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02 更新時間：19-10-29 18:28
我是一隻由山中霧氣幻化而成的山鬼，山裏的老樹告訴我，像我這樣的精怪隻有長出了和其他生靈一樣的心髒才能下山到人間去。
所以，我現在隻能呆在山上，指揮指揮那些毫無生氣的山嵐。不過，除此之外我倒是發現了件好玩的事兒。
不知從何時起，每天早上山中霧氣正濃的時候，山下河對岸的碼頭上總有一個傻小子在那吹笛子。他的笛子吹得可不怎麼好，聽起來像一隻被扯了尾巴的驢在叫。
傻小子好像是個小販，他每天白天都會在河邊釣些魚蝦再拿到集市上賣。
傻小子好像還是個教書先生，他每天黃昏都會在碼頭教一幫小童讀書，末了還會把他今天賺到的錢分一些給小孩兒們。
傻小子很愛笑，就連他僅有的作為午飯的幹糧被幾個髒兮兮的小娃兒搶走時，他竟還在那傻笑。不過，後來那幾個小娃兒的聲音也出現在了黃昏碼頭朗朗的讀書聲裏。
傻小子幾乎每天都宿在碼頭，他似乎沒有家。
每天在山上看著山下碼頭的傻小子做傻事，成了我等待長出心髒的時間裏最有趣的事。然而，直到傻小子真正學會了吹笛子，我才發現這世上其實還有更多有意思的事情。
每天清晨，隻要笛聲響起，我便會引山中霧氣作衣，伴著笛聲起舞。傻小子的笛聲很美，不知比山中百靈鳥的歌聲好聽多少倍。每每吹完一曲，傻小子總會麵帶笑意望向山這邊，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我，總之我能看見他就好。
漸漸地，我不僅會隨著笛聲起舞，我還時常會伴著曲調唱出那些小娃兒們在碼頭背過的詩詞。我雖然不懂那些詞句是什麼意思，可我就是非常喜歡它們。山下的一切，包括傻小子都在深深吸引著我，我越來越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快些長出心髒來。
一天早上，傻小子照常吹完笛子後，突然開始在河水淺的地方撲騰。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每天住在水邊的傻小子竟然是個旱鴨子。
一天，兩天，傻小子不再到集市上去，也不再教小孩兒們讀書，他每天都傻傻地泡在水裏，終於在天氣轉涼的時候，他停下了他傻兮兮的行為。
又是一個早上，我意外地沒有聽到傻小子的笛聲。撥開霧氣，我看見已經學會遊泳的傻小子正向河對岸遊過來。河水冰涼，泡得他渾身彤紅。傻小子臉色蒼白，緊咬著牙，眼中卻似燃著火焰。
傻小子狼狽的樣子有趣極了，我一時興起便引了上遊的魚群來戲弄他。魚群衝擊著他，在他周圍攪出波浪，把他推向下遊。傻小子遊得越來越吃力，他的嘴唇沒了血色，似乎馬上就要脫力沉入水底。我驅散了魚群，看著慢慢恢複氣力的傻小子又往山這邊遊過來。
他為什麼突然想到這邊來？我忽然想起傻小子開始學習遊泳的那天早上，我伴著他的笛聲所唱的那首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傻小子終於遊到了山腳下，他癱倒在岸邊，大口喘著氣。我放出我的黑虎坐騎去嚇他，還未休息過來的傻小子連滾帶爬逃到了山上。荊棘刮破了他的衣服，劃傷了他的臉，天黑了，狼狽不堪的傻小子暈倒在小溪旁。
第二天一早，雖然沒有笛聲，但我依然在我平時看望傻小子的地方跳起了舞，唱起了歌。傻小子尋聲找到了我。他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似乎是生了病。他拖著滿是傷痕的身體費力地往我跟前挪了幾步，臉上竟露出些許笑意。傻小子動了動幹燥的嘴唇，發出沙啞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胸膛突然劇烈疼痛起來，那裏正有東西以我難以忍受的速度跳動著。我捂著胸口隱沒在霧氣中，在我消失的刹那，我看見傻小子眼中始終閃爍著的火焰突然熄滅了。
原來我早就有了心髒，原來，他不是那個傻小子。
很早以前，也有一個像他一樣的傻小子每天在碼頭吹笛子，後來那個人也想渡河到山這邊來。我引了河裏的魚群捉弄他，不料魚群引來了捉魚的小孩兒，小孩在河裏被水草纏住了腳，傻小子為了救他溺死了。我的這顆心，就是從死去的傻小子身上取下來的。
擁有了這顆心之後我才知道，傻小子渡河其實不是為了來找我。原來，在我每天起舞的那個地方有一座墳，那是傻小子未過門的妻子的墳墓。
不知為什麼，有了心髒的我，仍無法離開這座山。我每天都站在兩座墳墓前靜靜望著山下的碼頭，直到另一個傻小子出現。
秋風瑟瑟，吹開了林間的霧氣，我回到了那個來尋我的傻小子身邊。然而，他已經沒了心跳。
我取出自己胸膛裏正砰砰跳動的心髒，意料之中，這顆心，是涼的。我把心髒放進傻小子的身體裏，把他送回了碼頭。
天氣越來越涼，山下的河麵上落滿了斑駁的紅葉。我日日坐在那個給傻小子換心的地方，也不知自己是在躲避什麼，又或者是在等待什麼。衣衫單薄的傻小子也會每天坐在碼頭，靜靜望著被濃濃霧氣籠罩著的孤山。
可是，傻小子再也沒有上過山，山下也再沒笛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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