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9 更新時間:09-06-29 10:58
“什麼人!”簷下傳來守夜侍衛的一聲爆喝。
一群聞聲而來的侍衛將屋頂團團圍住,一時間火把照得大殿門口亮如白晝。
“公主,得罪了。”燕含錦笑著摟住莫笑非的腰,足尖踏在翻起的一角簷角上,純銅嵌玉的鳳凰神獸立刻爆裂,碎裂的銅塊勁道極強,竟然全都如數打到下麵的侍衛身上。
“疊雀飛?”莫笑非眼神淩厲,像是要將燕含錦身上剜出兩個洞,“你到底是什麼人?”
千秋笑,還有喜龍門門人的獨門輕功疊雀飛,如果他不是喜龍門的人,他怎麼會知道這些?
還有他笑著說,非兒,你可真是有趣呢。
這種熟悉的感覺,分明就是……
長目幽暗,全身氣血衝擊到一點,右臂陡然一扯。
白色布條被扯斷,一條觸目驚心的長疤字小臂蜿蜒而上,盤踞在白皙的皮膚上,如一條暗紅的惡龍。
一雙含笑的桃花眼挑挑看著她,邪邪舔著她的臉:“我的好徒兒,你這麼久才認出我,為師真的好傷心呢。”
“師……父……你怎麼……”嘴唇微微顫抖,如同蒼白的花瓣。
“我怎麼變成這副樣子?”邪氣的笑依然掛在唇邊,隻是語氣卻冰冷得能將人凍傷,“這當然還是要謝謝你的好爹爹,他的碧璜,真是把我害得好苦啊。”
“碧璜,你是說爹爹養在暗蓮宮的蓮花?”
夜風在耳邊呼嘯,霧氣濃重,雖然二人眼裏極佳,但是在漆黑的夜裏,濃霧彌漫,看也看不了多遠。
龍孤涎摟著莫笑非在宮裏的一處平時沒人走動的角落停下,涼亭裏石凳冰涼,發覺莫笑非的手一片冰涼,不由把她放到腿上,摟得更緊。
“莫音絕答應我,讓你在喜龍門待上五年,便將碧璜作為交換,想不到,他倒是真敢,把假的碧璜給我。害我走火入魔,變成十六歲時的樣子。”說著,還做出一副很是苦惱的樣子,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想為師的絕世容顏,還真是帶來不少麻煩呢。”
莫笑非撲哧一笑,石蓮花似的手指點在龍孤涎的手上:“師父返老還童,倒是還可喜可賀呢。”頓了一下,又皺眉道:“不過師父以後不會就一直這個樣子了吧?”
龍孤涎冷哼一聲:“怎麼你不喜歡?”說著,還威脅地瞪了瞪莫笑非。
可惜這張柔柔弱弱的娃娃臉除了邪氣逼人之外,實在是沒什麼威懾力,看得莫笑非又想發笑,人人懼怕,退避三舍的龍孤涎,少年時候竟然這樣……呃,國色天香呢。
“師父是個大美人,非兒當然怎麼都喜歡了。”笑笑瞥了龍孤涎一眼,眼睛水靈靈的像是新鮮的黑葡萄。
龍孤涎喉結一緊,笑容忽然詭異起來,收在莫笑非腰間的手一緊:“非兒還是不要對為師這樣笑的好,為師可還是個正常的男人呢。”
莫笑非暗暗運氣,穴道已經基本衝開,隻是氣息仍舊不暢。
“師父又在逗非兒了,每次大師兄也是這麼逗我呢。”端端看著龍孤涎的臉色,一張芙蓉頰麵笑得單純無害。
龍孤涎眼裏的火退下去,剛才的熱度全都降到冰點:“非兒知道得好像比為師猜想的還要多呢。”
“大師兄這次和鳳無鸞聯手把我弄來南詔,不過是用來迷惑鳳來儀的幌子罷了。其實師父,應該早就知道這些,才會在鳳來儀手下伺機而動的吧。”莫笑非微微低著頭,長發上的絲帶滑落下來,落到濕潤的草地上,長發如瀑,傾瀉下來,“可是鳳來儀當然也不會信任我,誅鳳不可能在我手裏,師父不該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的。不管在誰的算計裏,我都隻是枚棋子而已。”
“想必師父也應該聽過,男生重瞳,妖孽再生。其實那隻不過是鳳族人放出去給世人聽的謠傳而已。知道真相的人,除了南詔的曆代君王之外,再無別人。可惜,我曾經在朝鳳宮裏無意間看到一本《囚皇策》,才知道,其實,南詔每一代都會有一個男孩降生,這男孩體內生來就有一顆鳳魂珠,這魂珠才是真的誅鳳令。可是,沒有人知道怎麼才能從男子身上取得鳳魂珠,若是魂珠宿主死於非命,那麼下一個鳳族人一定會是男孩,他就是下一個魂珠之主。所以,師父……”莫笑非笑得如同潔白曼陀羅,美麗卻散發著麻醉的氣息,“你可不能動大師兄哦,不然的話,不知多久魂珠才會再現呢。”
龍孤涎一挑眉:“哦?那我要是非要動他呢?”
莫笑非笑著搖搖頭:“不行,要是師父非要逼非兒的話,那我就……”重瞳妖異,“一個一個殺光鳳族的女子,讓鳳族從此滅門,誅鳳也灰飛煙滅。”
本以為龍孤涎會生氣,可是誰知龍孤涎隻是輕輕一笑,眼神裏有一絲探究:“秦桑低和你似乎並無深交,非兒何必要為他如此?”
“我在喜龍門,都沒什麼朋友的。”微微一笑,似是回憶起什麼,“師父太霸道,害得非兒被門人嫉恨呢。大師兄是個心思極細膩的人,可是偏偏還要作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有一年除夕,師父回東陵去,門裏隻有宮家護法在,門人雖不敢太過造次,可也終究算是有機會教訓我了。本來好好的除夕,我包了許多餃子呢。我想,過年的時候,自然應該開開心心,團團圓圓的,就把餃子拿出來,煮好,分給門人們,可惜,大家都不願意吃,都喂了貓貓狗狗,這倒是也好。隻是吃了餃子的貓狗都中毒死了,平日門裏人都曉得我的手法是歹毒些,宮護法自然也不能刻意偏袒我,大家都等著看我挨罰呢。可是這個時候,隻有大師兄站出來說,餃子裏沒有毒,他說他吃了。”莫笑非微微一笑,接著說下去,“當時他也很討厭我呢,我還笑話過他眼睛上要裹著紗布,像是瞎子,他還為了這個給我被裏藏過蠍子呢。我把餃子拿給他的時候,他還愛答不理的,說,要是實在沒的吃了,秦某再吃吧。可是這個時候,他卻站出來說,我沒有下毒。”
“大師兄平時在門裏的地位,師父是知道的。當時,也沒有人會信他的話。或者說,是沒人肯承認他的話。所以,他最後說,是他在我的餃子裏下的毒,要罰就罰他好了。”莫笑非的手握住發帶,骨節蒼白,用力得突出出來,臉上依舊是不變的笑,“這個笨蛋,我是真的下毒了的,不過,我隻在他的餃子裏下毒了而已。因為我真的很討厭他,他在我眼裏就和爹爹身邊的那些爭寵的宮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是利用美色向上爬的人罷了。這樣的人,就都該死掉。”
“可是,他卻替我挨了門人的一通毒打。後來我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他對我說,要是他對我好一點,我願不願意也對他好一點。我說,好。然後,大年初一的時候,我把那天所有打過他的門人都毒死了。”
“這就是為什麼宮行雲和宮流水在我回喜龍門之後,會告訴我,你欠了喜龍門二十三條人命。”龍孤涎冷冷地問。
莫笑非笑著點頭。
龍孤涎靜靜看著她,細致的顏麵宛如白蓮花,重瞳幽深,一重一重視線不知忘到哪裏。
輕輕摟緊莫笑非,聲音有些低沉:“夜裏風大了,我帶你早些回去吧。”
“師父,”莫笑非縮在龍孤涎懷裏,手攥住龍孤涎胸前的衣服,“大師兄受過很多委屈的。如果他曾經答應過你什麼條件沒有完成,就朝我來要吧。我的命還有三年,我會盡力替他還他欠你的。答應我,放過他吧。”
龍孤涎的胸口起伏著,如同玉雕的精致麵孔浮上一層怒氣:“不過就是替你挨了次打,幹嘛要替他欠我。我平時對你的好都哪裏去了,你自己欠我的都還沒有還清。”
莫笑非看著龍孤涎,笑容有些勉強:“師父何必自欺欺人,師父對我的好,真是給我的麼?”
“我不過是長了一張和娘親相似的臉。初進朝鳳宮時,當年伺候過娘親的宮女曾經說過,容貌宛若瀾宮十分,果然是天香之姿。我卻忽然明白,這張臉不過是一筆債。娘欠了你的,為什麼要我來還。我不過是個師父覺得有些趣味的替身罷了。”
“那上官孤鳴呢?你之於他又是什麼?還是說,我那個乖乖的二徒兒段天樞,是個好替身。上官孤鳴不在的時候,就有段天樞陪著你了?”
莫笑非失神片刻,緩緩答道:“師父,我也不知道。”
真氣逆散,一口黑血從口中吐出,眼前的臉似乎有些模糊。
孤鳴,還有段天樞。
她真的不知道……
式微式微,胡不歸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龍孤涎送回朝鳳宮的,剛進入到寢宮內院,就看到一個熟悉的暗紅人影寂寥地站在荼蘼花下,薄薄的霧氣漸漸散去,晨曦的露水寒涼,打濕他的發梢,顯得他好像好寂寞。
“回來了。”上官孤鳴背對著她,隨手把玩著如同白玉精細雕琢成的花朵。
莫笑非慢慢走近他,雙手自他腰間環住,把臉埋在他的身後,她最喜歡這樣,他的背很安全,耳朵貼在上麵都能聽見他沉穩而清晰的心跳。
“昨晚,我去了來儀宮。”
“沒有別的了麼?”
莫笑非微微一笑:“反正你都知道。”
“既然已經知道燕含錦的身份了,就不要再接近他。”聲音冷冷的,手中的花仿佛時光流轉,竟然在他的內力之下緩緩枯萎。
心口又有些痛,放開他,不像讓他察覺出自己的不適,強壓住一股氣血,頓了頓,才含笑點了點頭:“他近時間,也不會讓我接近了。東陵的使者在南詔,與鳳來儀暗中有所協議,師父正恨不得找東陵的麻煩,他沒空理我了。”
上官孤鳴冷眼看著她,看得她嘴角的笑容都快要掛不住了。
“你的好爹爹遠在西涼還不忘四處派人尋你,你倒是好像一點也不關心。是不是南詔讓你流連忘返,早就不記得還有個莫音絕了?”冷笑一下,“我倒是還真忘了,朝鳳公主尤其喜新厭舊的本事最是厲害呢。”
默默別開眼,嘴角的笑顫抖著:“東陵似有意要我回去,恐怕是不想我在南詔內亂動蕩之時來趟這渾水。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孤鳴……”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著他,“你說他是什麼樣的人?”
男子有一雙深邃的眼,輕輕拍著他的頭,聲音如醇酒,醉人,你就是天闕的小質子麼?
笑容有王者的霸氣與高貴,雖然眼中沒有不屑,卻看得他低下頭去。
驀地收住心神,又換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的親生父親,是個出名的美男子,不然,你母親也不會一生牽掛他。”
“可惜我娘命不好,她遇見父親時,比另一個女子遲了些。”
“我少年時候見過你父親,王者姿儀,至今,我還不曾見過比他更有氣度的君王。”
莫笑非不動聲色地皺眉,又不留痕跡地笑看他:“少年時候?我怎麼不記得你少年時候出過九音宮?”
鳳眼邪魅,笑笑看著她,消瘦優雅的手指卷起她垂落的發絲,放在唇邊輕輕一吻:“非兒,你在喜龍門的時候,你那爹爹的武功已經攔不住我了。我還曾到喜龍門去看過你呢。”
莫笑非原本如桃花暖豔的笑容陡然僵住,一雙重瞳裏都是驚恐。
“你在喜龍門的時候,恐怕也不曾記起過我吧。”上官孤鳴冷笑著看她,眼中是冰封的江水,凝固著如刀刃鋒利的殘忍,生生割開她的笑容的假麵。
他受夠了她的虛偽。
她怎麼還可以當作她不曾背叛他,還對他笑得一如當年,假裝一切不曾發生。
二師兄,二師兄,快來嘛,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你不吃完,我可不依。
二師兄我們去賞花嘛,你老是憋在屋子裏頭,皮膚都白得不成樣子。
二師兄,你去哪裏,你想丟下我一個人出去了。
二師兄,我要給你補衣服,讓你看看我的針線活。
二師兄……二師兄,你願不願意娶我……
鳳眸裏都是嘲諷的笑。
是在笑她,還是在笑他自己?
三月清朗,竹鳴佩環。
有個孤寂的紅衣少年站在高高的塔樓上看著她。
她笑得好開心,二師兄也好開心。
二師兄真好看,白玉似的人,讓她站在他麵前就覺得自己低下去,她好想和二師兄在一起,看他溫和地笑,看他的眼停留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那裏桃花開得正豔。
他們遊湖,唱歌,喝酒,吟詩。
她的頭上是美麗精巧的金縷步搖,她還記不記得他為她雕刻的桃木簪上,還寫著——歸。
她的眼裏都是愛意,滿滿的愛意。
那一刻,她真的好喜歡二師兄,隻能看見他。
俊美如神祗,飄逸如嫡仙。
二師兄穿著白衣笑得溫潤如玉,仿佛天地之間都隻剩下祥和平靜。
渚白水清,天高雲淡。
在路人的眼裏,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
她就這樣忘了他。
不過是一杯菊中仙就讓她忘了他。
那時她也會覺得奇怪,午夜夢回,醒來總能聞到一股靜謐的蓮香,那麼熟悉,讓她的心都痛了。
耳邊是一首熟悉的歌謠。
楚水有蓮,芳熏南源。
終日來思,似碧如蟬。
湘水有蓮,長歌陌前。
終日來思,琴鳴佩環。
漢水有蓮,帷幕隔簾。
終日來思,不覆妝顏。
秦水有蓮,故人不見。
終日來思,何時歸還。
可她卻想嫁給二師兄,想和另一個人長廂廝守。
一口血終於含不住,從嘴角溢出,滴滴答答,濃稠的黑色。
修長的手指上還纏繞著白色荼蘼,輕輕抹去她嘴角的血跡。
荼蘼敗落,跌落到草叢中,被黑色的靴子碾碎。
輕輕撫摸著沒有一絲瑕疵的麵容,鳳眸黑暗如春夜,映不出春曦時的光亮:“想起來了?你的二師兄。”
嘴角一勾,滿意地看著莫笑非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想要爭辯什麼,卻隻是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
“慢慢把欠我的一點一點還回來。也許……”鮮紅的薄唇吐出的話語如甜蜜的毒藥,“我會考慮原諒你也不一定。”
手要從她麵上抽走,卻被莫笑非牢牢握住。
眼睛笑笑看著他,卻能看見濕亮的水光,聲音因忍著心口的劇痛而沙啞:“要當真。”
“我從不食言。”冷冷吐出一句話,揮開莫笑非的手。
力道過重,莫笑非跌落在草地上,後背撞上開滿荼蘼的竹籬笆,撲啦啦,落了她一身潔白的花。
上官孤鳴淡淡瞥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一個人,紅衣層層疊疊,繁複華貴,卻顯得人怎麼那樣單薄。
怎麼又像小時候,孤單單的一個人,讓她好心疼。
好想握住他的手,再不放開。
被他笑也好,被他欺負也好。
隻要握著他的手,就會開心。
撫摸著剛剛被某人的冰冷手指觸碰過的麵頰,莫笑非笑得恍惚,看著滿地蕭索的落花,輕輕拾起一枚染血枯萎的花朵,輕輕吻上,像是吻上某個人的手指。
就是他總是若有似無的溫柔,是她的束縛,讓她不能動彈;是她的羈絆,讓她怎麼也放不下。
重瞳深邃如海,裏麵劃過一絲堅定的光,似是已經做出什麼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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