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69 更新時間:19-10-28 11:01
陳聿借口屋裏待得氣悶,下樓透透風。他在樓道裏來回轉悠了好幾圈,摸出手機一看,已經過去半個小時,而顧蘭因還沒回來,不由皺起眉。
陳警官想了想,撥通一個號碼,很快,聽筒裏傳出何女士粗聲大氣的嗓門:“喂,哪位?”
陳聿:“何大姐,你已經回去了嗎?那顧蘭因呢?”
就算隔著聽筒,陳聿也能聽出何女士話音裏的詫異:“我們早分開了,怎麼,她沒回去嗎?”
陳聿:“我等了半個小時,連個人影也沒看見。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何其芬一臉茫然:“我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麵,怎麼知道她去哪了?不過……”
陳聿聽出苗頭,趕緊追問道:“不過什麼?你們方才聊什麼了?”
何女士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好語焉不詳地含糊道:“也沒聊什麼……就是提了幾句她師父。”
陳聿目光一凝,不知想到了什麼,驀地掛斷電話。
小區門口有一個公交站,搭乘15路公交車坐到底,就是西郊陵園。正值夏末,東海市的天氣越發無理取鬧,眼看前半夜還是月朗星稀,到了後半夜,不知從哪吹來一片雲,水汽越來越濃重,彼此擠壓、碰撞,居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顧蘭因一個人站在墓園深處,沒有月光也沒有路燈,她幾乎和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仿佛一條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
墓碑上刻著“顧少瑄”三個字,照片上的男人和陳聿在東海大學檔案室裏看到的那張一模一樣,連表情中微妙的僵硬都如出一轍,仿佛這人生來和相機鏡頭不對付,隻好一勞永逸,不論生死,都拿同一副麵貌敷衍了事。
顧蘭因在墓碑前跪下,伸手抹去石碑上的雨水,男人的笑容便越發分明起來,目光從方寸大小的相片上射出,溫和凝望著她。
顧蘭因輕聲喚道:“師父,我回來了。”
照片上的男人微笑看著她,宛然如生。
意劍掌門顧琢是個悚動江湖的名字,顧少瑄卻隻是個普通的大學教授,對誰都謙和有禮,未語先含笑,麵人似的沒脾氣。
雖然他年紀輕輕就評上了教授,是東海大學的風雲人物,可在顧蘭因印象裏,他隻是個溫和又笨拙的長輩,笨拙到連怎麼對付叛逆期的徒弟都毫無頭緒,隻能去書店裏捧回一堆兒童心理學的聖經寶典,就跟拜讀文獻典籍似的,仔細鑽研了個遍。
剛被顧琢接回家時,顧蘭因還是個孤僻的小女孩,因為不習慣陌生的環境,總是怯生生的。晚上也不敢一個人睡覺,每隔一會兒就強迫症似的睜開眼,從睫毛縫隙裏偷偷查探四遭,好像一旦睡著了,就會被人當成垃圾丟出門外。
她整晚不敢合眼,等顧琢睡下後,就偷偷跑到他的房間裏,打開衣櫥鑽進去。密閉的空間給了她安全感,透過衣櫥上的鏤空縫隙,她能看到躺在床上的顧琢,這同樣讓她感到安心。
隻是苦了顧掌門,大半夜的一覺睡醒,聽到房間裏有第二個人的呼吸聲,還以為家裏進賊了。他循著動靜打開衣櫥,借著床頭昏暗的燈光,就看見顧蘭因蜷成小小的一團,抱著他的外套睡得正香。
顧琢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他那一刻的感覺,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好像有誰用尖利的長指甲在心頭軟肉上掐了一把。
他把顧蘭因抱回房間也沒用,過不了多久,那丫頭又會從噩夢中驚醒,然後再一次跑到他的房間裏,鑽進衣櫥。這女孩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遊蕩於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讓她安心的庇護所,於是逡巡其間,再不舍得離開。
顧琢沒別的辦法,隻能把她抱到床上,自己趴在書桌上將就一晚。即便如此,顧蘭因依然睡不安穩,沒多會兒就從噩夢中驚醒——這女孩驚醒的方式也很特別,別的孩子受到驚嚇都是大哭大鬧,她卻十分安靜,可能是知道自己給人添麻煩了,哪怕她被噩夢嚇得直哭,也不會發出聲音,隻是一邊無聲無息地淌著眼淚,一邊死死攥著被角。
這時候,顧琢通常會用溫暖的掌心覆住她的額頭,體溫源源不斷地傳入身體,他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沒事的,師父在這裏,不用擔心。”
男人的聲音裏有種柔和的力量,在顧蘭因耳邊縈繞不絕,穿透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抵達潛意識深處。顧蘭因於是隱約意識到自己是安全的,如此這般折騰許久,終於能睡沉了。
多年後回想起來,顧蘭因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二十出頭的年紀,擱在旁人身上還是個沒定性的大男孩,沒有生活的壓力,也不需要辛苦打工,除了在象牙塔裏讀書,每天考慮的隻是如何呼朋引伴逍遙快活。
那麼,顧琢又是哪來的耐性和魄力把這麼大一個麻煩從小拉扯到大的?
反正,易地而處,顧蘭因自認絕沒有這個心腸——稚子和老父都是過於沉重的擔子,沒有足夠的準備,換誰也不敢輕易擔上身。
“……我回來了,師父,”顧蘭因輕聲說,“我走了八年,好不容易回來,卻一直沒來看你,你怪我嗎?”
照片上的男人神色溫柔,嘴角彎起漣漪似的笑紋。
“我不是不想來看你,我隻是不敢,”這大晚上跑到網戒中心,把一幹黑衣打手揍得哭爹喊娘的彪悍妹子好像被誰扒開了畫皮,隔著八年的煙塵,一張稚嫩的小臉隱隱綽綽探了出來,兀自帶著怯生生的表情,“隻要看不到你,我就可以騙自己說,你其實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間的某一個角落,隻是隔得比較遠,我看不到你而已。”
可惜,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就好像白日夢始終是白日夢,再逼真也成不了現實。
顧蘭因把自己蜷成一團,依偎在墓碑旁,雨勢越來越大,這姑娘從頭到腳澆了個透,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她卻仿佛毫無所覺。
“你別生我的氣……師父,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當年那樁舊案,”顧蘭因用額頭抵著墓碑,聲音壓得低低的,被雨聲輕而易舉地淹沒了,“我知道,您一定會說,我把自己照顧好比什麼都強,可我沒辦法……我沒辦法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繼續安安生生地過自己的日子。”
自從顧琢死後,她已經不知道“安生”兩個字該怎麼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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