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06 更新時間:19-11-26 19:37
第二十九章墮
此夜孤寂,並無不尋常之處。與山下喧囂相比,這裏永遠寧靜,安謐,有股說不出的寥落。
謝繁霜持一盞燭火去劍閣覓古籍,此處無人看守,因南祠從來不顧及弟子學識何從,也因那古典晦澀難懂無人讀通,天下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若有弟子因不自量力而走火入魔,也有旁的人會負責清理。
他將火光置於案上,捧書籍於手,把心法細細印入腦海。
四問四責之期已定,他未放在心上,旁人也不將此當一回事。
因這受問之人乃謝繁霜,他是一個連同門都不怎展露笑顏,亦不欲深交之人。他的眼中似乎隻有那劍,他的專注也隻屬於劍閣。
兩個稚氣的聲音由遠處飄來——
“你說,下山究竟為何來?”
“師兄說了,是修煉。”
“怎會是修煉呢?”
“如何不是,你看師兄師姐山下走一遭,回來之後武學都是精進了。”
“近來山下動蕩非常,那江湖人都要打到山下了,他們既助我武學精進,我們為何不能助他們平定江湖?”
“噓!!”兩個聲音徒然壓低,而後腳步聲由遠及近,似要往此處而來。
謝繁霜自沉靜的世界恍然回神,伸手一彈那火星,四周陷入黑暗中,隻是這漆黑一片裏,他的眼竟是比四周更是深上幾分。
那兩個稚子功力尚淺,就算謝繁霜此時在樓上,他們亦是感受不到,自以為找了個僻靜處可以說會兒悄悄話。
“別瞎說話,咱們這輩子是為劍道而生,山下之人與咱們何幹?”
“時局動蕩,我們如何獨善其身?”
“咱們下山雖為修行,卻實也扶貧救弱,祠主每個弟子都會相較之後給個錦囊,完成後方能回祠,這難道不算助世?”
“可這左右不過半年光景,治標不治本,我們……”
“你笨啊,久了咱們也會被那山下之事沾染,”這童子似乎頗有些見解,繼續道,“你看晨師兄,多灑脫一個人呐,下山去了兩年不到,回來就和丟了魂似的,那鞭子抽在身上血都濺出那麼老遠——他喊也不喊。”
另一個深深抽了口氣,似乎也記起這事,不由自主問道:“晨師兄現在好了嗎?”
“怎麼好的了——我前些日子去轉集處搬糧食,看見他在那兒轉悠,人跟老了十幾歲似的。”
謝繁霜心中微動——對方怕是想趁機偷溜下山。可這便是飲鴆止渴——南祠驕傲,不會留如此一人存在世上的,追殺之人都是南祠高手,恐怕對方連山腳都未跑到,就會被提回來處死。
那邊兩個童子似乎也有些唏噓,各自又聊了些日常趣事,便散了。
他於黑暗中靜靜呆了片刻,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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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祠弟子不可與山下接觸,平日裏采辦都有專人遣送至一處,而後弟子會定時來取。
這條道崎嶇卻是一條容尋常人走的最輕鬆的路了——其他三處除了正門皆是斷壁殘垣,高約數百丈,就算輕縱如謝繁霜一輩都怕要就此殞命。
是故,隻要探清了時日與看守交替之期,便有可能由此道潛下山去。
可下山道隻此一條,看守亦是清楚的,他們交替之期不定,看守弟子堅韌細致,根本不可能有私闖下山的機會。
謝晨借故於此盤桓約有數月了,卻依舊找不得法,他望著無門之界外古木深掩,綠意森然,雖眼下看似無人,實則不知何處隱匿著層層守衛,那蓬勃的內勁令他不由嘴裏犯苦。
“謝晨?”
他本躲於暗處,氣息收緩之間旁人無法探查,此時被人叫住當即背脊一僵。
這聲音十分平和,卻不容他拒絕,他緩緩轉過身,就見謝繁霜立於他麵前五寸,眼底寒霜,人如其名。
“隨我來。”
謝繁霜將人領到一處真正無人問詢之處,方才停下。
那謝晨心中忐忑,眼神閃爍,根本不敢看這個南祠驕子。
“你要下山?”
謝晨聞言簡直心跳都要停擺——他左手已搭在劍柄之上,遲疑著抬頭去看,對方目光沉沉,見他擺出攻擊架勢卻不以為意。他驚駭之間又有一絲顧慮,不知對方究竟為何。
“你可知私自下山後果?”
“……知道。”既然已被看出,謝晨便再也無所顧忌。趁謝繁霜說話之際,手中兵器瞬間出鞘,撕裂了山風!
對方隻抬劍格擋,將他劍鋒蕩出數十丈——山穀裏幽風呼嘯,謝晨閉了閉眼,心中絕望。
“你下山所為何?”
謝晨略奇怪的抬頭瞧了他一眼,心道不知這冷麵冷心之人今日究竟怎麼了,分明已知其心思卻不送於祠中,反而在這邊聊天。隻不過除了寥寥數人,旁的在其麵前其實都如跳梁小醜不值一提,想來自己綢繆一年有餘,竟仍被察覺,謝晨不由得苦笑出聲,連禮節都已不顧,委身坐於地上:“為了一個人。”
謝繁霜一愣,示意他繼續說。
謝晨回祠這幾年,心中苦悶如油煎火炙,根本無人訴說,如今死期已定,索性講了個痛快:“我下山時兵荒馬亂,祠主命我暗中相助那些義士,便與他相識;我倆出生入死共同進退,久而久之……我察覺時已生情愫。可我不知,原來山底並不是人人皆可相戀,他竟為了一女子要與我決裂!”
那謝晨早時也是一瀟灑少年郎,如今嘴角一掛,竟已有許多細紋:“他大婚之日我混入其房中,我本想與他解釋卻不曾想——”談及此處,他麵上忽有一絲紅暈,“第二日,他見身側是我,幾乎要將我殺了泄憤——我便回祠了……”
“即如此,為何還要下山?”
“祠主命我分書,不知誰誤將山下消息混入劍譜之中,我看了方知這幾年來他竟四處尋我!”謝晨臉上忽而發亮,妥帖而明亮,那是一種謝繁霜看不懂的神色,“我定要下山與他一見的!”
“即使之後便受同門追殺,天涯海角?”
“我參悟劍道不如殿主,此生最歡喜的事,便是這件了。”謝晨忽而想到了此時情景,那眼中的光便暗淡了,“我知此事汙了您的耳朵,隻是……若您肯的話,可否替我存上一句話與祠主,若祠主慈悲,也許肯將這話送與他。”
“你可以親口去跟他說。”謝繁霜冷淡道。
謝晨以為他說自己與謝冷楓,不由得苦笑道:“祠主怎是誰人都可得見的?”
“……我是說他。”
謝晨聞言一愣,不明所以:“什麼?”
對方卻是閉口不言了,他又是一怔,隨即心中突然像破了個大口子,禁錮裏頭的情緒宣泄而出。他不由得死死盯著謝繁霜依舊冷淡的臉,似乎要確認這真假。
“你要多久。”
“一天……行麼?”謝晨躊躇著開口,他明白南祠高手如雲,縱是謝繁霜之流,亦不可能抵擋很久。
謝繁霜雖對其人並無印象,然而南祠之人誰不灑脫肆意?而麵前人卻連說話也小心翼翼到幾乎祈求。他終是有一絲憐憫浮上眼底:“三天。”
“三天。”謝晨重複了一遍,隨即狂喜到幾乎哽咽,相比幾年煎熬,這三日於他而言幾乎已是半世之久。
而後良久,他方從那沒頂的狂喜中清醒過來,若有所思的瞧了瞧依舊立在一旁的謝繁霜,輕輕試探道,“那您,需要我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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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破曉。
謝繁霜一身白衣勁履立於那崎嶇之路口,那柄寒刃出鞘,天上流雲飛度,映得滿劍寒霜。
謝晨此時望去,就覺他背後遠林低雲,都隱隱隻是個輪廓。他隻是那麼一站,就天涯向遠,滿身光華了。
如此靜默的姿態,也不知怎麼就迫的那暗處的守衛無處可藏,已紛紛露出焦躁之態。
便不由心下一定:“殿主。”
謝繁霜一直望著遠處的眼這才轉過來看他。
他此刻也無話可說,知道此生都難還這份恩情,心態不由得黯然,跪在地上衝謝繁霜磕了個頭。
那暗處守衛見如此架勢都是心中不安,其中一人走出來,衝謝繁霜抱拳道:“殿主。”
謝繁霜不置可否,那邊謝晨卻已試探著邁出一步,
其餘人紛紛拔出劍,與他冷眼相對。
謝晨眼中堅定:“我要下山。”
“做夢!”
回答他的卻是謝晨身後那柄叱吒風雲的冰冷劍鋒。那守衛之人齊齊一愣,仿佛不信謝繁霜真會動手,當下與人拚殺在一道,劍影乍起。
此時謝繁霜大病初愈,卻在秦赫指點下意外悟道,功力隻有精進未曾後退。隻見他在空中劃過一道驚鴻,那森然劍氣瞬間將所有人包裹其中,無人幸免亦無人能逃脫開去。這都是南祠一等一的好手啊,他們本就知道謝繁霜高俊之氣,瞬一交手卻還是心驚——
他一人對戰他們十五,己方傾力而出,對方卻似乎還有餘力,片刻之間便已被傷了三個,其餘幾人也是胸口起伏、氣息難定。
謝晨趁機衝了出去,他本不怕背後有追兵,隻是他想去再看一眼謝繁霜——這個男人逆光站在那裏,滿身戾氣,凜然難犯。
“殿主!你幫得他一時,幫不了一世!”其中一人衝他大聲呼和,這一開口,聲音沉沉蕩蕩,極見功力,“他如此下山留不住命,還當拖累於你!”
謝繁霜卻不答,隻顧自己仰起頭看那朝陽,初升之日連光線都帶著力量,直晃的天上白雲都鍍了一層金邊。
一時場中一寂,他不說話,那守衛也不敢多說話,卻在暗中擺手勢,一邊提防謝繁霜突然出手,一邊似是要放信號叫旁人去追。
隻是謝繁霜卻在這時緩緩扭頭,也不知為什麼,看著他朝自己看來,護衛心中就跟著緊了一緊,那視線似劍,還未對上便一股寒氣直逼胸肺。他似專注,又似隨意,視線從眾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最後停在那做手勢那人臉上。那人似是隊長,竟敢與謝繁霜直直的對視了,旁的人都覺得兩人視線一交,電光石火於無聲處閃了一閃。
隊長便隱有一顫,顫動後反而又靜了,他變得格外的靜,靜得要壓出眾人的心跳來。
兩方如此對峙,半晌,謝繁霜才開口:“我在祠內仍給你們留命。”
言下之意,若逼他出山,就是血濺三尺了!
護衛頓覺壓力徒增,手中已有薄汗:“祠主立刻就到。”
謝繁霜一抬眼,卻不說話。他這一眼極為淩厲,這守衛看護此地這麼多年也還是頭一次覺得膽寒。但又覺得對方傲得有道理。
他仍在看,忽覺身後一道銳氣逼近,他即刻提劍回擋——來人正是謝冷楓。
“你要作甚!”
“師兄。”謝繁霜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隻要將謝冷楓誘到此處,這三日便是穩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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