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29 更新時間：19-10-22 16:47
渝州多山。
錢罐出生的安樂村臨河靠山，土肥草茂，豐收年份除開賦稅還頗有富餘，因此這一帶的村民過得很是安穩，“安”也就成了土生土長的大家姓。順著河往下走七八裏路便是沐芳鎮，是沐芳縣最繁華的鎮子，也是方圓百裏最繁華的鎮子，當然和渝州城裏可沒法比。可翻過背靠的那座大山，村落稀拉許多，至於百姓，說貧苦也算是往好了說的，勉強度日罷了。畢竟朝廷的賦稅不會因為你住背山麵就少收，沒什麼“油水”的地界連衙役都不願意去管。
那天錢罐和往常一樣吃完中飯就往山上跑。個把月前，他偷偷進山裏套野雞救了一隻誤中圈套的漂亮狐狸。這狐狸全身的毛纖長雪白，卻在額間、耳尖及尾尖部分有著豔紅如火的長毛，雙眼如琉璃般漂亮，望向他時微偏了頭很是靈性討喜。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救命之恩，他倆成了朋友，見天的就往山上跑惹得隔壁小弟以為老大不要他們了。
錢罐先和漂亮狐狸“紅尾”瘋玩一下午，天快黑了才兜著一大兜子野果回家。現在不是莊家忙的時候，他爹娘也不愛管他，農家孩子上山下水皮大的，放心得很。臨近村落，來送他的紅尾突然變得急躁，不停的打轉，扯住他褲腳就要往外拉，他吸吸鼻子，空氣中有股甜腥味，像村裏臨過大年殺豬時的那血一樣，甚至更難聞得令人作嘔。錢罐沒來由得心慌，向著家急跑起來，野果子灑落一路。
“爹，阿媽”錢罐聽著屋裏的響動大喊，推開籬笆就要往屋裏竄。門卻從裏邊”哢噠“閂上了。
“錢罐兒，快跑”是他阿媽的聲音，與其說喊不如說是在聲嘶力竭的吼。
“快跑，有妖怪，跑的越遠越好，跑。。。。。。”，漸漸微弱直至消失，隻剩濃重的血腥味和雜亂的咀嚼聲。
“妖怪，妖怪。。。。。。”他呢喃著，驚恐的眼中熱淚噴湧而出，轉身往村頭跑去。前日，從山後祁陽村來了個傷痕累累的女人，一直說是有妖怪，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大家隻當她是誰家逃出來的，就安頓在村長家裏，想著收留兩日等對方找來，要是個好的就讓對方領回家去了，若真不是個東西對女人如此動粗，就去報官。
村長家的籬笆外，錢罐猛停下來，胃裏一陣翻湧，他捂住嘴轉身往外跑，朝著沐芳鎮的方向。
他身後，往日慈祥年邁的村長用兩條血淋淋的胳膊撐著地麵艱難的往門外爬，嘴裏虛弱的呼著“救我”臉上卻帶著詭異怨毒的表情。而在村長的背上，平日裏憨厚的兒子和孝順的兒媳，正啃噬著他的脖子，血肉模糊，他們都沒有身體，隻剩下一個不停蠕動的頭。。。。。。
半個時辰後，站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錢罐恍惚覺得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做的一場噩夢，可懷裏緊緊靠著他的小狐狸提醒著他，回不去了。
“喲，小孩兒，你從哪來啊？你爹娘呢？”好心的商販問到，他看錢罐一人抱著個兔子一樣的東西孤零零站在大街上一臉茫然的打量周圍，以為是誰家走丟的孩子。
“大伯，你知道官府怎麼走嗎？”他要報官，讓官差去抓妖怪。
“唉，你找官府做什麼？那得去縣衙啊。
“有妖怪，大伯，他們都被吃了，隻有官府可以救我們”錢罐打了個寒顫，臉色蒼白。說到“妖怪”二字時又回想到那個畫麵，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上來，當時隻顧著逃命，現在那種直逼骨髓裏的恐懼令這個隻有8歲的孩子搖搖欲墜。
“別瞎說！你這孩子”商販簡直想上去捂住他的嘴，“來吃點東西暖暖，吃完了快去找你爹媽，不收你的錢，看你都凍傻了”商販遞給錢罐一碗麵片湯。這如今有國師坐鎮，“妖怪”二字那可不是好說的，一律要抓了押送到國師麵前，可不會不管你是否“童言無忌”。
商販隻當不懂事的小孩子惡作劇罷了，也還是好意提醒。然而，盡管如此想著，他還是覺得心裏毛毛的，雖然天還早，夜市剛剛開始，可他覺得他要趕緊收攤，回去拜拜國師神像“命可比賺錢重要啊”。
“謝謝大伯，真的有妖怪，我爹和阿媽都。。。。。。”三兩口囫圇吃完了麵片湯，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麵片湯很燙也很暖和。錢罐並不嬌氣，也比一般孩子來的膽大堅強，他曾跟隨他爹進過蔽日山打獵，也曾自己偷偷摸摸一人進蔽日山摘野果，“紅尾”便是他那時救下的。而如今，他雖然因為爹娘的離去傷心難過，但。。。。。。他要好好長大。仇，是要報的，他還有“紅尾”陪著。
“你這孩子。。。。。。”商販收拾好手上的活計一抬頭，錢罐已經不見了。
縣衙門口，年輕的衙役打量完錢罐走到他身邊蹲下：“小孩，你是走丟了還是被拐了跑出來的？”這孩子臉上胳膊上被割了不少口子，看那樣應該是草木刮得，也沒見喊疼，嘴唇隱隱發紫，剛入冬的天氣還不至於就能把人凍成這樣，衣服布料不算很粗糙但也不貴，應該是離鎮不遠的農家孩子。
錢罐伸長了脖子往敞開的衙門裏頭望，沒回衙役的話隻問到“阿叔，這裏是官府嗎？”
“是啊，你找不到你爹娘了？”
“我爹娘死了。”錢罐輕聲道“被妖怪殺死的，我要找官差老爺抓妖怪。”
“妖怪！”衙役驚到，聲音不自覺提高，顯得有些尖銳，在空曠寂靜的門口顯得十分突兀，他腦子裏轉幾個彎：多年前國師舉國下《禁妖令》，禁止一切百姓談及“妖邪”，違者不論出身、年齡甚至死活直接押送進皇城交由國師之手，連渝州此等偏遠之地也舉城皆知，至於是何種原因，他們這種平民百姓卻無人知曉。眼前這孩子，他第一反應是哪家調皮鬼“無法無天”的惡作劇，但看他神情呆滯眼帶恐懼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不像是撒謊，更何況還言及自己爹娘！
“去去去，哪來的屁小孩，還妖怪。你當這是哪？自己回家去，別在這裏玩！”另一個年長些續了胡須的衙役走過去粗聲說，“我說王石，你小子給我機靈點，咱們是來守衙門的，這屁大點的孩子跑衙門來你還往上湊，憨不憨啊你”
“不是啊趙哥，這孩子說他爹娘都死了，你看他嚇得那樣肯定有什麼事情。”王石低聲辯到，他是上個月剛來衙門當差，因為身體強壯被安排到門口守衛，沒什麼經驗總被趙東訓。
“嘿，我說你個王強頭，你還敢頂嘴了，老子扇你。。。。。。”趙東拉著王石的胳膊，作勢要往對方縮著的腦袋上給巴掌。
“你倆又吵吵什麼，王石帶上那孩子跟我進去，趙東去把衙門關上。”一道威嚴的聲音喝到。
錢罐本來呆愣著看倆衙役鬥嘴，乍聽這聲嗬斥嚇得一縮脖子，這會低著頭乖乖的跟在他們後麵走著，穿過審案大堂進到內裏，也沒心思打量周圍，隻想著“有救了，有救了”。
“孩子，過來這裏”輕柔溫和的聲音，錢罐隻在他阿媽那裏聽到過這麼溫柔的聲音，他抬起頭，看到一個坐在矮榻上的男人，好好看的男人，正對他笑。本在他懷裏睡覺的紅尾此時“唰”的抬起了頭，一臉敵意的看著對方。錢罐沒注意到這些，隻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鬼使神差就聽話的走過去了。
“你這隻狐狸很有靈性。”伯俞看清錢罐懷裏的狐狸後一向從容淡然的表情也忍不住浮上一絲訝異，給了“紅尾”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不會傷害他們。“你從哪裏來？”
伯俞，八年前羲國雙星降世時突然上任的沐芳縣令，帶著他身後那個正蹙著眉毛擠成川字的國字臉師爺。自他上任以來，沐芳縣所轄地在這亂世中可算的上一片祥和了，關鍵是這位縣令長得好看脾氣還好，百姓是十分喜愛這位父母官。加之不知何處傳出的消息，他們的縣令乃是國師的同門，也是修道之人，這樣一來伯縣令在沐芳縣百姓心裏的地位可想而知。隻這位師爺，不知姓名，都管他叫熊師爺，脾氣不好但人不壞。
“我是錢罐，它叫紅尾，是我朋友，我在蔽日山裏撿到的。蔽日山在安樂村後麵，我是安樂村的人。我們村來了妖怪，他們，他們都被吃了。。。。。。我爹和阿媽死了，村長和他兒子兒媳也死了，我的朋友們也死了，我們村的人都死了。我隻有紅尾了。。。。。。”今日經曆的驚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錢罐語無倫次的講訴著安樂村的遭遇，提著的那口氣鬆了下來，他暈了過去。
伯俞接住錢罐軟倒的身子，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滾燙的溫度。
夢中，錢罐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他偷跑進山後焦急尋找他的嚴厲父親，那個他年幼生病時郎中說治不好了整夜垂淚卻抱著他到處求醫的溫柔母親，和他一起調皮搗蛋上山下河的安虎安平，還有那個慈祥的村長爺爺，安樂祥和的村莊，一轉眼就成了最後那一眼看到的滿地殘肢斷臂，人間地獄。
“發燒了，你倆去請個大夫”伯俞轉頭吩咐兩個衙役，伸出左手快速掐算著，忽然眉頭一簇，急道“阿熊你去準備東西，我要淨身焚香卜吉凶！”
錢罐在搖搖晃晃中醒來，費力地睜開迷糊的眼睛看到了四四方方靛青的頂子，和旁邊麵無表情盯著他的國字臉大叔。
“好凶”他心裏嘀咕著，挪動身體靠著車壁半坐了起來，摸到了緊挨著他團起身體打著呼嚕的紅尾，心稍安了些，麵上卻很討好的對著那張臉笑笑。他現在隻是一個8歲的孤身孩子，夢裏他阿媽還哭著囑咐他好好長大呢。
阿熊收回了盯著他的眼神，囁嚅了一句“命真大”
“阿叔，我餓……”
阿熊一言不發地從身後翻出帶的幹糧和水袋遞給錢罐，繼而閉上眼睛。
錢罐接過後先灌自己幾口水，口幹舌燥的，幹硬的大餅可咽不下去，等嗓子潤的差不多了再大口大口啃起餅來。他掰了一小塊放在紅尾的鼻子下，可不知道它是怎麼了，隻嗅了嗅又繼續埋頭睡去。餅在入秋的天氣裏經過一夜已經冷了，微發硬但他吃的很香。
可能紅尾吃不來吧。他想
“你還挺好養活啊小孩。”阿熊有趣地看著這丁點大的小不點眉都不皺的吃著他都不願意啃的幹餅。“你這狐狸，它自會覓食，餓不死，但……。”
“我阿媽說了，我們貧苦人家的孩子都好養活，有吃的就能長大，聽說以前餓死很多人呢，有這個吃我已經很開心了。”錢罐見對方主動開口說話也是樂的開心，所以沒注意到阿熊後半句的猶疑，鄉野裏長大，又是雞狗嫌的年紀，能指望多老實乖巧麼。
“對了阿叔，我這是在哪啊”
“馬車裏”
“呃……。那我們坐馬車去哪啊？”這就是馬車麼，以前村長家嫁到鎮上員外家做姨娘的女兒回家探親時他見過那馬車，可漂亮了，好大一個，“這個馬車這麼小的嗎？看來這個阿叔也沒有很多錢”錢罐心想。
“皇城，找國師”一想到那個不靠譜的國師，阿熊眉毛隱隱地又有聚攏之勢
“啊！皇城！那裏是不是有好多好多好多錢？”
“你聽誰瞎說的？”
“他們都這麼講的啊，我們村有個大伯以前在鎮上做過酒樓夥計，他聽外地來的人說的。聽說他們都很有錢，每頓都有肉吃，他們都穿綢緞做的衣服，雖然我沒見過但是肯定很貴，他還說皇宮的地上都鋪黃金呢！對了阿叔，黃金是什麼啊？你有黃金麼？”
“騙傻子的你也信”阿熊把嘴一垮，“還有，以後叫我熊師爺“他把胸膛微微挺高略有自豪的粗聲說完便掀開簾子躬身出去。
黃金？爺要有黃金至於一個衙門就這一輛破馬車？哼！不過沒關係，本爺沒錢也是師爺！
錢罐一臉茫然的看著阿熊的背影，阿金大伯騙我們的嗎？難道皇城也很窮嗎？算了算了，等到皇城不就知道了。
錢罐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皇城還是很有些興奮，不過想到自己不知道哪句話不對惹得阿熊師爺不開心又有些蔫蔫的，阿熊師爺除了長得凶了點好像也沒什麼壞啊，畢竟沒把自己賣給人販子不是麼？
作者閑話：
錢罐不姓錢，姓安。
第一章與第二章順序發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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