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5 更新時間:21-01-18 16:51
62、臨了還是去堵槍眼
我和小飛的疑惑終於得到了確認,幸好不是HIV。想起小飛的斷言,“跑不了這結局”,我心裏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痛。多好的一個男孩,心底也特別善良,可往後會落得怎樣的不堪,似乎不難揣測。
我說,凡凡,你說以後還是要去找地方,還說要去南邊,什麼意思?
凡凡說:“你這人,喜歡把人往死胡同逼……”
我說,你不是做夢都想自己有個鋪子嗎,賣衣服小紀念品什麼?還看好秀水街,那趕緊在那兒找個地方吧。
“我現在哪有錢?”凡凡說著接上第二支煙。“等我有錢了,我就在北京最繁華的街開個門店,燕莎友誼什麼,專賣國際一線品牌……那才夠派。”他突然笑起來,笑得我好瘮,辨不清是真是假,正常的還是不太正常。
也許我的反應太可笑了,凡凡伸手摸了摸我臉,手心帶著女孩子般涼意。我本能地避讓了一下,因為是在街上,凡凡沒覺出有什麼不對勁。
凡凡說:“開張時,我就請你一個,隻有你一個嘉賓……給我送束花就行,別的不用你破費……那時候我還能找得到你嗎Tony?”
不會吧……我聽出凡凡在跟我道別,至少在什麼破燕莎開店之前是不會再見我了。可這又何必呢?我說,別像前一陣那樣跟我玩失蹤好嗎?我饞你做的西紅柿雞蛋麵了……
我覺得這理由很不充分,便又說,打不到你手機的那些日子,我又開始喝可樂了,你不是不讓我喝可樂嗎?你要不管我,沒人管我了……前幾天我去三號樓了,還記得那麵鏡子嗎?那回,你可沒我滋得遠,你說你練練就能賽過我,吹牛逼呢……我們找時間還賽一回?
我發現自己盡往傷感處說,就像踩上一滑梯,隻會順著溜,跑不出邊,刹不了車……可我的心繼續不了。我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嗓子眼一陣陣堵。
“西紅柿麵……”凡凡苦笑一下說,“有那麼好吃嗎?”
我努力笑一笑說,好吃。
“沒得吃了,”凡凡長歎一聲,隨即在我臉上輕輕扇了一下,“想吃,自己弄去。”
我愣神。一時無言。
好久,凡凡都在咬嘴唇,對著東四十條上駛過的車,繼而說:“Tony你是個好人。有時候我覺得你就是幅畫,就該遠遠地看著,知道怎麼去欣賞就成,走近了,反而模糊得什麼也看不清了。”
我說,凡凡,你這種口氣,我聽著好害怕。
事實上,我真的在發抖。
“沒什麼好怕的,哥。”凡凡說。
他常會在某個節骨眼上,突然改口叫我哥,按年齡,其實我叫他哥才對。我試過N次,倘若我們倆站一起,旁人準認為我是哥他是弟。在凡凡他們圈子裏,哥不僅代表某種特定身份,也暗喻著一種特殊地位。他願意做弟,我也沒什麼理由不接受。
凡凡說,按理說這一次他也不該來,來了就是錯。可是沒出息,就是想見一麵。他說,他擔心把我的模樣記錯了。說離開我以後,老覺得自己記憶有誤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懷疑對我有太多的想象成份,一來二去就特別混淆。
他說:“現在好了,來過,見了,就踏實了。原來都是真的,記憶中的一切都發生過,我認識的那個哥真的很帥,特別棒,不是自己騙自己……哥,今天我才發現你比我腦子裏想著的那個還要棒……”
情人眼裏出西施吧。我本來想幽默一把,話剛出口,就意識到太不合適了,佯裝看了眼頭頂的路燈:是光線糊弄人吧……
他不順著我說,也不反駁我,這會兒就是被夜色、被燈光糊弄了,他也是心甘情願的。他隻是含含混混說了句:“哥,你好幸福。”
這是迄今我聽到的最含混也是最清晰的一句話,到今天為止我還在琢磨,凡凡到底是衝著什麼說我“好幸福”?
凡凡凝神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丟下煙頭:“我走了——”
這就要走?我下意識地拽住他胳膊。我拽住他胳膊的時候立馬想到了小飛的警告,小飛在馬路對麵,看見這情景,會不會衝過來阻止?我觸電一樣的放開他,這動作太明顯了,讓凡凡感覺到了……他垂眼看著被我抓過又閃電似放開的胳膊,神情異常淒楚,這種淒楚的表情從一個男孩臉上流露出來,真讓人心碎。
我喃喃地說,凡凡,對不起……見到你們那些哥們,替我說聲對不起……
說“對不起”是我見凡凡的主要目的,但我一直不敢說,怕這句話會讓我情緒失控。然而,最終我還是情不自禁說了,我不能讓自己失去道歉的機會,一旦失去,也許就意味著永遠失去。我不是個能掌控自己的人,我知道這是我致命的弱點。
“對不起”三個字果然是顆催淚彈,不可輕易說。凡凡眼淚嘩地就下來了,他猛然撞到我懷裏,緊緊抱住我……
非常要命。嚴重要命。用上海話喊出來,那就是“耀細勒!”這是最夠勁的表達。
我答應小飛遠離凡凡,至少一米,我食言了;說好就見凡凡一小會兒,我沒做到。更要命的是,這一抱太猛,貼太緊了,我明顯感覺到對方身體的熱量,可抽身已晚。
小飛說我“又往槍口上撞”。小飛說:“有些事,不跟你鬧,行嗎?你哪件事按想好了的去做?哪個保證作數?臨了臨了,就由著性子來,臨了臨了槍口就不知道打狗還是打鳥了,臨了臨了就黃繼光了。”
起先我還以為他說我“忘記光”,後來才知道是“黃繼光”。可那會兒我真不知道黃繼光是何許人,更不知道堵搶眼的故事。我說,你倒試試,撞上了,能躲嗎?那麼猥瑣的事我做不出來。小飛說:“將來你死也死在下不來麵子上!!”
我真的做不出小人之舉。我不是沒有想到,凡凡撞到我那一刹,我心裏咯噔一下,但我馬上提醒自己不能傷害到他,自卑,眼下是凡凡最大的心病,而人間情暖往往是體現在容易被忽略的細微之處。我用自己有力的臂膀抱住他,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
在北京東四十條的人行道上,我擁摟著一個也許隻是人生過客的男生,就像兩顆流星,擦肩而過,隨即歸入屬於自己的那個軌道,流星在天空中劃出的那道耀眼的光很快就黯淡了,泯滅了,融入夜的森黑……看著東四十條那一溜排開的街燈,我真有這麼想。
等我抬起眼來時,居然小飛就在麵前,他什麼時候從街對麵過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但我估算到他會這麼做。
小飛拍拍凡凡的肩膀:“嘿,哥們——”
凡凡被他出其不意地一拍嚇得一哆嗦,我趕緊護著凡凡,沒好氣地說,幹嗎你?!小飛撅著下巴不言語,不經意地抖著一條腿,像是在跟誰較勁。
我對凡凡說,別怕,我哥們。
凡凡當然清楚是怎麼回事,很快消失在東四十條的的夜色裏,臨走,隻說了一句:“我走了,哥!”
當時我說了一句很無厘頭的話,把煙戒了!
我對著深深的街喊。如果當時不是這麼無厘頭,換著說句別的,比如,我等你!比如,你會回來的!!也許一切都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但當時的我很軸,北京人特有的軸勁在我身上表現得尤其充分,仿佛與生俱來。後來連表哥和彤姐也發現了這一點,說可以形容我的就一個字:軸。
凡凡走後,小飛說:“嘿哥們,喝酒去?”我說,我帶你去拉風吧。
喝酒,太不爽了,尤其跟小飛這樣的二胰子喝酒。而我當時非常需要爽一把,發泄一回。我感覺那個晚上北京天空的氣壓前所未有的低。
我們去“寶麗”取車,小心地說著凡凡的病。我突然“哎喲”一聲,問小飛,我該不該立馬去衝個澡?小飛知道我一定是哪根神經又走不通了,大咧咧地說:“沒事兒。”我說,真沒事?你肯定?小飛擋住路。我說,幹嗎你?小飛一下子掛住我脖子,兩腿一蹦,跨在我腰上:“要有事,讓我替你。”我說,沒那麼高尚吧,頂多也就是同歸於盡。
就這樣,我高高抱著小飛像隻袋鼠一樣進了“寶麗”的車庫,車庫值夜的人都看傻了,倆小夥怎麼回事兒,喝高了?到這份上我們才不管,在北京,誰妖魔誰大爺。三裏屯什麼沒有?不信,瞧去。
找到車,小飛還不願意下來,一直到我打開車門,把他扔進去……
車上了二環我就開飛快,轉眼就不認路了,反正沒有既定方向,哪條道看著對勁就往那條道上開,車窗全打開,一路風馳電掣摧枯拉朽,小飛不成調的歌聲加吼聲撒落在北京的高架公路上,飛出老遠。
記憶中,後半夜北京下雨了,開始隻是雨點大,劈裏啪啦,沒多會兒就轉成瓢潑之勢,那更是我們瘋的理由了。雨順著車頂瀉下來,瀉進車窗,把我們打得透濕,奇怪的是,我們誰都沒感覺冷,不知不覺中北京的夏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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