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8 更新時間：19-10-04 11:44
第一次見到曉東的時候，他正在專心誌致地雕一塊木頭疙瘩。鼻子上架著副漆黑的墨鏡，兩隻手卻靈活得像是長了眼睛。
我是到黃鎮來玩兒的，酒足飯飽之後正在街上亂逛，乍一見到這瞎子雕刻的絕活馬上就來了興趣，蹲在地上足足看了半小時。
“這麼熱的天還在外麵曬太陽，笨蛋啊你！”
一個年輕姑娘從門裏麵跨出來，對著瞎子一頓數落。話聽著不客氣，不知為何眉眼卻是笑笑的，聲音也清脆伶俐，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有客人在看手藝呢，外麵光線好。”瞎子答道。
姑娘掃了我一眼，不吭聲了。過一會兒，她從裏屋端了盆水來，拉著瞎子就要洗臉。
“別呀……等我做完，馬上就好了。”瞎子掙紮道。
“等你做完就中暑了。”
姑娘不由分說扯掉了他臉上的墨鏡，絞了把毛巾給他擦汗。
我這才看清了那張臉——瘦削、清秀，如果不是那雙無神的瞎眼，簡直可以說是眉目分明的美男子了。
我的心漏跳了兩拍，不禁感歎老天的不公。這樣漂亮又有靈氣的孩子，怎麼就被弄成殘廢了呢？這要是出來晃一圈，秒殺電視裏各種愛豆啊！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瞎子已經重新戴上了墨鏡開始工作了，嘴角彎彎的，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事。
“客人，您有什麼看中的嗎？”他問道。
“哦……你手裏的鳳凰很漂亮，那個賣不賣？”
“賣啊，我雕的東西都賣……”瞎子答道，“就是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做好，您有時間麼？”
我忙告訴他不用著急，我可以等。
“太好了，那您坐一下，我很快的。”瞎子高興地說。
“這些木雕怎麼賣？”我問。
“哦，鳳凰50，第一排的小動物30塊一個。雕人物的話就貴一點，80。”
（——天，簡直白菜價。）
“你平時一天能賣幾個？”我又問。
“那要看情況啦……”瞎子羞澀地笑了，“客人少的時候，可能一個都賣不掉呢。”
“那你今天賣掉多少了？”
“今天生意還不錯，已經賣掉三個小動物了。”
我點點頭。
“你這裏攤子上的我都要了，800塊成不成？”
瞎子吃了一驚，手上的刻刀也停下了。
“您開玩笑吧……買這麼多回去？”
“我認真的，”我說道，“你手藝不錯，我買了送朋友。”
瞎子半信半疑，於是把裏屋的姑娘叫了出來。
“阿青，這位客人說要買咱們攤位上所有的東西。你給他算算，別讓人家吃虧了。”
那個叫阿青的姑娘抬頭看了看我，禮貌地問道，“您講真麼？可別包好了又反悔。”
“不就800塊錢麼，不至於的……”我從地上站起來，掏出錢包準備付錢。
阿青攔住我。
“不需要800塊那麼多的，6個小動物，加兩尊米勒佛、3幅板雕，一共580。”
“剩下的算小費吧。”我揮揮手，拎上袋子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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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賓館，我把買來的小玩意兒拿給女朋友看，引來沈曦的讚歎連連。
“哇靠，你哪裏搞到的？這也太漂亮了吧！”
“雕刻師傅還是個是盲人。”我特意指出。
“盲人！怎麼可能？！”沈曦驚訝地張大嘴巴。
我微笑不語。
“不過就算再好看，你也買太多了吧？”沈稀看了我一眼，“這麼一大包，帶在身上累死了。”
“回去分給你那些同事不是挺好……”我伸了個懶腰靠在床上，“買了玩玩，再大不了過幾天扔了……人家瞎子弄個小生意也不容易，就當做好人好事唄。”
“切。”沈曦白了我一眼，笑著走開了。
……
吃過晚飯，沈曦決定出門再去拍幾張小鎮日落的風情照，我卻懶洋洋躺在床上不願意動彈。
夕陽從中式風格的格子窗裏灑進來，空調呼呼地吹著涼風，把我跟外界的熱氣隔絕。
我閉上眼睛，握著剛買的鳳凰木雕，腦海裏不知為何又浮現起瞎子師傅的臉。瘦削幹淨的長相，微微一抬頭，兩隻無神的眼睛突然閃過靈動清亮的光……
我猛地驚醒。
——剛才迷迷糊糊放倒，居然一睡就睡過去了。
紅日西沉。
熱浪卷起的氣流在黃昏的光線下沉浮湧動，遠方的景物在視線裏扭曲變形。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晚上7點了，然而沈曦還沒有回來。
客房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走過去接聽。
“您好，這裏是前台服務。請問是魏霖先生嗎？”
“我是。”
“魏先生，請問您有沒有遺失您的護照？”
我愣了一下，隨手在褲兜裏掏了掏，空空如也。
我讓前台稍等，然後返回身又在行李箱和隨身包裏一頓翻找，確實不見蹤影。
“你怎麼知道我丟了護照！是有人撿了來嗎？”丟了重要的證件，我難免有點上火，語氣也比平時嚴厲了很多。
“啊，是這樣的。有位先生拿著您的護照來問，所以我……”前台接待小姐被我嗆得哆哆嗦嗦。
我沒這個耐心等她說完就掛了電話，急匆匆拿上房卡出去了。
坐電梯來到底樓迎賓大廳，我緊走幾步，撞開個不會看眼色的閑人，忙著跟前台問護照的下落。
接待的小姐不敢造次，趕緊把東西畢恭畢敬地交到我手上。我把護照翻開來檢查了一遍——還好，沒有撕破和損壞，一臉正經的大頭照穩穩地在首頁貼著呢。
“誰撿到的？”我把護照塞進兜裏。
“哦，就是您邊上這位先生。”前台小姐怯怯地指了下我身側。
我這才顧得上轉身查看，卻正是我剛才不小心撞到的那個“閑人”。
落日的餘暉從大廳的落地窗外射進來，把我刺得睜不開眼，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謝謝你啊……請問怎麼稱呼？”
我用手臂擋著光，隻看到一個男人模模糊糊清矍的身影。
“不用不用，找到了就好。”男人有些歡喜地回答道。
他說話的時候依舊是側身對著我，似乎沒有任何的方位感。
我聽著話音似乎有些熟悉，便遮擋住陽光又靠近了幾步去看。
“怎麼是你！”——居然是鎮上雕木頭的瞎子師傅。
“您剛才付錢的時候把東西拉在我那兒啦……”小瞎子不好意思地說道，“阿青看到已經晚了，您已經走沒影了。”
“你就這樣摸過來找我？”
“阿青說，您出手這麼大方，一定不是住前麵那些便宜賓館的……”小瞎子解釋道，“所以我就來鎮上這家最高檔的酒店碰碰運氣。”
“你怎麼一個人來？你那個朋友……阿青呢？”
“哦，她家裏有事急著回……我鎮子上熟的很，不會跑錯地方的。”他靦腆地笑了。
看眼前這個人，一身的臭汗，跑得頭發都粘在額頭。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趕緊一隻手伸進褲兜裏摸錢包。
“您這是幹什麼。”小瞎子急了，連連推拒不肯收錢。
“你好不容易跑一趟，收著吧。”我溫言勸道。
他倔脾氣上來，死活就是不肯。
我看著他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襯衫，突然來了句：“你到我房間洗個澡再走吧，待會兒我開車送你回去。”
說完這句話小瞎子愣了，我自己也愣了。
“你……你說什麼？”他小聲問道。
我心情莫名激蕩，居然一把拉住他胳膊就往電梯間走。小瞎子當然是看不見，一路跌跌撞撞被絆了好幾下。
“不用麻煩……我可以回家洗啊。”他立場很不堅定地表示抗議。
“既來之，則安之。”我的手輕微地在發抖。
進了房間，我到浴室調好水溫，把人整個推了進去。
“可是，我沒有幹淨衣服。”小瞎子看起來就是個瞎子的樣子。
我從壁櫉裏拿了套換洗衣物給他，不由分說又把他塞進門。
花灑嘩啦啦響了半天，末了，裏麵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我趕緊開了門進去看，原來是那家夥想關水，不小心被燙著了。
“瞎子還逞什麼強，叫我過來關不就行了。”我非常不高興地看著他淋紅的膀子，心裏在意得很。
他有些無所適從，惶惶然穿好衣服摸著門框從裏麵出來。
我去皮箱裏找來清涼油膏，放進他手裏。
“回去自己抹抹，別忘了。”
“好的，謝謝。”小瞎子的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被熱氣蒸的。
我站在離他不到30公分的距離，從他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沐浴露香氣，簡直是天下第一撩人的味道。
小瞎子隱隱覺得不妥，想要往後退。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人拉回來在嘴角親了親。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又說了一遍。
他像是猛地從驚嚇中醒轉，一張臉從微紅的熏染瞬間變到蒼白。
“白……白曉東，我叫白曉東。”
“想告我非禮嗎？”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即使明知那人什麼都看不見。
“怎……怎麼會。”他哆嗦著。
我的大拇指輕輕在他嘴唇上流連，自己都說不清這突如其來的激*情算是哪門子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從電視櫃上拿了車鑰匙，打開房門，引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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