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47 更新時間:19-11-26 08:01
晚楓居當年被屠之日,正是白苒的頭七之日,七年來,每逢這一日,陸宣都會獨自上棲霞山祭拜。
遠遠地就看到白氏祖墳上一片青煙,陸宣心道奇怪,除了他,還有誰會記得晚楓居的忌日?腳下不自覺也加快了些,匆匆趕到時,隻見白芾的墓前正站著一人。
“請問……”他朝那人影喊了一聲,待這人轉身時,陸宣微微一愣。
言豫對他點點頭:“青謠,多年不見,你如今可好?”
自從晚楓居出事,白昕葬身火海,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言豫,遂問道:“不知先生這幾年去了何處?”
“不過是周遊各國,換換心境罷了。”言豫笑了笑,又問:“你每年都來?”
陸宣點點頭,依次在各個墓碑前上香,最後才在白昕的碑前坐下,道:“我每年都會來陪他一天。”
“前不久,寒修師兄的一位親眷尋上我,給了我這個。”陸宣對言豫淡淡笑著,從懷中取出白昕的楓玉與那鍾形的暖玉,一並掏出的還有那封血書和他自己的那隻金鈴鐺,“雖然不知他怎會有浥塵的楓玉,可我卻很感激這份心意。”
豈料言豫見了他手中的金鈴鐺,臉色瞬間就變了,“你怎會有這個?”
陸宣順著他的目光一瞧,道:“這金鈴我自幼就戴著,從不曾離過身,一直都是貼身藏著。”
言豫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陸宣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催問道:“言先生,到底怎麼了?”見他隻是望著自己不言不語,陸宣心底的不安立刻又多了幾分,“到底出了什麼事?”
言豫緩緩將目光轉向墓碑,道:“青謠,這些個陳年舊事,你聽完就忘了吧。”
陸宣不明白他話中意思,問道:“陳年舊事?”
言豫點了點頭,“一轉眼,都七年了。”
“浥塵當年是在棲霞寺裏出生的,因為早產,險些活不下來。那時,寺裏的老主持給他算命,給了他一塊鍾形的暖玉,說鍾鼎貴氣,能夠護他,除此之外,還需得與手持金器的人相配,方能保他一世平安。”
陸宣心中漸涼。
言豫繼續道:“老主持又說,持金器的人太多,既然是鍾形的玉,那就要配以同樣輪廓形狀的金器。”
陸宣的呼吸已經有些跟不上來了,直到聽到言豫的下一句話:“不會有人手持金鍾,所以他這一生要找的,是手持金鈴的人。”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腦中一時湧現出從前與白昕的種種,如走馬燈一般旋軸緩緩轉動。燭光將剪影一幕幕地投放在歲月的長河上,他猛然間記起,許多年前,在晚楓居的校堂上,白昕彎下腰替他撿起那枚金鈴鐺,然後問他:“你的?”
正是從那之後,白昕對他態度大改,還費心費力親自教了他很多很多。
原來從那時起,他就開始對自己上心了。
陸宣緩緩垂下了眼,不知是不是該對言豫說些什麼,也不知還要不要再多問些什麼。他看著手中的金鈴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言豫一直看著他,見他的麵色逐漸蒼白,隱隱發抖,低語道:“不可能……這個人不會是我……永安也有一隻金鈴的,他要等的那個人應該是永安……難怪,難怪那次在王府見了永安,他整個人都不大對勁……”
陸宣立刻轉向了言豫,似乎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言先生,您肯定還知道些別的,您告訴我,二師娘給他定下的其實是永安是不是?”
言豫沉默著,陸宣的眼睛已經紅了,仍不放棄,“您告訴我,我想知道,究竟還發生了什麼。”
“當年白氏案震驚江寧,碰巧那日我去晚楓居時,盛之他們去了溫王府打聽白將軍府的事宜,回來的時候……”言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舊事和盤托出。
白昕冷著臉一言不發,再觀白芾的神色,言豫知道這父子二人定然又是因為某事意見相左而鬧了不愉快。
他將白芾一拉,想轉移二人的注意,道:“此去溫王府……”
不待他說完,白昕便自顧自地走了,白芾怒發衝冠,朝他道:“你給我站住!”
白昕停下腳步,聽白芾繼續訓他:“你如今越發無法無天了是不是?”
晚楓居的弟子們都來了,白昤小聲問白茂道:“爹,這又是怎麼了?”
白茂搖頭,也是不解他父子二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白芾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長福郡主就是手持金鈴之人?”
“是又如何?我不喜她,憑她持金還是持鈴,我都不會娶她的!”白昕淡淡道。
白茂這才勉強明白過來,這麼多年了,他都差點忘了白昕這金玉良配一說。
白芾氣道:“你要是敢不聽,我這就下山將青謠永藏他處,讓你此生再都見不到他!”
白昕毫不示弱:“你大可一試,天涯海角,我總能找到他的。”
眾人不解,這爺兒倆吵架就吵架,扯上陸宣做什麼?
白芾氣得兩鬢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你這個逆子!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娶不娶?”
白昕強硬得很,“我不娶!我要阿宣,我隻要阿宣!”
一語可謂是驚天動地。
饒是再迷糊的人,此刻也全部都懂了。
白芾渾身發抖,順手抄了撐著窗戶的棍棒來,對準白昕的後背就是狠狠的一擊,抬了腳一踹他的膝彎,迫使他跪下身去,又是狠狠的一棒落下,“你娶不娶?”
白昕咬緊了牙,倔強道:“不娶!我這輩子,唯陸宣一人!”
這句話從言豫口中轉述出來時顯得無比平淡,可陸宣卻在聞聽之後徹底崩潰,連發出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他寧願舍棄這一世平安,也不願娶永安是不是?”
言豫點了點頭,道:“我後來才知曉這金玉一說,他那日是鐵了心,縱然被盛之打得渾身青紫,口中直吐血也不願鬆口,還口口聲聲說,願以此生,換你一人。”
陸宣再也堅持不住,淚水隨著這八個字奪眶而出,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他的笑顏,“我放在心尖上的人,隻會掏心掏肺地全心對待。”
如果白昕娶了永安,唐帝或許會看在這層關係上放過晚楓居上下。那麼,看到晚楓居被屠的白昕,他心中該是怎樣的自責?又是怎樣的日夜難安?他心中疼的不僅是晚楓居被滅,而是他自己的一念之差,害死了他最重要的全部親人。
可縱使這樣,當著他的麵時,白昕仍是微笑相對,半分也不願讓他知曉其中的真相,若不是今日偶然逢得言豫,他隻怕這輩子都要被白昕永遠瞞著。
陸宣已經肝腸寸斷,泣不成聲,那麼好的白昕,他竟然不要他。
此生固短,無你何歡。
“青謠……”言豫欲言又止,見他如此痛苦,心中已經悔得不行了,“七年了,都放下吧,你以後的路還很長。”
“昕兒……昕兒……”陸宣已沒了自己的意識,他貼在白昕的墓碑上,嘴裏隻低低切切地喚著他的小名,看得言豫心中也是一痛,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把這些舊事又翻出來?
一夢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他長身玉立,倚靠在落葉紛紛的楓樹下,正對著自己微微含笑,雙眸如夜空的繁星一般燦爛明亮。
“珍重。”
陸宣豁然睜眼,將守在他身邊的言豫嚇了一跳,“你可算是醒了。”
“我睡了很久?”他一開口就是滿聲沙啞,言豫道:“你高熱了兩天兩夜,我真怕你也出事。”
陸宣沉默半晌,道:“讓先生擔心了。”
言豫道:“先喝點粥吧。”
陸宣看著他手中的粥,失神一陣,問道:“先生,我究竟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有時候,我常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總以為一睜眼,他便能守在我身後。”
言豫不說話。
陸宣又道:“先生,您肯定還知道些別的,能不能告訴我,還發生過什麼別的事情?”
言豫搖頭,“沒有了。”
陸宣不信,“您都不敢看我,一定是在騙我。”說著強行爬起來在床上跪下,對他連連磕頭,“我求您告訴我,我想知道他背著我還做了什麼。”
言豫扶他起來,陸宣卻固執得很,看得他眼睛微紅,心中一橫,道:“當年迅公子設了一計來構陷你,這事你還記得嗎?”
陸宣道:“當然記得。”他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若沒有發生那樣的事,白昕現在一定還好好地守在他身邊。
“他對你表明心意,可是你不接受他。”往事重提,陸宣心中一陣一陣抽得直疼,眼中潸然落淚。言豫繼續道:“我聽說你出了事,心中擔心浥塵會橫插一腳,便趕緊來了王府,果不其然……他對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於是一直在門外等他,想勸他另辟他路。可是浥塵那個倔脾氣,與他娘真是一模一樣。”
言豫站在門外,痛心疾首,“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白昕平靜道:“我知道。”
言豫氣得火冒三丈,“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死心眼的人!青謠是溫王世子,上麵的人不敢拿他如何,不過是去牢裏住幾天罷了,可你呢?你還有什麼是可以用來保命的?”
“可是下次呢?”白昕看他一眼,道:“這府裏要害他的人不揪出來,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逃得過這一次,往後呢?況且我如今身份尷尬,那人若是不除,隻怕還會千方百計地利用我來構陷阿宣,我不會放過他,也不會讓自己成為旁人威脅阿宣的籌碼。”
“可你又何必用這樣偏激的方式?”言豫道,“你娶了長福郡主不就一了百了?以後明裏暗裏都能幫青謠。”
“因為我不願娶郡主,所以害了晚楓居上下。如今隻有我苟活於世,又怎能為了保命而委曲求全?”白昕搖了搖頭,“是我害死了阿伯,害死了爹,害死了大哥二哥還有晚楓居的所有人,我早就沒有臉麵繼續活下去了。若是死了,我心中倒也解脫了,就能一心去向他們賠罪了。”
“再說了,我當年在娘的靈位前起過誓,不論阿宣是不是我命裏的貴人,我這一生都隻求他一個,若違此誓,則永墜地獄,不複超生。我這條命,說白了也是他救的,如今就當是還了他這份恩情。”
“而且,我已經對他表麵了心意,此時若是再娶郡主,那便是誤了人家一生,也會讓他覺得我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好在……他沒有對我動心,否則我現在真的不敢就這樣了無牽掛地離開。以前我總還想著,他對我或多或少有幾分心思,可是今天……我真不該問的,他不要我了,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
陸宣咬緊了嘴唇,眼中又落下淚來,哽咽著喉嚨問言豫道:“後來呢?先生為何不攔住他?”
言豫道:“他決定了的事情,九匹馬都拉不回來。許是嫌我礙事,他不知從哪兒找的幾個武功高強的人,看住了我一天一夜,後來便聽說了天牢走水的消息。這些年我不願回江寧,也是因為怕想起這些舊事,心中難慰。”
陸宣整張臉都沒了血色,忽地想起夢中那個熟悉的聲音:“先行一步,若有來生,仍盼相逢,千萬珍重。”
原來在被劈暈後的潛意識中就已經聽到了。陸宣咬緊了掌間虎口,不許自己哭出聲來,可淚水依舊滾滾而下。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腦中一時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白昕這最後的絕望之語,陸宣心如刀絞,是他親手逼死了白昕,是他親口斷了他活下去的最後一口氣,他才是最該遭到譴責的始作俑者。如果當年他沒有那麼果斷地拒絕,如果他願意多滯足片刻,一切說不定還有回旋的餘地。
斯人已逝,此情可待成追憶。
他深吸了幾口氣,雙手逐漸緊握成拳,指尖泛著蒼白,七年來從未斷過的念頭,在這一刻總算徹底地浮上心頭。
作者閑話:
哭墳來了
外加兩段短小的回憶殺
埋了幾十章的金玉貴人之說正式揭秘
浥塵不在的日子,青謠表示很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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