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4 更新時間：19-10-22 11:05
使君子拉著蹤恒向殿後堂走，何生殿原本空蕩蕩的大堂被金像隔開，原來放置使君子日常坐落之處的石椅的地方，現在多了幾張石桌，而石椅被一位慈眉善目、淡色衣裳的老婆婆坐著，那婆婆不緊不慢地扇著爐子煮水，爐子旁邊有三口鍋，鍋裏是素菜齋飯。使君子和蹤恒向老婆婆打了個招呼，就自行去盛飯。
齋飯，配清茶，雖然素了點，倒也有滋有味，果腹毫無問題。殿內目力所及可以看出，除了這位老婆婆，何生殿裏平日裏並無管事，而前廳似乎是有些雲遊道人、僧人，自覺做著灑掃。
使君子邊吃飯，邊暗暗道：‘這後主倒是個講究人啊，這殿，現在確是一副能住人的樣子了。’
使君子吃得快，見蹤恒還在細嚼慢咽，就向老婆婆走去，準備打探一番。
使君子坐到老婆婆麵前，想了想，決定先從橋入手，“這位婆婆，可否問您些事？你可知道這外邊的長橋是什麼時候建的？”
那婆婆看著他，深陷的眼睛帶著笑，“建了挺多年了，我小時候，這橋就在了。”
‘這婆婆小時候，看來這橋該有百八十年了…’使君子暗暗想著，又問：“那婆婆可知道是何人所建？”
“這我確實不知道喱，但大家都說，這水塔花橋應當就是後主建的。”老婆婆左手上撚著一串佛珠，提到後主之名，扇爐子的右手停了下來，雙手合十，麵上一派尊崇。
“水塔花橋？倒是個好名字，可有什麼說法麼？”使君子確實覺得這名字很美，忍不住插問一句。
“嗬嗬嗬，小夥子是剛來回廊吧。你來得還不是時候，再過一兩個月，你白天來這水塔花橋看，就明白啦。”那婆婆說得一臉神秘的笑。
“唔，好。”使君子沒有在意，接著問正事：“那婆婆你見過何生殿後主麼？”
老婆婆又合手回道：“阿彌陀佛，那神仙哪是我們這等人見的。”
“那不見，人們是怎麼跟後主許願的呢？”使君子道。
“殿後麵有好些個羅漢樹哩，在樹上掛一條紅帶，寫上心願，若是後主有心應允，自會去找。哦對了，紅帶，水塔花橋上也有不少。”婆婆慢慢地答道。
使君子先前從沒有到正殿後麵的院子看過一眼，他那時整日枯坐，什麼事也不願做，更別提打理院子。
他甚至不知道那裏還有樹。
使君子想了想，繞過後堂，沒有走多久，就步入一處黛色圍邊的圓拱門，拱門後，就是院子了。
使君子穿了進去，果然發現一顆顆高大如蓋的羅漢木，粗枝上掛滿了紅色綢帶，如柳枝般萬條垂下。
使君子隨意拿起一把查看，有許願的，也有還願的，那紅綢上麵，不同的字寫著不同的故事：
“謝後主，為我尋回走失的孩兒。”
“謝後主，贈錢財讓我趕考施展抱負。”
“謝後主，賜良藥，許我為老父盡三年孝道。”
再翻到背麵，竟然還有字：
“短壽十年續母子情緣。”
“仕途三進三貶，抵金銀之恩。”
“散萬貫錢財，得老父三年壽命。”
原來，這後主實現願望是有代價的。原來，這麼多的人，是可以付出代價的。
使君子忍不住一條條看過，不想竟發現其中有一條是陶陶寫的：“謝後主，助吾弟討回公道。”但背麵的字，隻寫了律金山。
還有好多好多，數不清。
這廟鑄了他的身，這還願的功德自然是加到了他的身上。
“我上清天品階的福緣功德，原來是這麼來的。”使君子喃喃道。
使君子看了許久，紅綢微涼的觸感在他手中拂過，他站在樹下，抬頭看滿院的絲帶飄飄。圓圓的月亮被高高的樹遮住半個臉，又被紅紅的綢子襯上了流蘇，星光環繞，越發的柔和溫婉。
使君子佇立良久，終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紫君兄，我吃完了，走嗎？”是蹤恒尋來了。
使君子似是還未回神，低聲道：“縱橫啊，做好事不留名的還算常見，但是做好事留別人名的，你見得多麼？”
“啊？”蹤恒不明所以。
…………
蹤恒和使君子回到客棧，各自回房休息。使君子向客房走去，卻發現，客房裏的燈，亮著。
使君子看著，不知為何卻不是太想躲了。
他笑了笑，推門進去，果然見到陌白及就坐在正對著門的木桌後，周身環著茶的淡淡清斯氣，用壺筆涮著茶末，看樣子是到了好一會了。
“啊哈，你來啦。”使君子倒也沒有太奇怪，陌白及肯定會找來，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他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微微有些燙，一絲苦一絲甘一絲清香，陌白及煮的茶，總是極有味道些。
偷偷下山的說辭使君子也早已經想好了：“我是跟著你那不服管的入室弟子來的，這小東西要不是我跟著，應該已經喂了異獸了。”
陌白及聽了，抬眼看他，說道：“那日後就你來管。”
使君子聽得一愣，這聽起來莫不是在怪他越俎代庖了？忙說道：“啊？那怎麼行，我肯定管不了，還是你管，你管得好。”
使君子說著，坐到了陌白及麵前，道：“誒，你知道麼，何生殿有我的金像哎。”
“嗯。”陌白及輕抿一口茶。
“那你知道這殿是誰弄成這樣的麼？”使君子看著陌白及，他心裏有個聲音，等著他去驗證。
陌白及沉吟片刻，說道：“是我，有何不妥？”
“沒，沒什麼不妥，隻是這金像，委實有些太惹眼了些。”使君子的想法被驗證，心裏卻是有一絲說不出的滋味。
“本來隻是讓九說弄一尊小像的，不過……”陌白及解釋道。
“不過九說不懂得遮掩，那些匠人們以為南陌要供什麼仙像，忙著討好，所以弄得這般張揚。”使君子唇邊輕笑，一猜就準。
陌白及不答，算是默認了。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啊。”使君子聲氣有些低，手無意識得轉玩著茶杯，幾滴茶水濺到手上，風一吹帶來幾分涼意。
“你說過，何生殿是你家，你若回來，可能總還是想回家看看的。”陌白及道。
使君子聽了這話，心裏堵得更厲害。‘是啊，如果自己沒有死，要尋個落腳地，怕是也就隻有這何生殿了。’
“陌白及，你到底是哪路神仙，為什麼總能把事情做得這般順人意呢。”使君子笑著，抹了抹眼，手上涼意似乎更重了些。
“你魂飛魄散，順了眾生的意。我為何不能做些什麼，順你的意。”陌白及將杯子從他手中取下，續上茶。
使君子看著注入杯中的水流，暗暗歎氣。‘果然就如我所想，陌白及是因為獻魂一事覺得欠了我人情……這個人倒還是什麼都愛記著，以前記仇，現在記恩。’
“害，反正那獻魂一事，你做還是我做，也沒什麼不同。這世上少了誰都是一樣的，你不必一直介懷。”使君子想寬慰兩句，讓陌白及以後別再因為百年前的事再格外看顧他了。
“不一樣。”陌白及道。
“啊？”使君子一愣。
“我是散魂裂魄，但卻是習了分魂術，存了一魂一魄慢慢將養，並不會長辭於世。”陌白及道。“你當時匆匆所作的裂魂術，差一點，就……”陌白及沒有再說下去。
“啊……”使君子怔住，他才反應過來，那時他為陌白及補魂，隻用了自己二魂六魄，所以他後來才能留有一魂一魄，去那三十三重天。
迎著陌白及的目光，使君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是這樣啊，你看，你又不說……”
這聽起來，是在說他多事了麼？如此看來，若是當初陌白及去散魂，這麼大的功德再加上他平日的善舉，肯定就是陌白及當這個真人了。
使君子突然覺得有些尷尬，這麼一看自己那一出真是自作多情得厲害，給旁人帶了很多的麻煩不說，還占了大便宜。使君子想著，臉上有點掛不住，忙站起身道：“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陌白及看了他一會……開口答道：“好。”但是沒有動。
“那…你要不要再要一間客房呀？”使君子問道。
“沒有客房了，就住一間吧。”陌白及說得坦然。
“啊。”‘又要同床啊。’使君子倒也不是太在意睡不睡在一起，反正之前也睡過。隻是這剛剛知道的事，讓他一時不知怎麼麵對陌白及。
但是陌白及卻似乎並沒有在意他神色有異，隻走去將窗子關至一掌寬，然後就要寬衣歇息。
使君子見狀，也隻好像之前那般，與陌白及一同躺到床上。
二人睡下，使君子心裏怦怦亂跳，他手按在胸口，卻也不是太敢動，也不知僵了多久才昏昏睡去。但是睡到半夜，他又突然醒轉，還是那個原因，他覺得身旁之人，睡得不安穩。使君子半支起身，看向陌白及的臉，還是那般得凝重。他這回伸手探了探陌白及的額頭，心道：‘沒有發燒啊。’
使君子看了半天，陌白及就是那般躺著，不動，但是好像又在經曆些什麼。
‘真奇怪，這魘症竟這麼難愈麼。’使君子盯了一會，想了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往陌白及身邊挨了挨，伸出一隻手捆在陌白及身上，自言自語道：“給你加點陽氣，說不定有些用……”
作者閑話：
是東舜結界的羅漢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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