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749 更新時間：08-07-25 11:09
臨川——
屬於臨川侯司徒歸心的富饒的封地，雖然才經曆了戰火，但是當今聖上仁慈，在他的寬恕下臨川躲過了覆城之災，劫後餘生的臨川的老百姓們莫不歡欣鼓舞，使得這處才經過戰火洗禮的城市反倒比其他地方顯得繁榮了。
臨川的人都知道月均樓是個好地方，因為那裏有上好的飯菜，上好的酒水，上好的香茗和上好的戲班子，飯前或飯後來杯清茶，看點戲段子開胃消食有助於消化，也算是娛樂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最近月均樓又換了新的戲班子，據說是從南方來的大班子，其中的一個旦角兒的嗓子尤為可人，許多愛聽戲的官人大爺們早早的訂了席位，想要共襄盛舉一番。
為了讓戲班子的人好好唱戲，月均樓的老板特意派了兩個夥計去給那些場戲的伶人打下手。其中一個叫王三的夥計占著工作的時間長了就混水摸魚，把苦的累的活都讓新來的夥計去做，自己卻輕鬆的在劇台後麵遊轉，偶爾還出演調戲那些長相好的伶人——當然啦，真正上得台麵的他是不敢輕薄的。
看著那個忙得像陀輪一樣轉個不停的夥計，就連戲班子裏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燕雲啊，難道你就不會像你們老板反映一下嗎？怎麼就任由著那個鬼東西欺負？！”說話的是戲班的台柱之一，唱武生的連玉英連老板。
“就是，那是個什麼東西！”旁邊一小旦吃過王三的虧，聽見連玉英的話於是說道：“月均樓的老板請我們來是為了唱戲的，可他一個夥計欺我們初來乍到輕薄無狀，你也同樣是夥計難道就不會像你們老板說說？真要作過分了，大家臉麵上都沒光！”越說越是氣憤，說到最後竟向燕雲撒氣起來。
燕雲被無辜遷怒也不生氣也不吭聲，反倒是連玉英出聲阻止了。他知道這事怎麼也怪不到燕雲頭上，自己說那話也是為這個老實人抱不平，要是因為自己的話還讓這人受委屈可不是他想要的。
相識的時間不長，燕雲不是個開朗性子的人，但是向來眼高於頂的連玉英不知為何就是很喜歡這個乍一看平凡得找不出任何特色的人。一般來講，連玉英更欣賞的是那種性格尖銳，棱角分明的擁有色相的美人，燕雲這種溫吞似水老實巴交的人在他看來是不適合生存在這弱肉強食勾心鬥角的世上的……那為什麼還會對燕雲刮目相看？這個問題讓人費解，不過對於任性慣了的連玉英而言想不通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既然喜歡了就該好好親近親近，凡事全憑一自好惡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燕雲——也就是逃離了濮存的雲，在和陵寰說清楚一切之後用對方給他的新身份開始了新的生活。雖然已經三十歲的人了才要重新開始感覺是晚了些，但終歸要比以前強多了，所以他現在很滿意。
獨自一人的生活是艱苦的，偶爾看見鏡中那張陌生的新麵孔也會很不習慣，卻一想到自己終於逃脫了那讓人窒息的寂寞紅牆以愛為名的桎梏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人啊，比起吃苦，更怕的是傷心！
現在的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結交自己想認識的人，不用再牽掛什麼不用再顧忌什麼更不用再擔心什麼！這樣的生活夢寐以求，他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嗬！
連玉英的話讓燕雲很開心，有人關心的感覺是好的，那是一種溫暖。不過他並不打算招對方的話去做，因為不想節外生枝。而且，“我喜歡聽你們唱戲，能夠幫上忙我也很開心！”他笑著說。
既然人家已經這樣說了，連玉英也不好多說，對著這個老實人搖頭歎息，倒是很喜歡他這樣的借口——老實人嘛！總不會為這樣的事說謊的，而他們這些唱戲的為名為利為生活卻還是想又和欣賞自己的人的。
“不更你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今兒有人送了小遠一些櫻桃，他給了我一些，味道不錯，待會兒空閑了那些給你。”連玉英對自己喜愛的人從來都是大方的，無意中發現燕雲對水果鍾情就老找些借口那些時鮮的果什給他。這次被他拿來當借口的小遠便是戲班的當家花旦葉涵梅葉老板的小名，因這兩師兄弟一個唱旦一個唱生彼此又意氣相投，較之旁人有親近了些，隨意提起對方的小名兒也自然得很，到是讓燕雲愣了老大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小遠’所指何人。
這水果是自己喜歡的，也不是什麼稀罕物，於是燕雲便不推辭的收下了，“多謝連老板，也請替我感謝葉老板！”一邊道謝一邊想著該做些什麼來表達謝意。
連玉英不喜歡他這麼客套，灑脫的一揮手，“什麼老板不老板，你長我幾歲，我便叫你一聲燕大哥，你叫我的名兒連屺或者小連好了。”然後不待燕雲推托，“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燕雲猶豫了一下，“小連……”
“這就對了，”連玉英大笑，“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但凡燕大哥你有什麼問題，隻要我幫得上忙的你隻管說！”
他的豪氣感染了燕雲，於是也笑道，“朋友！小連也一樣，要是有什麼大哥幫得上忙的你也別客氣！”雖然他的能力有限。
第一次交到朋友，燕雲興奮極了。
除了平日的工作，他幾乎都和連玉英膩在一起，連帶著和戲班的人都熟了起來。都說戲子無情，他卻覺得這些人質是演多了別人的悲歡離合就把自己的情緒都忘了。偶爾顯露的義氣卻比那些自詡君子的人強多了。
他決定就在臨川安頓下來，當初為了讓燕以藏無後顧之憂，他們找了樂醫術高明的大夫對他的容貌作了改動，隻是五官上的一些調整就讓他變了個人似的，也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陵寰也不算虧待他，給了他足夠的銀子讓他能夠衣食無憂的生活，他用那筆錢買了一座房子，不大，卻有個不算窄的院子，他打算明年開春的時候就種上滿院子的梨樹，又可以賞花又可以吃梨還可以乘涼，真是一舉多得！
在月均樓找的工作也不錯，忙是忙了點，但是有工錢拿又有免費的戲可以聽，正是合了他的心意，不錯！不錯！
像普通老百姓一樣盤算著自己的生活，燕雲對此再滿意不過了。他甚至會想象終於有一天能夠把濮存徹底忘記，說不定還可以娶一房嬌妻，過上子孫滿堂的日子。
娶妻生子——這樣的夢想不算過分，一般的人都是能夠辦到的。燕雲滿以為自己也是可以辦到的，可惜天不從人願，那個擾了他半生的人竟然還是不肯放過他……無奈，滿心的無奈！
難道想過點安穩的生活也這麼難麼？！
雲果然像陵寰所說的改變了容貌，但是這對濮存來說根本沒有關係！英俊也好平凡也好，有什麼呢？反正他第一眼就能認出這人來——雲就是雲！
濮存為著曆經數月的重逢而歡欣鼓舞，初始對雲私逃的震怒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麼都好，解了那刻骨的相思泛濫才是要緊。
“雲！”他喚他。
“雲！”他抱著他。
“雲！”他想告訴他，他想他！
“和我回去吧！”結果他說。
“不要！”燕雲拒絕，他一次拒絕他這麼徹底。看來自己還是有長進的！他暗自竊喜。
濮存知道，要說服雲需要時間，但他不接受這樣的拒絕。“不要拒絕我！和我回去，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麼？”燕雲反問：“燕以藏已經反了，而你最終勝利了。北鑰國不再需要一個亡國的太子做降臣，我這個替身還有什麼用呢？”抬手摸了摸臉，“我也不再像燕以藏了，對你沒有用處卻也沒有放還，就當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放我做個老老實實的老百姓不行麼？！”
濮存不知道雲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來傷他的心，他努力克製著情緒好好向他解釋：“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要利用你，也不是為了傷害你，你忘了？我說過我愛你！我是為了這個來找你的——我們要在一起的。”
“我不相信！”燕雲很直接的說，“而且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你……”這樣的答案豈止是讓濮存，簡直讓他有種天地倒置的錯覺——因為他感覺得出來雲的話都是真的。“你就是因為這個在離開皇宮的麼？可是……告訴我為什麼？一切本來還好好的不是？難道……是因為琮易？”濮存胡思亂想，猜來猜去也隻得出這一個答案。
琮易是誰？雲離開時不曾得知小皇子的名字，現在濮存提起他也一頭霧水，隻想這人是不是故意胡扯些亂七八糟的理由來推托自己的過錯。
“不用找些有的沒的來搪塞，你既然不知道自己錯在那兒，那就是說錯的不是你而是我了！”麵上神色清冷了幾分，說話也不留餘地，因為他不愛他也不怕他，所以也不用擔心傷了他或是惹惱了他。“皇上千裏昭昭總不該是為了來向我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訴衷腸的吧？！若是不準備要我的命那就煩請離開！”
這下濮存真得慌了，他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一直以來的堅信被動搖了，他卻還是沒有弄懂自己到底錯在了那裏？如此脫序的情況實在是棘手！
“雲，不要這樣！”他的語氣中多了絲懇求，“我們好好說說話，把誤會都解開好不好？！”
誤會？燕雲可不這樣認為，但是把話說清楚似乎是有必要的，但，雖然是這麼想的，等到要說的時候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燕雲煩躁的皺起了眉。
“說話啊！”濮存還在一邊催促。
“……”想了半天，他終於把一直擱在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其實是想我死的對不對？”
沒想到他竟然會問出這麼個驚人的問題來，沒有防備，濮存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幹巴巴地道：“……你怎麼會這麼想的？”
聽他沒有否認，燕雲想他應該是知道自己所指為何了，就直截了當地說：“當初你那一劍落下去，就算有那麼一點的猶豫我也可以試著說服自己你是在乎我的，可是你沒有！既然當初幹淨利落，現在牽扯不清的又有什麼意思？”頓了一下，他接著說，“或者你擔心我會泄漏夏國太子假鳳虛凰的秘密？關於這點你大可放心，我隻想平平安安的過生活，決不會去多嘴的……如果不相信也可以將我滅口，就是不要再說這些拙劣的謊言來愚弄我。”終於把要說的都說完了，燕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第一次，他第一次在濮存麵前這樣酣暢淋漓地說自己想說的話，這種感覺真好！
此時此刻濮存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當初那伶人太監以雲身上的毒要挾時，手中揮出的劍影，腦海中一刹那間的空白，他是想到了雲的死亡的。
他身為一國之君怎麼能容忍別人的威脅？——更可怕的是，那樣直接的威脅竟然還動搖了他的心智……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讓他感到慌亂的存在？這樣的存在是不該有的！長期以來養成的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在大腦做出反應前就有了動作。
那太監膽大包天的要挾他這個九五至尊師對王權威嚴的挑釁，合該他是要死的。至於雲身上中的毒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般厲害……自然有禦醫們去操心。解得了，甚好！要是解不了，是傷心是哀慟是痛失所愛也是無可奈何……
這樣的心思隱藏的很隱秘，就連他自己幾乎都沒有察覺，可是沒想到——向來大意的雲這次卻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那一劍得幹淨利落卻全不似他所想的那樣——不猶豫不是因為不在乎，反而是因為太在乎了在害怕猶豫！隻有憑著那一時的衝動不給自己留下後路，才能避免自己以後一定會有的後悔！
忽然想起那伶人太監臨死時詭譎的笑臉，濮存背上湧起了寒意，他發現：自己被一個死人算計了！
是了！那人能在皇宮中潛藏這麼久自然是不笨的，一個不笨的人又怎麼會提出那麼個愚不可及的要求來呢？明知道兵符的重要性還開口索討，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當初自己竟然沒有看出來！
那人的目的分明就是要讓雲對他絕望，然後離開皇宮，給燕以藏的造反提製造條件！
竟把自己的反應完全算計了進去，倒真是個聰明人！濮存咬牙切齒的思付：可卻將這聰明用來挑撥他和雲的關係，死了也是活該！
被拆穿了畫皮，也找不到抵死不認賬的理由，濮存冷汗淋漓。前些時候想著能獲得原諒的自信滿滿在真相麵前想得薄弱而無力。
真的還能獲得原諒麼？在親身麵對的時候一切都變得不肯定了。
多說也是無益，為今之計隻有先把人帶回宮，再慢慢想辦法讓雲回心轉意。卻沒料到這樣的做法引起了激烈反應——
要麼就把命拿去，要麼就此陌路……
為什麼要給出這樣的選擇？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已經妥協，明知道他不能失去他，卻提出如此荒謬的條件來……這樣的選擇，任何一個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可是雲寧死也不願意回宮，就算是脾氣溫和的人現在沒有了顧忌麵對強迫自己的人，說出的話也比以前刺人了許多，“那地方關了我半輩子，以前不明不白的也就算了，現在想通透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得遠遠的！夏國的餘孽也被除幹淨了，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隻想平平靜靜的過完下輩子，皇上又何必苦苦相逼？”
濮存氣苦，他分明是在挽回自己的感情，怎麼會逼他？他舍得麼！轉念又一想，反正也到了這個地步，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他是皇上，必定是不能離宮太久的，更不能在臨江這個地方久留，大抵也隻能使點手段了。
——既然柔情留不住你，那就用強權。若是強權無用，少不得還有你那些親人，我不介意用他們的血肉讓你妥協。
重重歎了口氣，他原是不想的……“你隻想過平靜人生，難道就不顧陵寰和那燕以藏的死活了麼？！”濮存說道。用這樣的籌碼做威脅讓濮存心裏不舒服，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會達到目的，但是也說明了雲在乎著自己以外的人！
果然，此話一出，一直平淡的人終於正眼看他了，“他們還活著？你把他們怎麼樣了？”本來以為人落到了濮存手上是斷沒有活路了，可現在聽這話竟似還有一線生機？！
這不像是濮存的作風，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兄弟和喜歡過的人，不能放著不管。
“你和我回去，我就讓你們見麵。”濮存心中千滋百味，說不出是喜是怒。原來這人是一心隻有他的，現在卻多裝了些多無用的‘東西’，可惱，可惱！
燕雲想了許久，終於……罷了罷了！躲不過的終究是躲不過……
“我和你回去，你讓我見他們一麵，但不要讓他們知道……行麼？”這次出來他看透了許多東西，也知道了陵寰和燕以藏之見的事，他為他們高興，也有些失落——畢竟他是想過要許給陵寰下輩子的，如今看來也不用了。但總還是關心著的，而且他對燕以藏心懷愧疚，也希望能夠補償他，希望他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隻要他回去就能讓濮存滿意，而陵寰和燕以藏也能夠平安無事——這樣就好了！至於其他的，比如說自己……不重要了，真得不重要！本來就是無足輕重帶著宿命的錯誤的人，何必執著於虛無的自我呢？！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人生如夢！雲，還是燕以藏；燕雲，還是安樂侯……什麼自我不自我都不過是一場縹緲的執念罷了，這人生來就是他的魔障，到了最後，就算已經無懼生死，不經情愛，他一樣可以精準得專注自己的軟肋。如此，還掙紮什麼呢？既然求不得，何苦還要苦追尋！
“隻要你隨我回去，我什麼都依你！”意料中的妥協，濮存高興的應允，伸出手——這次他一定會握牢這個人，不再讓他傷心不再讓他難過，不再鬆手！再不鬆手！
看著眼前因為自己的妥協而眉眼飛揚的俊美青年，燕雲認命的交出自己的手……命運既然是剪不斷的，那就隻有糾纏下去了。悲傷！難過！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夠做得了主的，那就隨其自然吧！
不再掙紮，他無力再掙紮……隻可惜了，小連說明天他們班子要唱魯智深醉鬧五台山的，看來是沒機會聽到那支極妙的寄生草了！
——漫？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掩，芒鞋破缽隨緣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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