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47 更新時間:19-10-22 23:45
塵世,元寰兩千三百年。
那年,使君子修為剛入第三界,皓庭。
那年,也是每百年一次流青會,初消。
流青會,其實也就是各門各派的習道交流會,老輩們說些趣聞八卦、互誇拆台;小輩們被拉出來彙報演出,顯示各家本領。那次大會,輪到東舜舉辦。隻是那年的會似乎格外隆重,請貼上除了各家門主,還要求首席弟子悉數到場,有要事相商。這是以往從沒有過的。使君子之前並不耐煩這種場合,所以那是第一次去。
東舜門客眾多,幾乎占了一整片山為盟。為表禮儀和秩序,除了門主,各派並不用術法上山,而是從事先分配好的山路分批步行上山。北恒一行三十多人,在香附子的帶領下,一路攀行。北恒四子走在最前麵,使君子先是規規矩矩走了一段,便覺得那段山路十分無趣。“師兄,我去後麵轉轉,都說好風景都在山背麵。”
香附子從來對使君子沒有辦法,“你早點回來和我們彙合,切忌驚擾其他門人。”
“師兄,我們也要去。”續隨子和聖知子也心癢癢。
香附子頷首,算是應了。這太平世道,師弟們愛玩一些也無妨。
使君子一行三人,蹦蹦跳跳,打打鬧鬧,將這山雀、鬆鼠驚得七零八落。也不知走出了多遠。
“欸,你們看,那邊有人。”聖知子向左指到。
使君子正攀在一棵樹上,聽聲向左遠眺,隻見一隊青衣人馬在休整,也與他們一樣一行三十餘人,但紀律嚴明,極具章法,三人一組,席地而坐,四麵皆立一人,用來駝行裝的馬也都罩著束嘴,由一人看守。使君子眯眼細細端詳,這行人肩袖連接之處,皆用絲線繡著一個陌字。原來是南陌的人。
南陌為首的是一個與他們一般大的少年,長身玉立,蕭蕭肅肅,一頭黑發高高束起,正舉著竹桶喝水。他脖子輕仰,眼睫微蒙,幾滴水珠從嘴角流下,順著下巴恰好的弧線落在佩劍的銀絲穗子上。
“陌,傾城。”使君子不知為何,這三個字就從口中脫了出來。使君子本是說給自己聽,聲音不大,但修道之人,耳力過人,還是給對方聽得一清二楚。
青衣美人停了一瞬,轉過臉,真是一雙水杏般的眼睛,襯著不濃不淡的眉,上半張臉妥妥是位溫潤公子。但他鼻梁瘦而高,小巧而略白的嘴唇輕抿,瘦削的下巴添了一份蕭寒,下半張臉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威嚴。可謂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爽朗清舉。
“還真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啊。”使君子從樹上躍下,並沒有收斂目光,反而帶著笑,繼續直直地盯著。
聖知子見已經被人看到,忙帶著師兄師弟上前行禮,“我們是北恒續隨子,使君子,聖知子。無意走到南陌的行道上,衝撞了小白君,實在對不住。”
南陌這邊見來了人,坐著休整的人頓時齊齊站起,列為三隊,跟在青衣美人身後,一齊施禮。
“無妨。”陌白及蹙著眉還禮。說罷就指揮眾人提上行裝,牽馬趕路。臨走時漆黑的眸子淡淡看了一眼還在發癡的使君子。
使君子卻是依舊沒有收回目光,似是出了神。
“他嘴上說著無妨,怎麼急急地走了,好像我們是瘟神一樣。”聖知子輕聲道。
“師弟,你別看了,這麼盯著別人別人難免要不悅。”續隨子拉了拉罪魁禍首的衣袖。
“他長得這麼好看,不就是給人看的麼。”使君子說著,眼珠子還是一動不動地黏在青衣身上。
“別管他了,他自出生就是這般,喜美過於常人。”聖知子早已見怪不怪。
使君子,遇美成癡,行事乖張已不算什麼秘密。遙記得那年北恒連綿清雨,一個小小少年給一株剛剛吐蕊的君子蘭遮了一天一夜的雨。北恒門主恒舒遇到他的時候,他靈力耗盡,麵若金紙,但手還是捏著火訣,暖著塊莖。
恒舒當他善及草木,大為感懷,遂收為入室弟子,賜名使君子。但是誰能想到,君子護花,獨為守美。
後來,原本肅穆的北恒山上常年各色鮮花綻開,栽滿了各式各樣的株木,皆是使君子從各處搜羅來的珍品。為了照顧花草,使君子將那複雜的氣象術法練得出神入化,時常降霜召雪,呼風喚雨,北恒山頭一日能曆四時節氣。他又常於山中以食物相引,以至北恒練功的息林裏也多了許多五彩斑斕的靈獸,使君子常在裏麵坐賞著,一待就是一整天。
於花木鳥獸而言,如此喜美倒也無傷大雅。但是對人,則不同了。使君子見相貌出眾之人,也常如離魂一般發癡,緊盯不放,甚至會隨著別人走好一段路,時常讓人誤解。使君子因為這癡症,自小就挨了美貌女子,亦或是男子的不少白眼,若不是他生而有一張正氣俊秀的麵孔,恐怕還得挨不少拳腳。好在北恒風氣開明,且前有武癡師父作表,眾弟子對他這番作為多已習慣。縱是惹出小亂,香附子也從未斥他一句,隻叮囑師弟們出門對其多加看顧。
“你怎麼知道他是南陌的小白君?”續隨子問聖知子,兩人邊走邊扯著使君子。
“南陌一音二白,所配劍上的穗子與旁人不同,不是布縷,是金絲銀線所製,必要時也可作靈器,德音仙君歲及中年,大白君出山多年,那就隻有這陌白及了。”聖知子側臉與續隨子說道。
“德音仙君真是個妙人啊,給自己的弟子取小白這種稱號。”使君子終於在青衣不見後回魂,似乎對自己所為無知無覺,頗不在意。(四階以上,即稱仙君,不稱掌門)
“三師弟四師弟,天色不早,我們該走了,不然要趕不上師兄了。”續隨子看了看落日,小聲地說道。續隨子的修為在青年弟子裏算是最高了,幾乎是半隻腳跨進了第四階,但是他膽子很小,做事多有拘束。就是那種看著是廢鐵,實則是王者的存在,但有時候力使不出來,就還是廢鐵。
於是三人起身回轉。
東舜是個大山門,待客周到。北恒一行順利上山,在東舜的安排下居於山頂一隅,鄰近一片空曠的草場,可供人操練習武。
北恒弟子們住進自己的屋子,四人一間,膳食已經送入房中。
“一個時辰後,集合練功。”香附子在院中吩咐道。
“啊,今日還要練?”使君子塞了滿嘴的膳食,倚在門前嘟囔道。
“功,一日不可息。”香附子道。
抱怨歸抱怨,一個時辰後,太陽雖然漸漸落幕,北恒弟子們還是整齊得聚在了草場上。
“四獸踏祥雲,人間百難消。演陣!”香附子喝道。
“麒麟在東!”香附子率先踩出雲步,向前出劍;
“夔牛在西!”續隨子緊跟其後,向後出劍;
“祖鳳在南!”使君子利落地一個轉身,向左出劍;
“白澤在北!”聖知子飛躍而出,向右出劍。
“列陣!”
四劍齊出,各自劃出一道劍氣,劍尖一觸而散,在空中聚出強烈的劍勢。北恒四子各執一邊,身形瞬息萬變,四麵騰轉,八方不透。一時間,天上恍若萬道劍光閃過,密織如網,若有人置於陣中,怕是已經零落成泥。
演陣結束。香附子收了劍,吩咐弟子們照例各自操練。續隨子和聖知子在指導兩個兩個天賦不錯的小弟子,封一更,清宵半,二人一招一式,已然有模有樣。
“使師兄,你剛剛為何要在第十三式時多一個淩空起勢,我看劍譜上隻普通起勢。”封一更問使君子。
“因為好看。”使君子笑嘻嘻道。
練武過後,北恒弟子們就各自回了屋。
盛夏的山上還是有些暑意,使君子屋裏待不住,拿著佩劍就出了門。
他東繞西轉,遠遠看見一襲青衣,提著竹筒。
“陌風華!”使君子高聲喊道。
青衣的腳步一滯。
“陌絕代!”使君子玩心不滅。
“我喚陌白及。”青衣美人轉向他,麵上不顯。
“行,小白君,白及兄。你可知這次流青會為何要叫這麼多人來?”
“不知。”
“那你也是出來散步的?”
“不是。”
“那你出來做什麼?”
“我與閣下,尚不熟。”
如此三句,疏遠冷漠之意顯然,無奈使君子渾然不覺,“不熟?沒事,很快就熟了,我是使君子,我們之前遇見過的。”
陌白及看起來卻是不想再與使君子糾纏,隻見他腳步輕輕一墊,身形一閃就走遠了。使君子望著那身影,眼波輕轉,“靈修還不錯嘛,不過這天眼看就要黑透了,這位小白君想幹嘛呢?”這樣想著,他腳下一提,也跟了上去。
陌白及身法極快,使君子雖然修為亦不弱,但始終落後了一段距離。追了一刻,陌白及突然回頭擲出一物,使君子忙拔劍格擋,那物遇劍即碎,但卻火光四濺,向使君子迎麵散去,使君子眼前一花,忙向後翻滾,待他收勢落地,早沒了陌白及的蹤影。
“好厲害。”使君子摸摸自己的臉,立起身,打量起四周的境況。他全力追陌白及一路,並無暇顧忌線路。如今他置身於一個幽靜的小院中,四周的藍白的牆比給北恒休憩的屋子要高不少,院子裏種了很多花樹,長得極好,似乎是將路都掩住了,隻依稀看到樹叢中有一條窄窄彎彎的土路。使君子用劍敲著肩膀,再找不到陌白及,覺得沒什麼意思,就想縱身一跳,躍出牆去。不過他剛運力躍起一丈,就感覺麵部觸到了一股不強但極有韌性的力量,將他推了回來,使君子毫無防備,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結界?”使君子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皺起了眉頭。“這下可壞了,這裏怕是東舜的什麼機密之地,我闖進來,不論怎麼說,都極不合規矩。我被責罰事小,連累了北恒的名聲就不好了。”
使君子就地窩坐著,忽然心裏一動,猛地撐劍立起,指著院子外罵道:“好你個小白君,看著出塵脫俗的樣子,居然心機如此之深,你給我等著。”他明白過來這八成是陌白及有意為之,見自己尾隨就故意引他落入結界,不然絕不會這麼巧。
使君子撇撇嘴,抱著劍走了一圈,發現這院子除了花樹,什麼也沒有。“我若硬破結界,動靜難免很大,得想想別的辦法才行。”
‘院中既然都是花樹,那麼結界八成是個草木陣。’他看著那些紅紅粉粉的花,美景相伴,倒也並不慌張,邊逛邊摸索地走完一圈,用劍在土上將樹根隨意畫接起來,畫過大半個院子,使君子起身伸展了一下腰,“哈,原來如此。”他施力向上輕躍,控製高度不超過一丈。從上麵看,花樹排布顯然有序,使君子躍了幾次,終於確定,這陣法,就是花樹列出的“舜”字,而現在的“舜”字,少了最後一筆。使君子環顧四周,發現桃梨花樹中有著一顆藏匿很好,但明顯的不同的影子,羅漢木。這樹無果無花,就那獨一棵。他撫向樹幹,細細摸索,果然觸到一處折痕,稍稍運力,那課樹就向旁邊傾倒。
“一豎既成,結界自開。”
使君子縱身躍出了牆去,落地後自得地大笑幾聲,“這也妄想能困住我。”正當他前仰後合,喜不自勝之際,院子突然就來了一隊東舜人馬,麵色不善,將他團團圍住。為首一人喝問道:“哪來的小賊,敢闖東舜的密所?”
“啊,別誤會別誤會,我不是賊啊,我是不小心才落進去的。”使君子一時情急,連自報家門也忘了。
“你已經進去過了?”東舜來人的麵色更加難看,一個個都拔出了佩劍,指著使君子。“把這賊人給我押走。”領頭的說道。
“誒,別別別,有話好好說嘛。”使君子一邊搖手一邊慢慢後退,眼睛偷偷四處打量,想伺機遁走。當他的餘光落到地上,突然發現地上自己的影子被另一團影子籠罩著,隨風似有一絲浮動。使君子心裏一動,嘴角一揚,手向上一指,“是小白君帶我來這的,我們是一夥兒的。”‘居然還敢在這看笑話,那我能放你走?’他暗暗想著。
眾人一抬頭,就看見陌白及一身月色,寬袍廣袖,衣決飄飄,正立在牆頭上,冷冷地看著他們。陌白及見狀,輕輕躍下,捧劍略一行禮,“我是南陌,陌白及,這位,是北恒使君子,我們結伴夜遊到此,確實無意闖入東舜秘所,還望各位海涵。”
東舜弟子看到他通身氣度,已然敬了三分。再聽他報了名號,為首那人頓時回了禮,“原來是南陌北恒的賓客,失敬了。不過此處確實是東舜密地,還望各位之後多加注意,不要亂闖。”說完,便收了劍,示意撤人。
“認名不認人。”使君子衝著人離開的方向抬抬下巴,再轉頭說道:“嘿,白及兄,我這笑話好看嗎,哈哈哈哈哈。”使君子笑得恣意,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流光溢彩。陌白及麵上依舊沒什麼顏色,一言未發,拂袖一躍,就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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