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34 更新時間：19-10-17 16:25
賀珍珠自是不在意別人把自己當個惡女，反正他們也不會在她麵前說出來，隻要她自己不俯下身去聽，那些流言蜚語很不容易傳入她的耳中。晉惠帝時期天下荒亂，百姓餓死，惠帝直言：“何不食肉糜？”賀珍珠很能理解這樣的話。
周家的際遇自然可憐，但她心底實則沒有惻隱，就像推郭柔妮入水一樣，在她看來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此事五爺插了手，便不可能善了，不過她若真要求到五爺跟前，五爺倒真有可能放他們一馬。賀珍珠心中有一點旖旎的情緒，招呼人收拾東西換衣服，要去見五爺。一個老媽子便道：“陸管家早些時候有打過電話，五爺在聖約翰醫院，莫使賀小姐撲了空。”
賀珍珠心底冷笑，果然，他們都算得準準的，無論她是否要替周順琛求情，此事鬧大了，她都要去見他一麵。
做戲要做全套，他自然也應該在醫院裏，自然而然——賀珍珠真是活脫脫繼承了他的習性。
這些天都是小嚴來接她出入，小嚴麵色黧黃，不健談，多數時候不幹預她，很得她喜愛。五爺那邊倒是更喜歡派老陳那個話簍子過來，不過聽說最近老陳被指到周家做事了。因著大嘴巴的老陳，周家的變故應該已經傳遍了香港，又或許賀珍珠特別注意到了，小嚴今天的臉色比平時更嚴肅拘謹。
“聖約翰醫院。”留留替她開門，賀珍珠上了車，從後視鏡盯著小嚴的眼睛，“小嚴？”
小嚴肩膀一顫：“賀小姐？”
賀珍珠臉上浮起標誌性的嫣然巧笑：“你好似很怕我？”
小嚴立刻說：“怎麼會？”
賀珍珠狀似委屈：“像我這樣和善的人，被人誤解是很不好受的。”
小嚴隻顧看路，車子沿著道路逶迤開出去，賀珍珠自覺無趣，在車上玩弄自己新塗的藍色指甲，撫摸到小指：止血膠帶已經去除，曾經戴戒指的地方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聖約翰醫院沒有在市區，在郊外鬱鬱蔥蔥的一片綠植中，守衛森嚴。車牌是登記過，小嚴把車開進停車場，從駕駛室下來為她開門，陸管家帶了兩個人來接。
“五爺明日手術。”陸管家道。
賀珍珠點點頭：“辛苦。”也不知是表彰他前後照料得好，還是做戲做得好。
穿過兩幢問診樓，從影像室拐角進去就是病房樓，聖約翰醫院接待的患者都非富即貴，守衛荷槍實彈，也有頗莊嚴的秩序。
“五爺在等您。”上到二樓，病房外守著的兩個親信告訴賀珍珠。
她推開門，這是個單人病房，五爺坐在窗前的一張書桌前看書，上身挺直，聽見開門聲音才轉過頭來。
“珍珠。”他笑。
賀珍珠走過去看他手中的書，法文版的《悲慘世界》，可謂原汁原味。
“五爺倒是有閑心，”她感歎，“不容易。”
“好似卸下了擔子來，我很願意多病幾天。”他溫和笑道。
賀珍珠不想與他打趣，言歸正傳：“今天周三少爺找了我。”
五爺點頭：“唔。”
賀珍珠道：“他說我將他害得家破人亡。”
“這實在不是你的錯。”他倒很公正。
她戲謔道：“是，說不定是陸管家失手了，殺了人，不過罪名可都堆在我身上。”
五爺眼中閃過一絲異常，口氣卻很冷靜：“哦，死人了？”
原來他不知道，賀珍珠想，陸管家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又或者他揣測五爺的心思越來越準確了。
“是，”她坐下來正對著他，“周家的大少爺死了，說是引得他們那大少奶奶瘋了，他們母親又吃了藥。”
五爺沉思一會兒，方才說：“我早說過這一家並不好。”
之前關於周家的談話，可是不歡而散的。賀珍珠冷漠地想著，隨口道：“這與我也不相幹，反正五爺早想把我攆走了，嫁誰不是嫁呢？周大周二周三，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
“珍珠，你知道的，”他語氣誠懇，“你若不想嫁人，我養你一輩子也是可以。”
果然是他。
賀珍珠心下雀躍，下意識摸到手指的傷痕，五爺的眼神也隨之落下去。他竟也沒問那枚戒指，隻問：“弄疼你了？”
“長痛不如短痛。”她硬著心腸道。
他感慨：“是了，你長大了，指環還是很小。難為你。”
他避重就輕說著這些話，免不得又使她惱怒，怎麼這般小氣？他從前明明不是那樣做了不承認的人。
最後一次，她想，立定主意，再努力一次。此刻午後的太陽從窗簾的縫隙投進來，照耀著空氣中的金灰。
“我……”
“我立了一份遺囑。”他狀似無意地打斷她。
“什麼遺囑？”賀珍珠愕然。
“陸管家會告訴你具體的內容，”他低聲道，“總之對你和你以後的丈夫，都是有助益的。我是個生意人，權衡下來終究覺得周順琛不是最佳人選。”
她的身體慢慢僵硬，遺囑，她和她的丈夫……
“珍珠，我如今分身乏術，待到出院以後，再為你尋一個更好的人。靠合約留住的男人畢竟不可靠……”
“你厭棄我？”她嘴角噙著冷笑。
他驚異：“這是什麼話？”
賀珍珠笑道：“五爺剛剛才說要養我一輩子，這一轉頭終究還是讓我嫁人去，我該聽哪一句？”
“總之，”他說，“不該是周順琛。”
“必須是周順琛，”賀珍珠咬著嘴唇，“我非他不可。”
他早已習慣了她不聽話，但這樣決絕的語氣，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
“我深愛著他，”賀珍珠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我非他不可。”
他看著她，這做戲的小獸物，她長大了，他甚至不能跟從前似的摸摸她的頭安撫，讓她停止躁動，停止衝出籠子的想法——他閉了閉眼，她長大了，很好。
賀珍珠心中火起，又漸漸被絕望澆滅，幾分鍾前她還篤定他對她有情，幾乎要賭上自己的一生，然而這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隨你。”五爺向她和善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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