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38 更新時間:20-05-27 09:08
7、炸雞店
我和“淚心男孩”見麵回來,記完一天的流水賬,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我有記日記的習慣。過去在遊泳隊,教練要求我們每天必須寫300字訓練筆記,漸漸也就養成了習慣,內容自然是越來越雜,有時就是一些人名、電話,記錄的一些閑聊內容是不帶標點的,還有許多替代符號,隻有我看得懂。現在想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要是沒有這習慣,也就沒有我今天的這個紀實了。
……我躺著,分辨不清自己是興奮、緊張,還是覺得挺沒意思的。我就這麼進入北京生活圈了?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從一個群落進入了另一個群落,我怎麼就擺脫不了呢?也許根本就不必去刻意去擺脫,人性本來就是不可違背的;也許,我潛意識裏根本就不想擺脫,要不怎麼那麼快又發現北京蓋無處不在。沒有尋覓哪有發現?!
“北京蓋”,這真是個絕妙的專用名詞!
在胡同裏,“淚心男孩”一個勁跟我講他的風流韻事,說著說著,突然就發現我反應淡漠,心不在此,頓時就沒勁了,好像整個氣場被我破壞了。“操——”他衝地下狠狠啐了口唾沫,“說什麼呢我?”
他垂著頭,看著地上兩個人長長的身影,良久。
我正想告訴他,我在聽呢,從頭到尾都在認真聽,沒開過小差,我聽人說話從不插嘴打斷,自小養成的習慣……可沒等我開口,他便搭住我肩膀,歎息著說:“回吧,穿得那麼單,該扛不住了。”
我說,沒事,我一點都不冷。
他說:“走吧,約到你我很開心了……沒想到你這麼帥。賺了。”
我說,我怎麼坐車啊?
他撲嗤笑出聲來,說:“送你嘍。”
“淚心男孩”在火鍋店門口重新取了自行車,然後推著,把我送到車站,那會兒街上的行人很少了,車遲遲沒來。他問我:“還能見到你嗎?”我肯定地點了點頭。他一手扶著車,另一隻手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摸了摸我的臉:“好白,比女孩還白……爺兒們不長痘,少見……”我沒回避。
他的手很粗糙,當時僅僅隻有這感覺。
後來,我明顯感到他對我使了點勁,想把我拉向他,要是當時我也有這念頭,順勢一倒,一定是個溫情的抱,沒準還是個吻。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朝反方向強了一下……他沒勉強,頭偏在一邊說:“車來了——”
車來得是不是太是時候了?抑或是太不是時候。
我都上車了,他還在叮嚀我:“知道坐幾個站下嗎?換地鐵的時候看清楚嘍,方向是朝……”
等車發動了,我才想起來,忘了跟他提介紹我打工的事。
這一晚,我睡得很累,“淚心男孩”那張清瘦的臉一直在我眼前晃動,搞不清自己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沒有脂肪的骨臉,衣著落伍的窮學生,永遠讓人覺得該打理的雞窩頭,打那晚起我一直覺得這種搭配挺性感的,不知為什麼,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今天。
有一個細節我必須說明一下,因為我給你們的印象一直是個黑小子,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黑。“淚心男孩”怎麼可能說我“好白”,“比女孩還白”?別以為我寫錯了,其實沒錯。我的黑就是後天的人為的,而天生卻是個白坯子。
撞車以後,我在醫院躺了好久,沒法出去野,好長時間都沒好好見過陽光,皮膚的本色就顯出來。加上到了北京,完全是北方氣候,日照總是溫溫的,紫外線攝入很少,使我的膚色越發地白了。那會兒,我給人的印象就是膚色超乎常人地白,頭發和眉毛又特別黑,這種強烈的反差讓我看起來十分搶眼。內地人以白為美,讓我占了便宜。
我的白一直維持到後來遇到丁丁哥,在他的打造下,才發生了根本性改變。那時,他的工作室剛開張,從日本引進的“美黑”技術和設備,從法國進口的助黑油膏,正找一些帥哥替他打牌子。見到我,他眼睛都亮了,說“正找你這款打招牌,替哥做點貢獻吧。”丁丁哥說我身架子大,有肌肉,做“美黑”效果一定好。可當我把衣服脫了,他又猶豫了,看著我光潔的胸背,他不忍心把我弄黑,而之前他極力主張美少年都必須suntanning(太陽色)。後來,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丁丁才答應我。是丁丁哥把我瞬間恢複到野孩子的樣子,我感到那才是真正的我。那次,因為和丁丁哥還不熟,沒好意思把屁股全“曬”了,局部留下了我身體本來的顏色。這段事我以後也許會說到,再說吧。
…………
我在北京打的第一份工確實是“淚心男孩”介紹的。那晚見麵以後,我在網上裏跟他提了這事。他好奇怪,說:“你不像缺錢花的。”我說,是不怎麼缺錢,但我有其他理由。他說:“能說下理由嗎?”我說,你就別管這些了。他說:“太突然,讓我想想,跟同學問問。”我說,行,隻要能掙錢,什麼工作都行。他後來給我四個字:不可思議。
幾天後,他在網上告訴我有了一份工,原先是他同學的,因為白天的班,他同學要上課,做不了,問我可不可以去?我說,行,我的課大多是晚上,要遇到白天有課,就翹課啦。他說:“那好,你就先試著。”
那份工是在一家快餐店,跟肯德基似的,也賣炸雞,也是一家連鎖店,但規模和肯德基比差遠了,全北京也就三四家吧。中國人曾經想打造中國式肯德基麥當勞,不讓老外把中國快餐業霸了,但沒多久就倒閉。後來我想,中國有烤鴨,幹嗎非做炸雞生意跟人家去爭?
後來,我就在那家中國炸雞店打工了。
我去炸雞店麵試,很順利就被錄用,當天就換上T恤式樣的紅色工作服,圍上長圍裙開始工作。我剛到,自然是不能上零售櫃台的,也不可能讓我進廚房炸雞,那是個技術活。我的工作就是不斷把廚房的成品傳遞到前麵櫃台,按櫃台上的指令把食物打包。說白了就是雜活。顧客少的時候,門店經理還會安排我們幹一些零活,比如清除油渣,清理垃圾箱,拖地什麼。我的這份工是炸雞店最底層也是體力付出最大的活。
這沒什麼,但由於我的傷並沒有完全好,有些活幹起來就不那麼利索,比如要把一個一米多高塞得滿滿的垃圾桶從後門運出去;比如,供貨車到了,我必須去卸車,那些食用油桶至少25公斤,冰凍的雞腿一箱也不輕,記得是30公斤到50公斤兩種規格。幹這些活,我曾經斷過的肋骨就有點痛,痛的感覺嚴重時,一直會傳遞到肩背部。我除了盡可能小心,改變一下受力點,使點巧勁,沒有其他辦法。誰會相信我這麼大個子幹不了這些。我受過傷的事跟誰也沒法提,幹活拿錢,幹不了活回家歇著,道理太簡單了,這年頭使苦肉計誰搭理你?!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北京同樣不相信眼淚。比莫斯科還不信!
我的活每天六小時,一百三十二塊,是學生勤工儉學的待遇。
那會兒沒法考慮這一百來塊錢掙得值不值得。一切都需要從零開始。
累不是太大的問題,櫃台上的傳令我聽起來比較累,這是比較頭大的。為了減輕工作強度,一般櫃台傳令都非常簡化,比如,兩份炸雞腿,一份大份的薯條,一份大杯的可樂,喊起來就是:“倆腿一大飲一大條”。北京話本來含混,加上快,加上接二連三,加上我對北京話不適應,幾種不利因素,造成我經常出錯,好在櫃台的小姐姐對我客氣,不時提醒我穩住,別慌!有時免不了要重複一遍甚至幾遍,男生就有些著急:“哥們,中國話聽不懂怎麼?”“這活我們怎麼做?白(癡)不白(癡)啊?!”說話特衝,頓時讓我臉紅。即便女生出於對我的好感而多有原諒,我也不能老讓她們一遍遍重複,這在店堂裏是很尷尬的,而且確實也影響到銷售的速度。看著顧客的隊伍長起來,經理的臉開始沉下來。即使經理不說什麼,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因此,凡做打包的活,我總是汗流浹背,付出超過常人幾倍的力氣。
店裏的小姐姐們覺得我流汗的樣子很帥,每根發梢都濕漉漉的,臉紅嘴唇也紅,生命力特別旺盛的樣子。她們說,北京的男孩痞,什麼事都不打緊,什麼事也不會叫他們出汗,看著一個個都像小老爸似的,特沒勁。我不讓她們這麼說。
六小時是非常難熬的。下了班,我還得去上課。時間緊了,車子踩得飛快。有次,過馬路,我糊裏糊塗,沒看交通燈,腦袋還被路邊執崗的大爺用小旗杆結結實實敲了一記:“玩命呐小子?”北京人實誠,心善。
到了課堂,老師講什麼,我壓根聽不進去,耳朵裏似乎塞滿了炸雞店櫃台上的傳令,一忽兒就睡著了。班上的女生見我萎靡不振老睡不醒,便打探,問我是不是通宵打電玩了?最近玩什麼啊?攢了多少積分了?好像我就是個玩主,花花公子。
那段時間,彤姐替我找了個老太太照顧我生活——也就是後來我認她做幹媽的那位,老太太是上海人,因為女兒在北京生孩子,專程過來服侍女兒。她女兒和我們住一個公寓區,兩幢樓遙遙相對。
半年後,老太太在北京待不住了,一定要回去,我姐好說歹說,她才同意再住一陣,一方麵照顧小外甥,一方麵照顧我。其實,我沒多少事要照顧,也就是洗個衣服,一天做一次飯,有時幫我整理一下臥室。老太太上海菜做得很地道,還會做一些西餐口味的菜,比如蘑菇燴雞、素菜色拉什麼,彤姐喜歡她做的菜,於是,回家晚飯的次數就多起來。
這就出現了一個很奇特的現象,在家我要人照顧,一切都有人為我打理得井井有條,可在外,我卻是個一天掙百十塊錢的打工仔。我不知道彤姐要付幹媽多少工資來照顧我,要是那樣算起來,我在外麵掙得這份錢真的是很可笑哦!
老太太是個非常精明的人,不僅年輕人的事她全懂,而且還能以十分理解的態度對待。那天,她拿著我的衣服對我說:“弟弟,你最近的衣服油味很重……”她說,從古到今聲色犬馬最傷身體了,你可要愛惜自己啊!她以為我一身油味是在聲色場所混。但她說:“我是不會對你表姐說的。”她似乎真的說到做到,從沒跟彤姐說過這事,後來,彤姐發現我在炸雞店打工,並不是她“告密”。
我到上海工作時,幹媽早已經回到上海,那時候她離我住的地方不近,但仍然主動要來照顧我,她說:“弟弟最服我了,我也最知道弟弟的心相,別人照顧他是不行的,我也不放心。”她私底下對我說,“其實依你的年齡,你是我孫子,我也把你當作自己孫子看。你要叫幹媽就叫吧,把我叫年輕一點,我何樂而不為?”老太太真逗。
直至今天她依然給我洗衣服,洗內褲和襪子,她自己用小保姆,卻不讓小保姆洗我的衣服。這情況跟我既打工又用人照顧如出一轍。
說到油味,真是一個難忘的記憶,我不是個怕油膩的人,平時吃得葷一些也沒所謂,但炸雞店那股特殊的油味讓我難以承受。一天下來,我完全吃不下東西,聞到油味就打惡心。開始幾天還好,沒過三天,我不住地打呃,後來就有吐,上班前我不敢多吃東西,怕臨了全翻出來。有幾次,我正忙著,聞著一陣陣衝鼻的油味,突然就惡心了,隻好奔出去全吐完。玩了,擦擦嘴接著幹活。店裏的同伴問我怎麼回事?我隻能胡亂搪塞,說怕是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那陣子我真的有點撐不住了,但我必須撐下去。誰讓我在新加坡犯了那麼嚴重的事?誰叫我犯了事還一頭撞車上鬧得婦孺皆知?誰叫我20歲了還找不到人生方向?挺好的“新大”學生鬧成今天這樣,全都是自找的。我自己不撐住還能怎樣?
可我吐得越來越厲害了。我感覺自己一下子瘦了許多。晚上回家看著浴室裏的鏡子,我突然就自艾自憐起來。幹媽叫我愛惜自己,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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