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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遁
許是久逸於荒野,謝繁霜目力遠勝從前,於細月寡星之夜亦能辨清四周與那嶙峋巨石了。
既已知此石為陣,稍作推想具可測此石作墊腳,順勢而下,抵達山麓。
可雖計劃如此,茫茫山峰層層石栗其間相隔甚遠,兩者落差異頗為聳立,若錯一步難以返回,便得被困其上終身於此。
如此石群平仄而立,灰石泛青苔,必須解開此陣依序方得始終,可沙石弱水之間縱尋得技巧,若無禦水行天之能,如此撲下稍一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謝繁霜托著下巴,細想之下似有所得。
天愈黑,星愈明,南山之絕處氣象萬千、機巧獨擅,石礫淩厲,如何不如南祠之心法,瀚海橫沙,包容萬物,各家各劍,各派各流,於劍閣之中統可歸為武學一派,揉捏彙聚淘盡英雄幾何。
謝繁霜於黑夜之中支樹幹而立,俯瞰全局,混沌之中那看不清輪廓的石山蜿蜒一瞬,蕩起波光水色,宛若一條活水源頭,自東北兩丈處而下,從西南角一山壁而出。
隻是此處頗涼,若無蔽體之物,愈向下愈冷,血流不暢影響行動,怕有意外。
謝繁霜想到此點,幾乎要笑出聲。
好一個禁山之地,危機四伏,殺機遍地,食物催命、無處安身;若能想通其中珠璣,要活著下山去,又是依靠這嵩然巨石與這個淬毒之果方能成事。
當真諷刺、當真清心。
古祖以此為法訓誡問責下山之人是懲罰,可也是放其歸落所歸之處的奇策。
當真成敗皆在一念之間。
斜月高嶺,漫天星宿。
謝繁霜直立樹梢而起,挺拔的身軀印在深邃月暈之中,晃人眼眸。他一雙冷眼俯瞰這巍然長山,蒼茫林海,忽而縱聲長嘯!
此聲清峻凜冽,振遍林木、響徹雲霄,這一嘯足有盞茶才停,鳴盡了謝繁霜這數日來的破碎與艱辛。
那頭南祠中,謝冷楓與謝微靈正相坐無言。此時忽聞一聲長吟,似訴如歎,綿延不絕。
謝微靈神情一動,蕭蕭之索、寂寂分離,更是神傷。謝繁霜以此聲遍傳四州——他已破解祖訓之問,便要真正離開南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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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謝繁霜立於懸崖之邊,默默啃著幹癟的青果。
眼所及處,煙霧繚繞,看不清去路。他感受自地麵翻湧而來的涼風,麵色一寧,張開雙臂縱身跳下!長風在耳邊呼嘯,數多石塊於他眼前掠過,他自心中熟記之方位中快速搜索,看準一塊大石瞬間重心下移落於其上。
此石之上頗有刀劍摩挲後的痕跡,看來並無差錯。
周身暖流已運轉一周,謝繁霜深吸一口氣,借力一跳。他真可謂在世之中輕功之傑,如此淩空一墜,身姿實在漂亮,像天際驚鴻一閃即逝。
那萬丈懸崖茫然虛無、謝繁霜一連縱躍數十塊石頭,才聽到真實溪澗之聲。
適才方一下落時隻覺得周身萬物皆去,隻餘心髒跳動之音。此時適應,如此險急之途與他而言卻隻覺得快活,那是一種天下萬物皆踏於腳下的肆意!
一路暢快而下,或攀或依,謝繁霜終於在盞茶之跡穩穩落於溪水之中。
溪水養於山陰,自峻嶺間川流而下冰涼徹骨,謝繁霜低頭望著溪水中蓬頭垢麵的麵容,將衣物脫下置於水中任它滌蕩。
他本就精瘦,這幾日困在山中顆粒無進,野果有毒他更隻維係寸縷,整片小腹都凹了進去,渾身都有些蒼白。
他彎腰將自己浸入凍苦之水中,也不畏冷,從頭到尾好好洗了一遍。
渾身上下都清理幹淨之後,謝繁霜竟也不嫌那濕衣幾重,徑直套上身,爬上身邊一塊大石到頭就睡了。看來這幾周,對他而言也是消耗巨大。
這一覺頗為好睡,謝繁霜醒時隻撿了身側溪中水喝,餓了將那剩著的果子掏出吃幾口,直睡到天昏地暗、那日頭東升西落,天中雲清淺,水中流泉泉,他伴著流水淙淙聲,懶懶起身,全然沒有一招破解南祠千古之題後的狂喜。
這時衣衫已幹的差不多了,卻褶皺著,他也不顧這些,隻執劍一把,慢慢走出這林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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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南山方圓百裏皆為寂寥,此時卻有些不同,他才走出南祠群山,便可見炊煙嫋嫋。此處竟是不知何時立了茶攤鋪子,正有人在那裏說這話。
許久未聽人聲,此處人間煙火味方起。謝繁霜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所幸那茶攤生意不錯,雖偏僻如此,卻仍有兩三江湖人落座,此時那茶商正招呼著旁人,無暇顧及他。他便想錯身而過。
“喂!”
一聲故意拖長的男聲自茶攤一桌響起。那人一開始似乎並未察覺有人自身邊路過,直到他恍然抬頭,才驚覺此人竟已在側,當下心中一驚出聲喝住。
謝繁霜自知那人衝他而言,隻是此時他並不想搭理旁人,便又向前走去。
“那個著白衣的人!”這男人年紀不大,一身暗紅常服,看不出身份,隻是聽他口氣卻不是尋常百姓,“留步!”
謝繁霜停下腳步卻不轉身。那原在點茶的男子也是聞聲抬頭,見人從分明沒路的深山老林裏出來,即刻揮退了茶攤主,抱臂而觀。
出聲那人見他如此,頓時眼神一冷——此人好生傲氣!他欲起身扣人,隻是顧及他那默然無聲自身過的功力,不敢造次,便道:“閣下自何處來?”
無人作答。
他麵色一僵,吐了口氣道:“在下江南方家姬書,請問閣下高名!”
方家?謝繁霜微微別過臉,一寸側臉冷冽清澈,那人看得愣神。
半晌,他不自覺緩聲道:“閣下可是南祠人?”
謝繁霜轉過身,他回憶起那兩個童子所言,約莫這立在山腳不肯走的便是江南方家了。
“所為何來?”
那方姬書見了他正臉更是一愣,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是一頓。方家自詡江南世家,風雅異常最愛這美麗閑適之人,即刻道:“嘿嘿,希望請謝祠主主持公道!”
“喔?”
他似早已將此話爛熟於心,見謝繁霜如此不俗,似是南祠有身份之人,便如蹦豆子似的說了出來,似乎如此便可在對方心中多停留片刻:“那年部勢力熏天無惡不作,獨霸江湖數十年實在無法忍受,更讓人作嘔的,那斯竟是朝廷走狗,與金人沆瀣一氣,我等有心無力,還請南祠下山相助!”
謝繁霜聞罷,隻低頭看手。
“請與我們一道伸張正義、主持公道!”
“不。”
方姬書年輕氣盛,如此人物幾次三番拒絕,似有大石堵住胸口,氣悶得很:“南祠是江湖一派,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南山飄渺,本就蔥鬱蔽日,此時厚雲飄來,光線登時暗了下來,謝繁霜神色淡淡去瞥另外一個警惕、一直未說話的人:“你也這麼想?”
旁邊那人似乎沒想到他會忽而向自己提問,微微一愣:“不敢。”
“大哥!”那年輕人自他出現,就有些魂不守舍,雖然他自己也察覺到了,但越是自覺如此,越是難以控製。
此刻聽到自家大哥如此說,不由得焦急上火,似還要說話。卻被那年長之人一眼止住了話頭。
隻見那人衝謝繁霜深深做了一揖:“在下方姬武,小弟年幼無知,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請您海涵。”
謝繁霜便又要往外走。
“隻是這位少俠輕衣簡從,不知所往何處?”那人說話之間已不知不覺運氣抵禦,他並不識得謝繁霜,隻是他手上那柄古劍——無鋒無利、無石無飾,分明是傳言中南祠三劍中其一,無傷!
方家為了請南祠中人相幫,可謂做足功課,專門派人在此候了小半年。南山地勢險絕、林深霧重,為了探清前路,遣盡好手。
縱如此,這短短半年也已傷死之數過百,費了千難萬險方才摸清這正南山口。為顯尊敬,他們並不上山,隻等在山下。
此處雖為下山之總道,半年來除了三四個入世試煉弟子並無旁人。他想起那些南祠之人雖年輕,穿著不過尋常弟子,卻各個身手矯捷、劍意凜然,當可遙知這山上鎮祠之人究竟厲害至如何地步!
如此一想,請得南祠人下山,不管那秦赫上天入地,屠年之計必成!
方姬書、方姬武兩兄弟乃方家直係,為顯誠意,方姬昆特命兩人日日等候於此,每三日遣使者將信擺於那鬆柏之下。
而他們為了完成此任務,更是閱盡有關南祠的所有記載,方姬武比他弟弟沉穩,在他倆交談時已暗暗將謝繁霜審視一遍,隻是謝繁霜看似全無防備站在那裏,卻無一處破綻,方姬武越看越是心驚,當即覺得此人定是南祠人物。
見對方不答,方姬武又衝他拜了拜,心道如此守株待兔好歹等到了,怎麼著都要將人留下。他與方姬書交換了個眼神,換了個說法:“少俠,您此次下山兩袖清風,不妨由我們款待一二。”
“……”謝繁霜愣了愣,自己確實……一文錢都沒有。
想來可笑,他傾盡心血,到頭來竟然來秦赫身在何處都不知,他又瞟了一眼對方拴在一道的馬。
方姬武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心中一喜:“少俠,不知祠主給您什麼指令,我方家乃江湖名門望族,相助我們,難道不是相幫江湖嗎?”
他在秦府呆了許久,怎會不知道這方家所作所為,這人顛倒是非、避重就輕之能倒比他的武功厲害多了。可眼下,自己不知秦赫身在何處,又身無分文,如此一道去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謝繁霜點了點頭,便向其中一匹馬走去,輕鬆翻身上馬。
兩人見他滿麵寒霜,此時突然騎了自己的馬,不知對方究竟是願意一道,還是隻是單純想劫他們的馬,一時都愣在當場。
謝繁霜見兩人仍不上前,皺眉道:“不走?”
後兩人當即大喜,似是怕他反悔,連那茶攤中包裹都未拿,忙不迭的跑著過來一馬當先,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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