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5 更新時間：08-05-26 13:06
九溪書齋外，水聲潺潺，翠竹環繞，慕相思和梵天，一仙子，一佛陀，踩著水中突出的大塊鵝卵石，踏波而行。
“大師，這裏的景致真是特別，讓人忘了煩惱。”慕相思巧笑嫣然。
梵天微笑：“公主雖然不記得前塵舊事，性子喜好卻是半點也沒有變。”
慕相思依舊笑著，蹲下身來坐在一塊潔白如玉的圓石上，伸手輕輕撩起水花，“縱使不記事，也並非對以前毫無感覺，譬如此刻，對大師你。”
不出意外的，慕相思從梵天眼中看到驚喜劃過，一隻淡蜜色的大手抓住了她撩起水花的小手，“相思……你還記得我？”
相思？原來已經這麼熟了啊！果然是和這和尚有一腿！
正想開口，他卻已鬆了手，滿麵頹喪，呐呐低語：“不，你不記得我，你從不叫我大師的……”
“那我叫你什麼？”慕相思猜測著，“梵天？”
古井深潭般的眼中再次浮出驚喜：“相思，你想起來了？”
“不，我並沒有想起，隻是覺得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你除了這個名字，還能有什麼可以叫讓我的？慕相思暗暗腹誹，卻對他很是坦白，要誘敵深入，就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原來如此……”那雙璀璨的眸子黯淡失色，慕相思甚至可以聽到，佛心碎掉的聲音。
“梵天，我們兩個以前，究竟是怎麼樣的？”說著，她握住了他的手，他卻再回握，將涼涼的小手暖在自己掌心。
“我們……”梵天又是那樣天高雲淡的笑著，那種寧靜的慈悲，似乎可以溫暖天底下最冰冷的心。
。也許是想起了往昔的美好回憶，那年輕的高僧，竟如熱戀中的男子，露出那樣純真羞澀的笑顏，他輕柔的開口：“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十四歲，穿著白色的裙子，披著烏黑的頭發，站在書桌前，恭恭敬敬的等我，就象今天一樣。”
“我從未見過象你這樣聰明的孩子，過目不忘，慧黠機變。你還很善良，很尊重我，每次我授課之後，都是中午，你就象今天這樣，和我一起用飯，特意吩咐你的內侍，給我準備可口的素齋，那時，你的字也寫的不好，雖不象今天這般的從頭學起，卻也是不甚工整，這是你唯一的一點瑕疵，所以我便可以每天握了你的手，一筆一劃，教你寫字，一切，都跟今天一模一樣……”他低頭沉吟，又輕柔一笑：“其實今天的一切，都跟當初一樣，都如初見伊始，罷了，何必再提從前，自今日開始，也是妙事一樁！”
啊？這就算完了？慕相思心念急轉，這個和尚，不好對付啊！可是，這樣一個好看的和尚，會是個自己得不到，也不讓別人得到的狹隘之徒嗎？
“可是梵天，你……你是得道高僧，為何會動了這紅塵俗念？”慕相思幹脆直接問了，即使他不肯說，亦可敲山震虎。
“就算是得道高僧，亦是凡夫俗子，又怎脫得了貪嗔恨癡，情愛糾纏？自我擁你入懷的那一刻，便已墮入無間地獄，永不超生！”梵天絕美悲憫的臉上終現難以隱忍的痛苦之色，他修長的手有些顫抖的從僧袍中掏出一朵妖豔血紅的花朵，那花在他袍中甚久卻不曾有半點枯萎之像，似乎有鮮豔的血液，要從這妖美的花中汩汩而流，慕相思脫口而出：“彼岸花！”
“你……你還記得這花？”梵天是那樣驚喜，那樣癡狂。
“我……”慕相思被那淒美的妖豔弄的有些頭暈目眩，一串屬於自私女人慕相思的記憶，從她口中緩緩而出：“彼岸花，生長在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三界之中最寂寞的花朵，守護它們的花妖曼珠，葉妖莎華，雖相惜相念，卻因它們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一如你我，永無交集之日！”
難名的心痛纏住了她，如最惡毒的蠱蟲，鑽進她的腦髓，她的心髒，啃噬著她最脆弱敏感的神經，她抬手想給自己一個耳光清醒一下，卻抹到一把濡濕，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麵……
我到底是誰？慕相思？還是慕玫兒？如果我是慕玫兒，那我的記憶裏，為什麼會出現屬於慕相思的痛苦！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可我即便完成使命回到書涵身邊，這顆千瘡百孔的心，這些強加於我的支離破碎的回憶，還可以支持我與他走下去嗎？慕相思，你好殘忍，好自私！
你的男人要我照顧，你的情債要我償還，你的國家要我守護，你還有什麼沒讓我做？我隻不過是溫室裏長大的花朵，為什麼要將我推向冷風刺骨的懸崖！
眼前這個淚水漣漣的和尚看起來如此讓人心痛，還有夜舒寒的淚，她自己的淚，甚至雪千忍，雪千尋……慕相思，因為你的自私，我們要承受多少不該屬於我們的痛苦！
她終於倒下去，倒在梵天懷中，沒頂的無助憤懣將她淹沒，沒有一絲一毫可容喘息的餘地……
妖異濃豔得近於紅黑色的花朵，看上去是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慕相思置身於這片盛放成群的彼岸花間，茫然無措。沿著彼岸花鋪就的火照之路，她如行屍走肉般緩緩行進，腳下是血色的花泥，隨著蓮步輕移發出一點穸碎的聲響，將死一般的寂靜打破，到黃泉了嗎？這應該就是黃泉路吧！隻有黃泉路上，才能開出這般妖冶詭美的曼珠莎華……
她張開雙臂，向後仰去，整個人便躺在了花海之中，白衣似霧，紅花若血，青絲如雲，她閉上眼睛，在漫天血色中沉淪，再也不想醒來，是這彼岸花，喚起了屬於慕相思的回憶嗎？我不是她，我又是她，那麼我是誰？我真的可以就這樣沉淪下去嗎？永遠不醒來，不管身邊的人和事，不管那個身為王者的母親，不管那個溫柔的丈夫，不管那兩個自己最早認識的……
好吧！他們都不管，盡管那個母親是你那麼想要的，那個母親，可憐的母親，如果我就此沉睡，她該怎麼辦？就算她是那麼強勢，可以頂住王公大臣的壓力，可失去愛女的心痛，她又情何以堪！
可憐的母親……她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母愛，我的生身父母從未給我的關懷！媽媽，我可以不管你嗎？
我不可以。盡管我不是你的女兒，可我還是想靠在你懷裏，撒著嬌告訴你，我會做你的乖女兒，永遠的敬愛你，即便整個世界將我拋棄，我也還是你的女兒，貪戀你懷裏那點母親特有的溫暖……
還有我的書涵，如果我沉睡下去，七生七世之後的你，是否可以安然無恙？
當然不可以。前世因今世果，無因即無果，沒有了這個夜舒寒，就沒有慕玫兒心愛的葉書涵……
所以我不可以沉睡，我隻能選擇醒來！
慕相思睜開眼，漫天血色的曼珠莎華卻已在瞬間化為一片純白！白色曼珠莎華，九重天上盛開的花朵，雪白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死亡的沉寂變為空靈的清淨，慕相思終於醒來。
看看四周，是在月華宮的臥房內，床前有一人，以手支額，滿麵倦色，顯是疲憊已極，而那烏黑的發鬢間居然有了絲絲銀霜！
慕相思一陣心酸，熱淚盈眶，虛弱無力的抬手，撫向那已不再年輕的臉龐，顫聲輕喚：“母親……”
女皇猛地一驚，發現愛女醒來，喜笑顏開：“思兒！你終於醒了！”
眼中亦是有熱淚流下，“我可憐的孩子……”
她轉身對外喊道：“快來人！公主醒了！太醫呢？”
門外一陣騷動，夜舒寒最先進來，雪氏兄弟架著胖胖的路太醫緊隨其後，雪千忍已是相當不耐，以掌風將路太醫送至床前，路太醫氣喘籲籲剛想給女皇請安，卻被攔下：“不必多禮了，趕緊看看公主怎麼樣了。”
路太醫也不多言，抓起慕相思的手，就開始切脈，過了好一會兒，才搖著胖胖的鰱魚腦袋，慢條斯理道：“陛下無須擔心，公主已無大礙。待我開幾副凝神去火的方子，給公主熬了喝個幾天就好。臣還是那句話，公主身體健康，此次昏迷不過是心氣鬱結，急火攻心，隻要凡事想開了，自可平安。”
“心氣鬱結？”女皇眼中滿是哀痛：“孩子，你究竟有什麼心事，把你這樣為難，你告訴為娘，娘一定給你想辦法！”
慕相思溫柔的對女皇一笑：“母親，我真的沒事，梵天呢？”
“他被朕禁足在淨心齋。”女皇眼中透出冷冷寒意：“朕本想他是方外之人，即便對女兒你有什麼綺念，隻要你自己不反對，朕也不想多問，如今你竟是在他麵前昏迷，為他心碎至此，卻是犯了朕的大忌，朕饒他不得！”
什麼？饒他不得？拜托！明明我是被你那個自私的親女兒氣的緩不過來的好不好？幹嗎推到人家這麼漂亮的和尚身上？
等等，什麼意思？這和尚的心思連女皇都知道了？乖乖！跟和尚眉來眼去都默許，這個當媽的可真是……
再看看夜舒寒和雪氏兄弟，三個人臉色都不好，憔悴，憤怒，傷心，沒由來的慕相思一陣內疚，可眼下該怎麼收場呢？
“母親，跟梵天沒有關係，您不要責罰他，好嗎？”救一個是一個吧！
“思兒！你鬼迷心竅了嗎？！”女皇有些惱怒。
“母親，我是在想究竟什麼人對我麵授機宜，想著想著才昏倒的，跟梵天沒有任何關係，他對女兒有綺念，說明女兒聰明美麗，完全繼承了母親您哪，這是好事，您就不要追究了吧？”撒嬌加拍馬，不信搞不定！
“你這丫頭就是太過心軟！”果然，口氣鬆動了。
“罷了，你喜歡招惹和尚就招惹，可不要鬧出什麼笑話來！若實在喜歡他，就準他還俗，納入府中為夫！”
啊？這也太跳躍性思維了吧！剛說我心軟來著，怎麼馬上就到找個和尚做老公了？心裏又是一陣酸楚，這個母親對女兒這樣的溺愛，而自己卻連父母的麵都見不到！唉！好好珍惜吧！
於是將腦袋埋進女皇懷中，惡寒撒嬌道：“母親~~~~您又取笑我了！怎的每次女兒生病您都拿這種事取笑我？”
女皇一點她的眉心，沒好氣道：“還不是你太會招桃花！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去年康親王的兒子為你和舒寒打了一架，半條命都要丟了，前年鎮國公的公子來向朕請求，想和你共結連理，大前年左丞相和狀元郎為了你在朝上幾乎要打起來！，大大前年……”
好吧，我承認，女人的天性不僅八卦而且很嘮叨，慕相思滿頭黑線的從前年聽了到五年前，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精明強幹的女皇到了女兒麵前就會這麼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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