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93 更新時間:19-12-06 14:18
第三十九章聞
這府第頗大,謝繁霜隻來過一次,此時伺候之人皆被遣走了,他隻能自己找路。
故地重遊,身邊卻總盤旋煩雜之事,不得安寧,此時難得靜謐,他信步而走,並不往前院去。
方才來時天未黑盡,如今新月隱約屋頂,琉璃瓦、朱紅牆,都盡數隱匿在黑暗中,晦澀一片。
他不知道從哪裏順來一壺酒,左手執劍右手提酒,穿過一處長廊,又走過一片花圃,遇著一池荷花方才停下,此處景致雅致,隻是季節候的不好,花謝枝枯,廊軒寂寞,隻餘一地清暉了。
他獨自在院中徘徊了會兒,便挑了個石凳靜坐,想來廳中嘈雜,他沒有興致,此時對月而歇,倒像是要好好喝上一壺的意思了。
方姬書匆匆忙忙將人找到時,就見他月下獨坐。
那幕籬被擱在腳邊、對方微微低著頭。月光溫柔的灑在的麵龐上,方姬書第一次見到對方如此平和,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一種專注的神情,仿佛全身心地在將什麼人想起。
他立在廊下久久望著,一張紅帖在手中攛出了褶皺。
卻見月下之人忽而眉頭一皺,在這平緩而冰涼的夜裏感受到了一抹躁動的氣息。他睜開眼。新月暗淡,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是淺淺的。
“什麼事。”
方姬書一驚,忙收斂了神色,略帶歉意道:“抱歉,打擾少俠歇息了。”
他家家主都稱呼謝繁霜為“先生”,他卻一直固執的將對方喚做少俠,似乎如此便會將兩人的關係拉得更近些:“少俠,方才堂上那人……”
謝繁霜握手邊長劍於地上敲了敲。
“……家主醒了,特遣我來送請帖。”
謝繁霜這才施施然將頭轉向他:“醒了?”
“……”,方姬書見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沒敢露出怒氣,實際上他也確實沒什麼懊惱的,隻將帖子雙手奉上,“此帖子是為下月屠年大會所製,少俠拿著便可隨意出入。”
這紅底描金的紙那日在酒樓就見過了,隻是他們直到今日方才遞給謝繁霜,卻不會是遺落了。對方瞥了一眼,不去接:“是讓我走?”
方姬書趕忙道:“怎敢!”
“哦?”
這一聲疑問聽來就像帶著劍鋒,懸在頭上將落不落,他咬了咬牙:“……家主說,如此粗鄙計劃,就不勞少俠費心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閉著眼等對方一劍刺來,良久,卻聽對方冷冷道:“讓他過來說話。”
他愣了愣,恍然睜眼。卻見人已起身不再看他。知道對方手下留情,方姬書連忙領了話而去。
片刻後,方姬坤執一折紙扇而來。
此人當真城府極深,此先分明差些命喪於他手,此時走來又是麵上含笑,似乎之前頸間劍不過兒戲。
卻見謝繁霜方才不知道在切什麼,此時正巧收劍,刃尖極緩慢的摩過劍鞘,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方姬坤隻覺得牙口一酸,臉頰火辣辣的疼。他不動聲色的將那扇麵往自己青紅之處又貼近了幾寸:“謝先生,聽小書說你找我?”
謝繁霜正對於他。
先前廳裏,諸事繁雜,兩人並未有什麼機會說話,再開口已是短兵相接。雖像是同一陣線,實際話不投機。此時見人忽然轉身,方姬坤眼角一跳。
後者將人打量了一遍,又將視線投向其不自覺收攏的右手:“是刀?”
“……”他抿著嘴,不知對方葫蘆裏賣什麼藥。
“暗器不適合你。”謝繁霜冷淡道,“暗器講究巧、狠,你心中戾氣過重,我原先還想是不是矛。”
方姬坤一愣,不置可否。他原以為來要再惡鬥一番最不濟也會因虐薄那少年而受些諷刺,他都忍得——如此多年,連秦赫張揚跋扈都忍得住,如何會因這區區一青年而變色。隻是如今,對方卻似乎意不在此,反而探究自己趁手兵器。
“謝先生想說什麼?”
“你明知自身強弱所在,卻仍敢換這兵器心法,人有所料,意有所指。”所料何事、所指何人,在場之人心知肚明,他頓了頓,道,“既如此,這迫你如此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
“什麼?”對方話鋒轉變之快難以揣測,而後反應過來,方姬坤脫口而出:“是人人得而誅之之人。”
謝繁霜抬眼看他,眼中似有審視也有譏諷。
方姬坤不由得氣息一挫,隻好抬頭望月。
他原想慷慨激揚把秦赫狠狠數落一番,順道陳積心中多年之鬱怒向這個少年好好訴一訴,畢竟江湖反複,自己籌謀多年之事即將成真,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隻是他終究也是拜讀詩書曉得風月之才,如此月夜下,他望著望著,似乎心中就跟著靜了一靜——一月之後,地覆天翻,這些年的爭鬥,似真的要到了頭。
那邊人仍在等他開口。
“我今年三十,那他該有三十有二了。”他搖了搖扇子,斟酌片刻,“他倒不像謝先生你,長在南祠這樣仙氣繚繞之地,早年不過稚子之齡便行走江湖,血雨風霜的也算嚐盡了。
這種年紀心智尚不全,他卻早已拜師學藝,不論什麼門派武學來者不拒,那些武學大家都羞恥於他如此龐雜的體係看他不起,卻沒料到這人卻也寸的很,過了幾年江湖上還沒有年部一說,卻隱隱已聞他的名聲了。”
南祠乃武學之宗,謝繁霜作為名門之徒,所修所學皆一家之精,料說最是不屑此種不純不正之徒,然而方姬坤此時拿餘光去看,這白紗之後卻沒什麼變化。
方姬坤且默默回憶方家輝煌——美酒飲盡,悲歌方起,料想太平生長,豈謂今日識兵戈。
“我方家百年世家,開始並不將他放在心上,隻是他悟性了得又頗有才情,竟被他招攬了頗多能人誌士。”說到此處,方姬坤輕輕歎了口氣,“我看不過眼便與其大戰一場,隻第一次交手就嚐大敗,敗於如此默默無名之輩當真叫人日夜難眠!
我便叫人去日夜跟蹤想將他連根斬除,卻沒料到他義氣相召,聚在身邊已很有幾個人了,得手不得——可能那就是現在所謂”年部”的前身了吧。
這些人忠心赤膽,聚在一道便鋒芒萬丈,什麼北孤雁、崇陽山哪個不是被他一一比了下去,那時候……他也才二十三四吧!勢力漸張,爪牙初成,睥睨江湖都不見什麼能阻得了的人。
他當時那股豪宕之氣,並不像如今這般收斂,”方姬坤說到此處便參雜著些情緒了,“那時大概靖康之難已起,地方頗有些動亂,他一個江湖門派竟權當了那官朝之職,追拿巨盜、手擒案犯,甚至到後期連那情報消息、兵力部署都被他拿了去,簡直強盜一般!”
謝繁霜聞言低頭笑了笑,似乎覺得對方形容得不錯。
“那之後,江湖似乎就有了姓。連朝廷亦垂青於他,分明一介布衣,卻也能權傾一時了。”方姬坤眼裏無奈漸化為那滿溢陰狠之來,神色一寒,他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世胄才躡高位、英俊皆沉下僚,他既然入仕,任他功勞顯赫江湖強橫,左不過是從卑鄙與陰謀裏去到犧牲與剝削,便老老實實、委委屈屈也就如此,他偏要從這髒水裏跳脫出來——我豈能……”說到此處,方姬坤驚覺失言,他警覺的瞥向謝繁霜,卻見對方依舊遠遠站著,並未有什麼反應,便稍放了心,“知道這些,有助於謝先生與秦赫一戰?”
謝繁霜摸了摸手指,卻碰了個空:“沒有。”
他猝然而怒:“你?!”
後者冷冷淡淡的,也不說話,紋絲不動。
方姬坤不是小氣之人卻絕非大度,隻是此人功力深不可測,他實在難舍此等利器,雖對方蓬勃殺氣不假,喜怒不定卻是真,他強自緩了口氣道:“謝先生,南祠下山之人我也見過一些,雖與你氣質相仿,卻從未有如此打扮——你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我高興。”
今夜,方姬坤受此人挑釁已然到了極限,他一收扇子,強笑了一下:“如此誠意,兄弟用什麼信謝先生真心相幫?”
“你不信……能奈我何?”
方姬坤這下便是一忍到底了,沒料到這半真半假的交心之話賣給對方這麼大一個麵子,到最後對方仍是油鹽不進,便要翻臉,卻忽覺麵前微風一亂,謝繁霜已站在其麵前!
他即覺心中微寒——大意了,自己實為知道對方一擊如電,且出手全無先兆,卻仍自負欲與這眼前人一爭高下。
如此距離,就算身後死士過十,恐怕也救他不得。方姬坤緊緊盯著對方握著劍柄的手,見對方似未有發力之兆,心下略鬆了口氣,表麵卻意味深長:
“謝先生這是要與方某人過不去?”
“我隻同一個人過不去。”
方姬坤一愕,忍不住問道:“誰?”
“秦赫。”
方姬坤又是一愣,他不知道這個冷漠到幾乎沒有情緒的人為何會與秦赫有仇,又有仇到如此之深的地步。
“聽聞他的重畢槍縱橫天下無敵手?”
“……不錯。”
謝繁霜一抖手中無傷劍,劍身吟出肅殺之氣:“他還沒有問過我。”
這話甚為狂妄,奈何其劍氣縱橫,方姬坤修為了得,此時聽來都覺得胸口驚濤駭浪,他自詡江湖數十年裏不多的人物,卻當真沒有找到過一個像麵前人這般,寧靜、無聲,卻隱隱露出那豪烈蒼茫的氣概。
都是習武之人,他自然可知曉對方一戰之心赤誠。
他不懂這些純練武之人所想為何,分明有利劍如斯,卻隻一心求那勝負。
隻是,他又心底得意,幸而他們隻求這勝負,否則以南祠之勢力,有化氣為念、聚意成招之技,若真下山創派,哪裏會弱過這年部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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