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95 更新時間:20-06-06 09:40
10、狼歎息
一場風波後,我精疲力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我不時摸摸被彤姐扇過的半邊臉,其實早沒什麼感覺,可我非把它想得火辣辣的燙,因為我心裏還委屈著。打小沒被扇過,也正因為沒被扇過,這一下才讓我刻骨銘心感到特別受不了。要能腫起來才好,我想,要能腫起來,五個指印分明,我就可以憑這半邊臉跟姐慪氣。
此時我還特別想我表哥。我不是個息事寧人的孩子。
……黑暗中,我鬱鬱地刷著手機。超大的顯示屏,忽暗忽明,狼眼睛一樣閃爍,特別奇詭。我的手機鈴聲是一聲狼的仰天長嘯,悠遠而淒厲。自打我用了這個鈴聲,再也沒換過,我覺得它特別適合我。至今我也沒有發現和我同款的鈴聲。倘若,你們哪天在街頭或者餐館或者商場的開闊處,驀然聽到一聲悠長的狼嚎,這時湊巧有個高個子男孩舉起他的手機,沒錯,那一定是我!
很可憐,那時我手機裏沒幾個儲存電話,“朋友圈”裏沒幾個人,這真是我的悲哀,像我這樣年齡的男孩,怎麼能沒有上百個熱線號碼,怎麼能沒人語音、視頻?怎麼能不煲電話粥?但此時的我,卻被冷落在北京的一隅,空洞地睜著兩隻眼睛,連一個傾訴的對象也沒有,想衝誰吼兩聲也幾乎是奢望。在新加坡那會兒,我的手機鈴分分秒會響起來,都是最新潮的音樂,山呼海嘯似的,現在想起來,那才叫酷,才叫爽,手機鈴聲是我生命歡樂的樂章……
我真犯了不可饒恕的錯嗎?不就是罵了句髒話嘛,哪個男孩不罵髒話,北京男孩嘴裏的髒話可比我多多了,他們怎麼就不挨巴掌?沒人會為這事較真,覺著他正滑向墮落的邊緣。幹媽事後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她說,介漂亮隻麵孔哪能好罵出介邋遢額閑話?這和麵孔有關係嗎?我想不通。
一巴掌,把我整個人都打懵了,緩不過勁來,甚至覺得日子過得晦氣,是真正的至暗時刻。
無聊中,我驀地想起一個手機號碼——當時從網上記錄下後,隨手一放,後來不知擱哪兒了。想到這,我從床上一躍而起,在桌子上翻找,隨後又找到桌子底下去,後來居然給我找到了。那是“扶郎花”的手機號。我看著紙片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撥出了這個號碼——
對方的鈴聲大約響了有三四下,後來就有人接聽了,我的心一下子竄到嗓子眼。
“哇靠,你誰啊?”
是我。我沉鬱地回答。
他太聰明了,那麼低沉含混的聲音,居然能想到是我,之前他可從來沒聽過我說話:“是你嗎?小狼?你等等——”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方便說話,他從一個地方去換到另一個地方,聽起來好像是,原先手機中傳出些微的音樂聲,這會兒沒了,頓時顯得安靜,連空氣流動的聲息都能聽到。
“你在哪裏?”“扶郎花”問。聲音也是低低的,帶著鼻息,但能聽出很年輕,比我想象得要稚嫩。
在家。
“槽,怎麼會是你?”稚嫩的聲音罵起人來嘎嘣脆。“電話(號碼)給你那麼多天了,也不打來。這是你的手機嗎?”
是。
他默了片刻,猜是在儲存我的號碼,一會兒又問:“嗨,哥們,你是嗎?”
這話題敏感,我回避說,於是躲閃著:你在哪?
他說:“沒事兒,你說吧,在過道呢。”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想好,甚至不知道幹嗎要打這個電話,夜深人靜,素昧平生,似乎就是為了和人說說話,對方隻要是個喘氣的就行。但第一句話我就卡殼。“是嗎?”多麼重要的廢話,隻有神能回答。
見我不吱聲,“扶郎花”說:“怎麼樣,見麵嗎今兒?”
我遲疑了一下,說,我已經睡了。
“在床上哪?狗血——”他賊兮兮笑著說,“才幾點就上床?你當這裏是鄉下啊?怎麼想到在床上給我打電話?也太曖昧了吧?”
我沒轍,想半天,說,新買了手機。
“槽,不會吧,拿我試機?再問你一遍,見麵嗎?”聽得出對方性子糙,話裏“標點符號”也多,標準的京痞子。但我喜歡這油膩膩的京腔。我說,今天太晚了。
他說:“那我們就在電話裏聊?”
嗯。
他說:“我想象你聲音不該是這樣的低音炮,是不是有點啞?”我說,是啊。
他說:“幹嗎呢?”
我說,發飆,晚飯的時候。我後悔說,隨便找什麼理由就可以搪塞,幹嗎要說發飆的事?但已經說了。
“誰惹你了,哥們替你出氣。”他說。聽上去挺仗義的。
我說,不說這,沒勁。
他又頓了一會兒,用比剛才更小的聲音問:“你長得好看嗎?”
我說,開場白嗎?是不是全世界開場白就這一句?
他說:“多了,就這句精彩,叫板,有彩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說,為什麼希望我是啊?
他說:“別他媽玩玄的。你要是不是,我跟你瞎蘑菇什麼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心撞得跟小鹿似的。剛才跟彤姐別扭的事倏忽就淡了。
我說,那麼喜歡這?
他說:“不就是這好玩嘛。”
我說,還喜歡帥的?
他說:“臥槽,有喜歡醜的嗎?”
我說,你要喜歡帥那就算帥嘍。我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聊天,分分鍾都能把話題聊死。
他說:“嘿嘿,哥們你真的很轉耶。”
他興致高高,要我描述描述自己的長相,滿口唾沫似地饞。我突然感到玩這個我不是高手,詞彙特貧乏。我說,這怎麼說啊?
他說:“身邊有鏡子嗎?”
我還真四下看了看,回答,沒。
“槽!你小子傻傻的,可怎麼那麼催情啊?”
這一晚,他和我聊了很久,可多半是他在說話,我既沒什麼新鮮的話題,也接不上茬。從他的叨叨絮絮的話語裏,我開始了解他的嗜好、興趣乃至體貌特征,一個從未謀麵的人在我腦子裏活起來。不得不承認,通過這一晚,我對“扶郎花”不再感到陌生,不再有懷疑和提防,不再拒他以千裏之外。他有點小小的打動我。盡管,到這會兒,我還隻知道他網上昵稱“扶郎花”,他也隻是一口一個“小狼”地稱呼我。
後來我睡著了,迷蒙中還聽到一聲聲狼的長嘯,抑或說是長長的歎息,悠遠而淒厲。
有一瞬,我特恍惚,以為自己睡在山梁上,而不是在溫暖的臥室裏。
……剛懂事那會兒,我曾經夢想在一個白色帳篷裏過夜,為什麼是白色帳篷而不是其他顏色?比如,迷彩的,會比較好看一點。我不知道。我小時候時常在自己臥室裏用漿洗過的布單演繹著這一幕。
這一晚,我真真切切夢到了自己睡在白色帳篷裏。
這個白色的帳篷搭建在茅草叢生的山梁上,而不是什麼美麗的海邊,這和大多數孩子不一樣,說明在新加坡長大的我,對海並不向往,憧憬的是怪石嶙峋的山崖,那比較神秘,比較硬朗,比較凶險,或者說,比較有俠客風範冒險精神……後來,狼來了,把白色的帳篷掀翻了,一切暴露在危險中。
我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暴露在危險中,是失去庇護的我,還是一個不安的靈魂?夢裏,渾渾的,認不清……後來,也始終沒明白。
白色的帳篷是我奇異的夢魘……
這一晚,我不斷聽到狼的長嘶,特別吵,估計是“扶郎花”還在,一次次給我發短信。後來手機沒電了,一切都歸於寧靜。
天快亮的時候,大水漫灌了,這下真該我罵“臥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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