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18 更新時間：20-03-23 23:09
人間四季總是過得極快，飛雪踏在落葉上又被陽光融化，窗外的景色一直在變，枯枝上冒出綠芽到湧出鮮花不過須臾之間，人們常說鬥轉星移，於江曜他們而言就更僅是眨眼一瞬。
轉瞬，已是三年過後。
又入冬了，積雪薄薄的覆了一層。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自打進了深秋顧熙便成日裏閉門不出，有的時候葉琛來了也隻能在屋外和他說說話，咳嗽聲撕心裂肺的，聽著都覺得心驚。
就連顧老爺都來了，帶著夫人和幾個旁係親戚一同，馬車後麵拉了個黃花梨木棺材。
“今年夏天顧少爺都沒來呢…”街口賣點心的小販在麻布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漬，心裏莫名開始傷感起來。
“唉。”
小販在甜餅上抹了層糖粉，眼睛被粉塵嗆得發紅。
寒冬已至，斯人將逝。
江曜又站在後院屋簷下聽著，屋裏悶咳聲聽的他都心疼，那咳嗽聲像是被捂起來一樣發沉，小心翼翼的，不想讓人更為擔心的樣子。
他歎了口氣，問，“日子快到了吧？”
安落點點頭，“就這段時間，您且再等等。”
這些日子幾乎一直躺在床上的顧熙悶聲低咳著，說話聲都帶了些嘶啞，他抬眼看著伺候著自己的人，“三卓…讓琛哥進來吧，成日躲著也不是個事兒。”
“誒…奴才這就去。”三卓通紅著眼睛起身去開門。
早晨就來的葉琛現在還站在外麵等著，日頭升在頭頂，陽光透過點點飛雪霧蒙蒙地落下，天色顯得有些陰沉。
“您進去吧，顧少爺現在精神些了。”
葉琛匆匆進去，又站在正堂處緩了會兒，身體微微抖起來。
他總覺著，這一進去便是最後了。
“小熙。”
顧熙躺在床上勉強撐起身子，本就有幾分纖弱的少年麵色蒼白帶著病氣，唇瓣都失了血色。
“你別起來，躺好。”葉琛扶著他重新躺回去，垂眼看著床上這個甚至可以說是苟延殘喘的人眼眶也偷偷紅了起來，“感覺如何？這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你定是難過一些。”
“…還好。”顧熙抿抿唇，“外麵下雪了吧，琛哥，陪我出去走走…除了三卓，別叫其他人跟著。”
窗外的雪下得漸漸大了些。
顧熙沒捧著手爐，手藏在短絨寬袖中叫人扶著，長毛狐裘裹著他，臉色卻還是蒼白著沒帶一絲血色。
鄧卓離遠了看見三個人向後院走去，轉身便跑過去告訴給了顧老爺。
“顧熙這孩子…命不好。”顧父拽著夫人的手不放，聽了鄧卓的話便一個勁兒掉眼淚，“我定是年輕時造過什麼孽來，卻偏偏報在我兒身上，夫人…”
那夫人是個看著溫婉的美人，捏著手帕給他擦眼淚，自己也是哽咽著不斷眨著眼睛強忍淚水，“他雖身子弱但也是個溫柔性子的孩子，平日裏我們不敢來也不讓我們來，葉琛肯陪著，倒也…倒也不苦。”
顧父在這兒嗚嗚的哭，惹得屋子裏一眾都跟著掉眼淚。
陪著顧熙的人也在哭，眼淚砸在雪地裏成了碎冰，撐著的紙傘向他傾斜過去，肩上落了薄薄一層的雪花。
單單隻有他沒哭，後院不知何時被修剪整齊的枝杈上綴著雪片，顧熙慢吞吞走著，和葉琛聊著一些有的沒的，就像往日裏那般閑談一樣平凡。
“…琛哥，別哭了。”顧熙越走越慢，話說的也斷斷續續起來，“你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現在時間到啦…不要哭了。”
“你瞧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顧熙輕咳嗽著說話，身子向後微微踉蹌著被葉琛勉強扶住，“琛哥，我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葉琛深呼吸幾次勉強露出笑臉，“你說，街口的糖點今年還沒去買，叫我去幫你買。”
“冬天來了，若是有空的話你想回去看看父親母親，雖然看不見，但本家的年味一定很足。”
“許久沒去外麵玩兒了，你說你很想去，還叫我開春帶你去。”
葉琛不說話了，緊咬著下唇不吭一聲。
“我還說了好多呢…不過沒關係，都不重要。”顧熙歎了口氣，“不過要記著一個，千千萬萬要牢記才好。”
“小熙…”
“琛哥，別記著我一輩子。”顧熙說話聲一向溫柔，此刻卻似把尖刀插在葉琛心口，“人死了，且記著一時片刻，兩年，三年，都好。”
“但不能記一輩子呀…記一輩子，我便成了惡人。”
“所以…日後若是遇到其他人，一定要忘記我。”
顧熙抬手拍拍葉琛的胳膊，聽不見他的回答，“琛哥，再說說別的聽，我有點冷。”
三卓在後麵跟著哭成了個淚人，聽著心裏難受至極。
“好…”
“顧老爺和夫人都來了，他們說今年在這兒過年，到時候還會放煙花，你這兒會熱鬧起來的。”
“街口的小販前些日子還向我問你，說隨時等著給顧少爺做他喜歡的糕點。”
“小熙，待會兒回屋裏暖和暖和，等雪停了我帶你去看夫人，她可想你了。”
顧熙一一點頭應下，卻是靠著葉琛站都站不住了，人躺在葉琛的懷裏身下是雪地，指尖冰得發青。
不遠處安落給江曜撐傘站著看兩人，身上隱隱蒙著層黑霧，常人便不能看見他們。
身為魔神他見過太多人間離合，唯二難過的隻有上一次的江子熙和眼前這一次的顧熙。
顧熙輕聲低喃著，聲音弱到就在身邊的葉琛也聽不大清楚。
“我…我想…”
葉琛低頭仔細聽著，淚水打在顧熙的臉上再滑下，連呼吸都發著抖。
可遠處的江曜卻聽得清清楚楚，他瞧見那人努力抬著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著。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琛哥。”
“琛哥…三卓…送我回家…”
“…大人…大人是…誰呢？”
江曜抬眼看著顧熙身上隻有他能看見的光，光在一點點淡下去，抬不起來的手又慢慢抬起，隻伸向他在的方向。
背後的三卓撲通跪下，“少爺——————！！！”
葉琛緊抱著僅有一絲溫熱的軀體哽咽，前院淩亂傳來的腳步聲聲聲砸在他的耳膜上，嘴裏泛起甜味兒。
“葉少爺，葉少爺！”
“找人扶好老爺夫人…找人…去找大夫！”
人間的事紛紛擾擾吵吵鬧鬧，江曜卻什麼都聽不見，他看著眼前那個站在原地回身看過去的人影心情複雜。
江曜張了張嘴，聲音發啞，“子…子熙…”
那人轉過頭來，眼睛上還蒙著生前帶著的白綢，轉過來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悲傷，一點點的，幾息後才慢慢彎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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