圓花,她不願去揭開真相,她寧願相信母親的話是個玩笑。16年了,即便曾經仇深似海,可畢竟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為何為了複仇,來毀滅這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生活?
複樂公主不希望天翻地覆,或許是因她沒親見那血流成海的夜晚,無法體會母親的仇恨。也或許是16年來,養父對她精心的照顧,給予她全部的愛,她對他升騰不起憎恨。
城主為了女兒耗盡心力,他卻無法靠近她。她的心扉緊閉,再不為他敞開。
那些年輕男人,為討複樂公主的歡心,耍盡法寶。
有人送來別致的羽扇,顏色鮮豔亮麗,彙聚了孔雀身上最美的羽毛。
有人送來骨釵,獸骨被打磨得無比光滑,雕刻繁複的花紋,紋理細如蚊腳,相當精致。
有人送來銅鏡,檀木鏡框,鑲橢圓形鏡麵,樸實卻又雅致。檀木散發幽幽的香。
……
複樂公主的房間堆滿禮物,她卻無心觀賞,那些禮物堆在角落,不受青睞,漸漸蒙塵。
有一個小男孩,每日裏摘一朵花,插在灌滿清水的竹筒。他踮起腳尖,輕輕叩響複樂公主的窗,複樂公主從窗戶裏探出憂鬱的臉,長發傾瀉下來,輕掃他稚嫩的臉頰。
他羞澀得滿臉通紅,不敢去看那張美麗卻憂愁的臉。他將竹筒小心翼翼遞到複樂公主的手心。
那些男人恥笑他的幼稚,小男孩隻是靜靜落著淚,離開複樂公主的窗。
那些花,有時是一朵向日葵,有時是一枝連翹,抑或是蘋果花,野菊花,山百合……每日的花都不複相同。
複樂公主真喜歡那個小男孩啊。他還擁有那麼天真的眼神,那麼純粹的笑容。或許不懂世事的人容易快樂吧。
複樂公主漸漸喜歡上那些小男孩到來的清晨。他踮著腳尖將鮮花遞到她的手裏。
複樂公主低頭對他說,謝謝。
他淺淺的笑,回答,打擾。
可是小男孩卻好幾天不曾來,竹筒裏的韭菜花,即便每日換水,卻依舊擋不住凋零。那扇窗,一好幾天不被敲響。小男孩的家人四處尋找,夜裏,總聽到他的父母一遍一遍喚他的乳名,喚得複樂公主的心都要碎了。
直到半月後,那個溫潤的早晨,複樂公主的窗又響起來了,敲打得那麼急切,如同密麻的雨滴擊在窗戶。
複樂公主打開窗,便看到小男孩滿身汙泥,咧開嘴角衝她甜甜的笑。
小男孩示意她攤開手,她便俯身探出手臂,攤開纖細的手指。
小男孩踮起腳尖,將背在身後的小手放入她的掌心,當觸到那一片溫熱,便迅速縮回手,小臉通紅。停留在她手心的是一朵花,白色的,碩大的圓形花瓣圍住鮮紅細長的花`蕊,隻是這花缺了一葉花瓣。
如此美麗的花她輕握淺綠的花莖。對小男孩感激地笑,笑容淺淺,在小男孩眼裏卻是那般明亮。
小男孩笑了,他歡呼著轉身跑開,身影像一隻稚嫩的蝴蝶,飛出她的視線。
花兒輕輕摩挲複樂公主的手腕,一下一下,撫得她十分愜意。仿佛是躺在氤氳的山泉,溫熱的泉水一浪一浪拍打著身體……那些記憶開始在腦海裏翻騰。
那是誰的記憶呢?如此痛苦,充滿血腥,她仿佛聽到地下的亡魂在哭嚎。這便是團圓花,讓她知故事始末,讓她知生活根底。她的父親早已死了,死在“父親”的迷藥下,死在那鋒利的刀下。她並不是早產,是母親與老婆婆的騙局,隻為留下中林村的血脈。她不是複樂公主,她是中林村最後的一個女孩。
馥彩要她知真相,是為了複仇麼?可是那麼多的中林女人,為什麼偏要她去對祖輩的冤死負責?她不願意相信,“父親”是仇人,整個中林村的仇人。
複樂公主快要崩潰了,她揉碎團圓花的花瓣,汁水染濕她的手指,微涼。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知如何抉擇。她一遍一遍地呻吟:“涼,涼啊,這人世好涼,這手指好涼……”聲音淒淒,透著悲涼。
外麵傳複樂公主瘋了,一直叫喚“涼”。他們私下稱她“涼公主”。
城主的頭發已斑白,女兒的失常讓他心痛不已,卻又無可奈何。複樂城的男人們陷入哀傷,他們的陽光被抽離了。複樂城啊,複樂城,化成一座涼城。
複樂公主整日坐在床邊,複仇,又將生靈塗炭,不複仇,地下的亡靈又不得安息。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她靈巧的手指不停歇地編織長發,一縷一縷的發被挽攏,辨成辮子。她不斷地將這個故事織進辮子裏,她的手指磨出血泡,血泡破裂後,鮮血淋漓,浸濕烏黑的發。複樂公主用她漆黑的發絲織一根記憶繩。記憶繩不斷吸食她濃稠的鮮血,以及城裏女子發絲的養分。
那是複樂公主對她們的懲罰,她們隱忍,被痛苦麻痹之後,便甘心當弱者,卻將複仇的使命交與一個16歲的女子。
女兒不吃不喝已是好幾日,城主終於忍不住了,他為了這個女兒,慌了陣腳。當他撞開門,明亮的光線照進陰暗的房間。
複樂公主的長發已是一片雪白,編織成粗實的辮子散在床沿。複樂公主望著老城主,慘淡地笑,蒼白的嘴唇滲出血絲。
她用剪子剪下白色的辮子,遞到城主手裏。請求將它埋在圍牆下麵。她齊肩的銀發襯得臉更加蒼白,寂寥,荒涼。
城主既恐懼又心疼,那顆衰老的心靈一陣一陣鈍痛。他多渴望將女兒攬在懷裏,給她慰籍。可是那雙疏遠,疼痛的眼神,已向他宣布彼此的距離。他捧著那截辮子,走出房間。
複樂公主凝視著“父親”蕭條,蹣跚的背影,心疼得快要窒息。她披著錦被睡在冰冷的地麵,容顏疲憊。那雙合上的眼,再也睜不開。
城主將辮子埋在牆沿下,他明白,記憶繩裏的記憶讓他明白。
涼啊,涼啊,嗬嗬,真的好涼。
老城主睡在複樂公主的身邊,那雙如枯柴般的手將複樂公主擁在懷裏……
涼公主,涼城主。這複樂城成了一座涼城……
是心涼了,那歲月的刀痕太寒冷。
錦的一根白發竟藏有如此多的記憶,我一時回不過神來。如此滄桑的故事,讓我悲衝中來。
不知道該叫家鄉為中林,還是複樂城,抑或涼城。
可是記憶到此嘎然而止,那以後的以後呢?
我叫醒熟睡的錦,要她再扯一根白發給我。她睜開睡意蒙朧的眼說:“沒有白發了,下次長出來在拔給你。”便翻身繼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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