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22、夜宿通州

章節字數:4469  更新時間:20-07-19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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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夜宿通州

    轉眼就要過年了。

    那天,彤姐很正式地找我談,問我今年春節到底打算不打算回新加坡?

    我果斷地說,不回。

    彤姐說:“事情已經過去了,該回去還得回去,再說,過年不就是圖一家人在一起團圓嘛,你不回去算怎麼回事?”

    我執拗地說,不回去,這輩子我不會再回新加坡了。

    彤姐長歎一聲,說:“既然這樣,姐也不勉強你。不回去就做不回去的打算。”彤姐說,她和表哥是一定要回去的,而且要提前走,那裏公司的員工照慣例要在年前打點一下,還有許多關係要應酬,年年如此,新加坡就是這麼個人情世故一點馬虎不得的地方,逢年過節的禮數尤其要緊。

    彤姐說:“這個年你就要一個人過了。我可以叫你幹媽留下來,解決你吃飯的事兒。她疼你,應該沒問題。但這麼長一個年假,寂寞是免不了的,你有思想準備嗎?”

    我說,沒問題。

    彤姐說:“那好。”

    彤姐把我一個人留在北京過年的事跟表哥說了,表哥默了半天,終於說:“讓他一個人在北京過個安靜年吧。”

    轉眼,表哥表嫂就要離開北京了。我到機場去送他們。看到他們出關,我眼睛濕了,但我很強硬,說不回去就不回去!我二十了,二十歲的男生與眼淚無緣。

    回到公寓,感覺屋子一下子空了,寂寞和無聊忽地襲來,瘋狂地圍裹著我,比我想象得要來得早,來得洶。

    那陣子在北京的人其實都忙,夏夏、小飛找也找不到,據說是去塘沽錄春晚節目了。大哥和五子也出差,說是年前要趕回北京,可誰知道呢。於是,我傻了。

    偏偏這時候,馬丁給我來電話,他詭異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時,我渾身打了個激靈。

    馬丁問我好嗎?還回不回家過年?我遲遲沒有回答。

    他突然說:“我好想你!”聲音一如往常沉悶,但直往人心裏紮。他說:“你有想過我會想你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就直通通地說,有啦。

    他追問:“真的嗎?你真的有想過?”

    我煩他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磨嘰,便說,你還有事嗎?

    他默了許久,說:“每年除夕你都捧著煙花到我這兒來放,鄰近十二點的時候,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好開心。你開心的樣子我一點點也沒忘記,一到過年總在眼前轉……今年你在哪兒放煙花啊?”

    我說,不知道。

    他說:“有人給你買煙花嗎?”

    我說,沒吧。

    他說:“一定是沒有人給你買煙花的……”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蒼老而喑啞。“新年禮物我已經托人帶去北京了。煙花是不讓入關的……都是些小東西,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你要是不喜歡,就處理掉,但等過完年,好嗎?答應我,再討厭,也把禮物留在身邊,等過完年……”

    我說,我會的。

    他似乎還無意掛電話,又問:“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我說,沒。我早就沒話了。一開始就不知道對他說什麼。

    “不祝我新年快樂?”

    我想說“新年快樂”。我應該說。再有深仇大恨,過年都是個消氣的日子,不提昔日的冤仇。再說,晚輩理當祝福長輩快樂,即便不快樂,也該祝願他們健康。但我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胸口堵得發痛。我猛地掛了電話,瞬間,眼淚唰唰流下來。

    多半是受了馬丁的攪擾,接到他電話的那天晚上,吃過飯,幹媽收拾收拾便走了,我感覺好空洞,內心燥得像燒著一把火。

    我一個人離開公寓,在寒冷的大街上溜噠。街上人煙稀少。我覺得這日子怎麼那麼難熬?看著樓宇裏溫暖的燈光,我心好酸,感到自己就是一流浪兒,滿北京找不到一處屬於我的歸宿。如果不是“自找的”三個字支撐著我,我真過不下去了。

    不知怎麼我就想到了“淚心男孩”。我很久沒和他聯係,還是在期末考試前,有次他在網上告訴我,這個春節他可能不回老家過年了,因為算起來路費還是太貴,再說,過年時老家人來客往的,盡瞎應酬,沒啥意思。

    我突然想知道,他最終是不是真留在北京了?

    一有這念頭,控製不住自己想去找他。當時,就覺得他是我在北京唯一的熟人了,雖然說不上親。

    我這想法其實挺瘋狂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讀書的物資學院在哪裏,我隻聽說過在通州,可通州在哪兒?有多遠?我一無所知。我跟停在路邊開出租的師傅打聽去通州的路,隨後上了這輛出租。

    車不知開了有多久,我都幾乎睡著了,司機說,小夥子,你不是要去物資學院嗎?到了。

    我懵懵懂懂下了車,在黑暗中果真看到了物資學院的校牌,校園裏一片漆黑,隔著高高的柵欄看,不像還有人的樣子。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出手機,撥了“淚心男孩”給我留的電話……

    對方手機始終處於“不在服務區”狀態,什麼情況?我人已經到通州了,聯係不上,我該怎麼辦?這一切不在我的預料中。情急之下,我打了他留給我的另一個座機電話。

    按他的說法,座機是安在男生宿舍走廊上的,因為是公用,所以線經常被人扯斷,一斷就是十天半個月,沒人理會。那會兒,我對撥通電話其實不抱任何希望,即便撥通了也不指望有人來接聽,即便有人接了,他也未必在宿舍。但是,這個晚上我無論如何都要試一把。既然來了,我怎麼能不試一試?而試著找他的唯一途徑,也隻有打這個從沒打過的座機電話了。

    電話鈴響了很久,鈴聲顯得空曠而尖銳,宿舍樓的人大概都走空了。就在我要放棄的瞬間,居然有人來接聽了。

    我趕緊問,那個什麼……××在嗎?

    “不在了吧,”對方疑疑惑惑地回答我。“他們宿舍的人都走了吧,回家過年了,房間的燈都是黑的。”對方說。

    您能替我看一下嗎?說不定他還沒走呢。我央求。

    “好吧——”

    電話裏的人扯著嗓子喊了兩聲,突然就沒動靜了,我正疑惑,電話裏傳來了他的聲音:“誰啊?”他居然說家鄉話,也許除了老家的人,他想不到這時候還會有誰給他打電話。

    是我。我似乎有點激動。

    “哦去。”他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熱情,有點漫不經心。

    我說,打你手機,始終不在服務區……

    “欠費了,停機了。”他說。

    “為什麼不續費?”我脫口說,可立馬想到他一定是沒錢了,要不就是覺得都放假了,手機也沒什麼必要開通,不如省幾個錢。我問完,懊悔死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回家過年了吧?在幹嗎呢?”他問道。我能體會他此時的心情,一個被拋棄在北京的異鄉人,特別不願意聽人說回家過年的事,會引起他無窮的嫉妒、酸楚和糟心。

    我即刻說,我沒回去,過什麼年呐,狗屁!想找你玩呢。

    他說:“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你千萬別過來,學校都放假了。”

    我說,我已經在學校門口了!就是不知道宿舍樓怎麼走。

    他非常驚訝,大聲說:“你瘋了,今晚要下雪的……你對北京的路不熟,怎麼找來的?”隨後十分緊張地叮囑我,“你站原地別動,我找你去,千萬別動啊!”

    他匆匆掛了電話,我開始有一點興奮,聽得出他擔心我,在乎我,疼我。我不就是圖個有人疼嗎?偌大的北京城,空了似的,我被無盡的寂寞和寒冷包裹著,有什麼比在此刻找到一份同是異鄉人的關心疼愛更溫暖呢?我覺得此時寒風不再跟刀子似的割人,我覺得老天終究還是眷顧我,終究不負我這個有心人。

    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他一路小跑過來,穿了件灰色的大棉衣,北京人叫“棉褸”的那東西。他一見到我,一把抓住我的雙手,使勁搓著,嘴裏叨叨絮絮地說:“凍壞了吧?你怎麼那麼瘋,你讓我過去不得了?”我說,都聯係不上你。

    他把我帶進了他的宿舍樓,七拐八拐走了許多黑路。

    進宿舍那一刻,我嚇一跳。

    說實話,宿舍很破,很髒。同室的人都走了,被褥被掀得稀哩嘩啦,所有的床架、床板都裸露著,到處都是穿過的衣服,滿地是鞋,是吃剩下的食物和食物包裝,被搶劫過一般。唯一一頂帳子,積滿了灰塵,都看不到原來的顏色,惡心人。屋子裏還充斥著稀奇古怪的氣味,我不知道其中是否夾雜著男生體液的味道?好像有,腥腥的,和所有的味兒混雜在一起,特別刺鼻,經久不散。

    我一進去就意識到宿舍裏沒有供暖,冰寒徹骨,窗戶縫裏還不斷刺進寒風,風緊的時候,都能聽見吹哨子一樣的聲息。我第一次看到大學生的真實生活,了解了什麼是窮學生。我不知道這屋子怎麼住人,睡這兒怎麼能睡踏實,怎麼會有夢想?或者說,怎麼能不做撈遍全世界美鈔歐元日幣的大頭夢?我手足無措。

    跟大車店似的,電影裏看到的那種。我調侃說。

    他隨手整理了幾下,其實也就是扒拉開幾件占地兒的東西,騰出點空間,一邊說:“是有點亂。”

    我說,可不止一點。

    他給我倒了杯水,讓我暖手,水是溫的,沒什麼熱氣。他問:“有事啊?”

    我說:“沒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你,看你是不是真沒回去。”

    “冒什麼傻氣,這兒多冷啊,下半夜更凍人,你存心找罪受?”他說,學校一放假就停止供暖了,靠一個電爐子勉強湊合,最惱人的是連網線都斷,這年頭不能上網跟住原始洞穴沒什麼兩樣?

    我說,學校趕你們走呢。就這樣你還不回去?

    他賊兮兮笑著說:“要回去了不就見不到你了嗎?”

    我吸了下鼻子說,你哪裏想到我——

    “真的是沒想到。”他伸過雙手,捧住我冰涼的臉,使勁看住我,“是不是想我了?”

    有啊。我說。

    他頓住了,沒想到我回答得這麼爽快,這麼直接。“不瞞你說,這陣子我還真顧不上你。”他頗有些慚愧地說。“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找工作的事把我煩得……加上過年,要攢些錢寄回去……”他突然想到問,“想我什麼啊?”

    他把我讓到他鋪上,扯過棉被把兩個人都蓋住,說這樣可以暖和些。他還試圖用身上的棉衣把我裹起來,可我這麼大個子,肩膀又寬,哪裏裹得住。但他的這份心意我是明白的。

    “受寵若驚。”他說。

    我說,什麼啊?

    他說:“被一個大帥哥想……”

    我說,不至於吧?

    他說:“真的,沒什麼人會想我,爹媽都不想。”他靠過來,熨住我的臉,我凍得有點麻木的麵頰感受到一絲溫熱。

    裹在一起,起初他隻是輕輕撫摩著我的臉,繼而開始用嘴親我的耳朵和鬢發,他說:“好軟。好香……”我沒迎合,也沒抗拒,談不上“耳鬢廝磨”,耳鬢廝磨要兩下裏互相運動才算,但我沒有。

    我有點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原因。我腦子裏在想,我們這算不算有了第一次有肌膚之親?我有點恍惚。胡同裏那些時候總不能讓人投入,不是從心底裏生發的,而且,感覺挺猥瑣的。

    他把手探進我衣服,環住我腰,問:“涼嗎?”我說,還行。他在我耳邊悄悄地問:“今兒怎麼會主動?受什麼刺激了?看什麼教壞你的碟?”

    哪有。我說。我不看那東西的。

    “沒有大冷天跑老遠來找我?”他手已經在我胸口,“嗬嗬,”他發現秘密似的幹笑一聲:“……按理說,你一向很自控的,很難主動。”

    我說,主動不好啊?

    他說:“沒什麼不好,男人嘛,有想法是好事,說明你生活過得還行,至少是吃穿不愁。富貴溫飽才思淫欲。”

    我說,你不是說人窮才折騰精神生活、折騰肉體嗎?

    他說:“也對噢?窮的、富的沒準最後都折騰到一條道上……讓我摸摸底下什麼狀況。”

    我說,嗯。

    他的手一路向下探,一邊說:“穿那麼少?不凍死你?!”

    我說,我穿不來你們北方人的秋褲。

    摸到我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很驚異的樣子,我以為他會繼續往下,沒想到他不再動作,我猜他還記著我曾經說他手好髒的那句話。

    “喔,好家夥!”隻是觸覺,他好象還不能肯定,問“是不是很大?”

    我笑著說,也沒比過,要比較一下才知道。

    他說:“比比?”

    我說,隨你,你看著辦。

    我們就像兩個未成年的男孩,充滿了好奇心,還充滿了逞強好勝的心思,其中有多少不安的成分?我說不上來,也許完全沒有,也許全部是。

    他穿得多,褪起來特別麻煩,像一層層剝柚子。他說北方人主張男人底下要多穿,不可以讓寒氣侵襲了,否則JING子就沒活力。我說,都死光不是正好,泡妞都不用擔驚受怕。

    他驚怪地說:“原來你也會說段子?”

    我說,不是你說男人不會說段子就跟男人不長胡子一樣奇怪嗎?

    此刻,我剛意識到他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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