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13 更新時間：09-05-05 12:21
等待沒有值不值得之分，隻有等得到和等不到之別。
——題記。
（一）
林子裏的楓葉紅了再綠了，綠了又紅了；那人，依舊沒有回來。
菲說，沒關係，我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你找到回家的路。
……
（二）
巷子口有家名為“存夢”的酒吧。
希臘式風格的裝潢，小小的，卻極熱鬧。
每到華燈初上，白日裏戴著麵具披著鎧甲，衝鋒陷陣拚死拚活的白骨精們便紛紛褪了虛假的皮囊，一頭紮進去，淺啜或是酩酊大醉，端看今天的心情是好是壞了。
存夢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也許人們真的可以在此尋到那些曾經種下，卻來不及收割的夢。又或者，隻有在這方寸之間，你可以赤裸裸地麵對內心的空洞和寂寞而不怕被誰發現。
然而更多的原因可能是，買醉，並不需要任何理由。
時間是晚上八點整，愛神阿芙羅荻忒雕塑手裏的水晶沙漏剛好滴到一半；白衣的女子恰在此時推門而入。
“菲！”吧台後有著孩子般純真笑容的調酒師第一眼便看到她，親切的喚道，“我們剛才還在打賭你今天會不會來！燒退了嗎？你昨天就那麼走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唯更是狠狠刮了我一頓呢！”
“不要緊了！”唇邊勾起迷人的弧度，白衣女子臉上帶著淡淡的倦。熟稔的來到吧台邊坐下，碩大的背包和畫板擱在一旁。“給我一杯——”
“大麥紮啤！”調酒師接過她未完的話，孩子氣的臉上現出咬牙切齒的神情，“你真是懂得如何打擊我的自尊心。認識你一年多了，竟然從來都沒喝過我精心調製的雞尾酒！”
嬌俏而蒼白的臉上寫滿不知所措，她急急的道，“軒，我不是——”
“傻孩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哪個男人會這麼小心眼！”通體清涼，泛著誘人氣泡的大麥紮啤放在吧台上，柯軒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著頭，求饒似的看著菲，眼角偷偷瞟了瞟遠處正與客人聊天的噴火龍女店主。“被小唯看到了又要訓人了！”
菲笑笑，神情裏不再糾結，卻多了分落寞。
“誰說沒有！”剛給客人送了飲料回來的奇奇探頭過來，眨著漂亮的大眼插嘴道。“不然你以為是誰害我們可愛的菲這麼傷心！”
“不……不是的。”雙手緊緊捧著玻璃杯，菲垂著頭，齊眉的劉海遮住了麵目，半張臉掩在陰影裏。“是我不好。”
……
（三）
熙攘的十字路口，左邊是她要搭車的公車站，右邊是他的。
緊緊的抱著他，舍不得放開手。然而夜色越來越濃，他輕吻她的鼻尖，寵溺的道，“親愛的女王陛下，再不走就真的要錯過最後一班車了！”
她呶呶嘴，任性而霸道的箍住他，許久許久，直到冷風打透了衣衫，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沉著臉，故作生氣的趕她走。
從他懷裏探出頭，她咯咯的壞笑著，“我要走了哦！不過，你要站在這裏看著我，記住哦！不數到一百不許轉身！”
“好。”他答道，輕吻落在她的唇上，帶著百分之百的寵溺。
放開他，踏上斑馬線，邊走邊在心裏慢慢數著：一，二，三，四，五……
數到一百，毫無預兆的轉過身，看見他還站在原地，昏黃的路燈拉長了他的影子，深情的，依戀的，又有些落寞。她眼睛一熱，飛奔了過去，直衝進他懷裏。“你怎麼還不走？”她咕噥著。“都已經過了一百了！”
他笑，灼熱的呼吸吹在她耳邊，“我想數到一百零一，也許你就會回頭了！”
就這樣，最後一班公車也悄悄開走了。
他打車送她回家，看著她走進去，樓梯上的燈光依次亮起來，一樓，二樓，三樓…。。然後，她精靈一樣從陽台上冒出頭來向他招手，他回應，搭另外一輛車離開。
在那之後，不同的路口，不同的時間，周遭不同的人潮。相同的，是一個背轉過去，漸漸脫離視線範圍的背影，和另一個遙望追隨的眼神。
數到一百，她回頭，他微笑，繼續數到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留給她的，始終是他堅定的微笑，和疼愛的眼神。
後來，為了一件極不起眼的小事他們發生爭執：針尖對麥芒，誰都不肯退讓。話越說越僵，臉上也越來越掛不住。
狠狠錘著他的肩膀，牙齒印留在他的胸膛，她說，“我恨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頭也不回的負氣離開，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一公裏，兩公裏，三公裏……眼淚灑了一路。忘了最初是為什麼而爆發爭執，也忘了到底為什麼而生氣。
他怎麼還不追來？他真的走了嗎？她想著。心裏也越來越委屈。
終於，她蹲在地上沒有形象的大哭起來，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沉默的影子已悄悄來到身後，輕輕的發出歎息。
“為什麼你不肯回頭看一看呢？”熟悉的氣息充盈鼻端，他從背後抱住她，心疼的道，“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後啊！”
她在他懷裏痛哭，心裏默默對自己說，“菲，你是個幸福的女人。”
再後來，她越來越驕橫，稍有不順便大發雷霆。不論誰對誰錯，他總是先投降的那個。
她心裏一直記著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後啊！”她也是這樣以為的，以為無論她鬧得多凶，走得多遠，隻要她轉過身，他都會站在原地默默的等著她。
終於有一天，他提了行李來找她。
他說，“菲，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害怕看你的背影。每一次看著你走遠，我都會很傷心。似乎我就要失去你了。我以為我可以一輩子都站在你身後，等你轉身的時候給你一個溫暖的擁抱。可是，我累了。我想，我已經不能再等著你轉身了！”
她先是震驚，再是不可思議，然後她痛哭著哀求他留下來。
“不要走！”她痛哭流涕，“我不會隻給你背影了！”
溫柔的拭幹她臉上的淚，他搖頭，“最近我總是在想，每次都是我等你轉身，可是當我轉身時，誰又會等在我身後呢？菲，會是你嗎？我想我是真的累了！我要走了，也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
“那麼，換我等你好不好？”無措的啃著指甲，她終於意識到她可能要永遠的失去他了。“現在換我站在背後等你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說不可以！”胡亂抹幹臉上的淚痕。她忽然現出堅定的神情，她說，“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流浪，我不會阻攔你的！我就當你忘了回家的路，就當作你被沿途的風景迷住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會等你回來的！”
他不語，眼裏充滿悲傷。
她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在他胸前堅定的說道，“你走吧，別忘了玩累了回家就行——我會為你留門的！”
……
（四）
畫紙上布滿了紅紅的楓葉，豔的像血，冷的又像冰。每片葉子都似長了雙妖冶至極的眼睛，每日每夜暗地裏窺視著她，讓她的悲傷再無處可躲。
大片大片的紅楓盡處，一抹小小的棕色，那是他的背影，頎長，瘦削，帶著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勾勒好最後一片葉子，她歎氣，嘴角綻開一抹甜蜜卻苦澀的淺笑，用碳素筆在畫布一角寫下一串數字：561
561
已經是他離開的第五百六十一天。
她忽然覺得眼痛，便迎著太陽抬起頭來，秋天的林裏帶了些濕氣，她的臉上漸漸也染了潮氣，眼角，臉頰，越來越多，竟然怎麼也止不住。畫布上的棕色跟著也化開了，變成亂亂的一團，她伸手去抹，竟是越抹越亂，最後隻剩下汙突突的一團。
輕輕婆娑著那團汙痕，她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還要等多久，你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
（五）
“菲，你今天遲到了哦！”才剛在吧台前坐下，一臉哀怨的柯軒便指控道。“看，害我為你擔心，平白掉了好多根頭發呢！”似模似樣的捏了根頭發在手，他繼續做可憐狀。“你知道帥哥的頭發都是很值錢的！你一定要對我負責啊！”
菲還沒來得及開口，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奇奇不懷好意的大叫起來，“柯軒，你偷懶！我要跟老板娘告狀！吧台裏竟然有頭發！”
話音未落，傳說中的噴火龍老板娘便殺到吧台裏麵。
“柯軒？”一臉平靜的噴火龍半眯著眼睛冷哼，“吧台裏發現頭發，扣罰半個月工資！工作態度不認真，這個月獎金也沒了！”
“小唯！不要！扣一個星期的就好了嘛！”帥哥變成一尾新世紀哀怨男，也不管噴火龍是否在爆發邊緣，可憐兮兮的拽著柯唯的衣角，死乞白賴的討價還價。“你知道我最近看中了一款新出的PSP機，這個月買不到就該斷貨了……”
喏喏的尾音淹沒在柯唯嚴厲的眼光下，柯軒灰溜溜的鑽回吧台裏，埋頭洗洗涮涮，不時拿眼睛偷瞄過來。
如同存夢裏所有的熟客一樣，菲對噴火龍老板娘和哀怨調酒師的戰事早已見怪不怪。之前的壞情緒不知何時已經一掃而空，她眯著眼笑笑，向柯唯示意，“小唯，我的酒。”
柯唯雙手支著下頜，明亮的眼睛閃了閃，卻沒有動。
“小唯。”她以為她走神了，繼續喚道，“我的酒。”
“菲，”柯唯由吧台下麵端出兩隻高腳杯，一紅一藍，泛著幽冷的光，卻不是她慣喝的大麥紮啤。“我今天調了兩種新的雞尾酒，要不要試一試？”
菲笑笑，想也不想的搖頭。“你知道——”
“我知道你隻喝大麥紮啤——因為你一直等的那個男人也隻喝大麥紮啤，對嗎？”柯唯像能看透人心的女巫，輕易的便看穿她的內心，她的笑容看起來異常詭異，菲微微覺得心驚。
柯唯繼續道，“就因為這樣你才更應該試試這兩種酒！你不想知道他們的名字嗎？紅色的這杯，叫等。”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神漸漸變得迷茫。“藍的這杯，叫不等。”
“等，還是不等；你選哪個？”
等，還是不等？
菲迷惑了，呆呆的看著柯唯，聽著她繼續道，“那就兩種都試試吧！”
似乎受到蠱惑般，一年來隻喝大麥紮啤的菲端起了盛滿紅色液體的杯子。手心微微發抖，莫名的，她有些傷感。“怎麼是——苦的！”毫無防備的她立即垮下臉，捂著嘴道。
柯唯卻隻是抿著嘴笑，抬了抬手指，指著吧台上另外一隻酒杯。
她心裏有著模模糊糊的了然，不受控製的端起另一隻杯子，微微一抿——竟然還是苦的！
“小唯……”她看著她，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原來，等是苦的；不等，也是苦的；原來，等不等都是苦的。
她想笑，眼睛瞄到畫布上那團模糊的棕色，心裏便又變得澀澀的。
柯唯彎著眼睛笑起來，淡淡的，卻令人覺得異常溫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來，眼神停在那團小小的棕色上，柯唯的聲音仿佛來自外太空，卻直抵她的內心。她說，“菲，這個世界上沒有值不值等的人，隻有等得到，或者等不到的人！”
她呆呆的看著她不明所以，然後對方忽然伸手指了指她身後，道，“菲，等是苦的，不等也是苦的。但是這等不等的第三杯酒，就在你身後！”
她轉身，一個沉默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拉長，默默的立在她身後——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撫上對方的臉——微涼，陌生而熟悉的觸感。
“我回來了。”他說。“我找到回家的路了！菲，你還在為我等門嗎？”
她點頭，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她撲進熟悉的懷抱裏，“我一直都知道！”
……
（六）
等待，是苦的。
不等，還是苦的。
你呢？
等，還是不等？
……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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