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34 更新時間:09-11-05 13:18
蝴蝶殯儀社是一家規模不是很大,在本地享有盛譽的殯儀館。這裏的社長是個充滿愛心的慈善家,年過半百的甄子誠是位和善的胖大叔,他是用愛在打理公墓。這裏一年到頭都是冷冷的,我一個大姑娘來應聘時,社長和前輩們都質疑我的膽識。在我的極力爭取下,我成了這兒的一份子,並得到了同事的認可。
敲門進了社長室,胖社長正拿著酒盞在品酒,見我來了,樂嗬嗬地伸手招呼我坐他跟前。“小楚,快來。看看這好東西!”他給我倒了杯酒,熱情地說,“嚐一下,看看味道怎樣?”
我聞了下酒,卻不品嚐,說:“是花雕。從蘊藏的角度來看,是上等貨,但不是極品。”花雕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黃清亮,酒香芬芳馥鬱,酒味幹香醇厚。對於品酒,我是極有天賦的,隨便一聞一看,就能道出此酒的來曆。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小楚啊,看來還得麻煩你姥姥幫我加工一下,不然就浪費了這麼一瓶好酒。人到中年啊,就該好好補補。之後要什麼藥材,叫你姥姥盡管加。我先預支800給你,不夠再來管我要。”胖社長想像著加工後的酒香,笑眯了眼。他是個正宗的酒鬼,不過酒品不錯,喝癱了就睡,為了美酒,他可以一擲千金。
我哪有會釀酒的姥姥,會釀酒的是我本人啦!咱們社長什麼都好,就是貪杯,喝到胃穿孔還是戒不了酒。上個月,我好心送他一瓶私人釀製的補救,就養叼了他的嘴,這會兒竟繞著彎子管我討酒喝。我平靜地看他一眼,說:“好,你把酒放我的櫃子裏,下班時我帶走。下周給你送來。”
“哦!這是誰家的孩子呀!真乖巧!你那櫃子的密碼多少?”
“2599。”我說。
“很好記,不過聽起來跟你冷冰冰的外表不符,哈哈,真身個外冷內熱的孩子。”胖社長迅速打包酒瓶,順便把倒出來的小杯酒給灌進胃裏。“咻”的一聲離開辦公室往休息室跑去,找到我的專署櫃子,按下密碼,迅速把酒小心地安放在裏麵。
我哈出一口氣,佩服胖社長的幹勁。才出了社長室,常叔就叫我:“小楚,仁和醫院有案子,叫咱們過去跟。”他指指社長離開的方向,好奇地問,“社長叫你什麼事?跑那麼急,內急嗎?咦?怎麼有酒味?”
社長太太很關心社長的身體,要求全體員工幫她對社長施行戒酒令。所以社長才跟做賊似的跑那麼急,就怕被員工撞見他攜帶酒水進辦公室。我不動聲色地說:“什麼事也沒有。”
車牌為444444的麵包車開進仁和醫院,停屍房就設在醫院的地下室。我、常叔,還有梁哥,下了車,扛上工具熟門熟路地進了地下室。管理太平間的張大叔跟往常一樣領我們進了停屍間。
張大叔打開3號冰櫃,為我們把白布掀開,他看著男屍,說:“可憐的人啊!他得的是胃癌,剛過去。他生前在你們那選好了房子,簽字後就接他過去住吧。”
常叔很熟練的在地上鋪了板子,一頭放了一碗飯,上麵插了香,我們在門口拜了拜,常叔燒了把紙錢,念念有詞,告訴“客戶”我們要接他去新家。再拜一下,我順手把男屍微微睜開的眼睛帶上,閉了眼讓他安息。梁哥用一塊白布把他蓋上。將他帶回工作室後,我們會給他洗澡、化妝、把遺容打理整齊,讓他以最美好的姿態告別世界。常叔和梁哥抬著“客戶”出了門,我在張大叔那簽了字,領了“客戶”的遺物。
“唉!”一縷幽魂在我的耳邊傳來輕微的歎息,他的眼睛癡癡地盯著我手中的檔案袋,他病態的臉上寫滿對這一世的遺憾。兩位一身黑一身白的西裝筆挺的無常帥哥拍拍他的肩,說:“鄭赫南,該上路了!”
幽魂懇求道:“能再給我點時間嗎?我想再見她一麵。”
“世上難得還有這麼癡情的傻蛋,明明很喜歡那女人,卻兩次都輕易錯過。咱們就滿足他吧。”白無常說。
“也罷,就當一年發一次善心。”黑無常取出一個金屬鐐銬扣在幽魂的左手上,說,“頭七的時候必須到地府報到。”這鐐銬上有半截鏈子,時辰一到就會把幽魂拖去地府,可說是與時俱進的高科技產物。
“謝謝兩位大人!”
黑白無常消失了,幽魂也跟著消失在我身旁,他應該是去了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
我平靜地跟著同事出了地下室。鬼魂見多了,生死也看淡了。所以才會選擇如今這份清潔工作。在搬屍體上車時,卻見黑白無常正押著一個女鬼離開,那女鬼的身旁還跟著個靈嬰。一輛蓋著白布的推車正在被推往地下室方向,一路攀著推車痛哭的男子被醫生攔在了停屍房外麵。男子捂著臉靠在牆壁上,身體虛軟地往下滑,他哭到傷心處,側過身,使勁地捶打牆壁,然後趴著牆麵抽泣。
我幽靈般走到男子身旁,給他遞上紙巾,說:“節哀。你太太有寶寶陪伴,不會寂寞的。”
男子聽了哭得更傷心了。“阿晴去了,她不該瞞著我懷上了孩子,她的身體根本不適合懷孕。醫生說,如果不是因為有孩子,她還能活得長一些!如果我能再富有點,她就不用吃這苦頭!”他激動地看著我,聲音嗚咽地反複說著,“阿晴始終講,來生我們還做夫妻,給我生一大群孩子!”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你相信人死後有生命嗎?”我問,“你相信有來生嗎?”人死了,這一世也就結束了,若不是魂飛魄散,那就是打起精神重入輪回。人死了,魄散了,魂離了,既是有來世,也不可能回到初衷的那個自己。輪回不是生命的延續,而是意識的繼承。
“信。我很想相信。”他現在真想陪著老婆孩子一起去了一了百了。
“隻要你日行一善,努力的過完這一世,下一世就能願望成真。你太太和孩子,會在另一個世界守望著你。這紙巾你拿著。”我遞上紙巾,然後舉起兩根指頭朝他做了個致敬禮,瀟灑地轉身離開。
男子看著手上的紙巾,包裝紙上有“蝴蝶社”字樣和聯係號碼,還有小字:“生命不可能有兩次。今天,你有努力的活著嗎?”
我回到車上,梁哥打趣道:“小楚又犯職業病了。真是社長的好員工。好嘞!我們啟程!”他發動車子。
車子開出大門時,突然傳來尖銳的噪音。吱——刺耳的聲音逼得我痛苦地捂住耳朵。透過玻璃窗,隻見一個古人打扮的青衣帥哥,他神情炯炯、仙袂飄飄地站在醫院門口,凝神盯著不遠處的摩天大廈。在前方的日月大廈頂端,盤踞著一團帶閃電的烏雲,一道金光正在與烏雲抗衡。無聲無息的,上空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轉眼間,所有的異象都消失了,一把拂塵落在青衣帥哥手中。
噪音消停了,車子亦開遠了,青衣古人憑空消失在空氣中,但他的容貌卻印入我的腦海。一些奇怪的景象浮現在我的腦海,支離破碎的片斷,無法拚湊成完整的情節。
腦海中有無數個與我容貌相似的女子一一閃過,每一個片斷都是死亡的瞬間,形形色色的女子生得慘淡,死得淒涼。有道聲音在我意識中呐喊:“寒修!我恨你!請從我的來世裏消失!”在最後的一幕,有一隻千年白龜被封印在八卦陣裏,天空烏雲蓋頂,無數陰靈遊蕩在八卦陣外,白龜的鮮血不斷的從脖頸處的動脈裏流出,直至血盡身亡的刹那,清淚一直含在眼眶裏打轉,卻沒有落下,那眼角仿佛還隱隱含笑。
我感到從心底的害怕,怯弱地抱頭顫抖。很奇怪的感覺,我竟能確定剛才見到的古人叫“寒修”!他是誰?剛才的景象又是怎麼回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為什麼每一個死亡的瞬間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恐怖!
“小楚,你怎麼啦?樣子怪怪的。臉色都發白了。”常叔問。
梁哥從反光鏡裏看我一眼,說:“你沒事吧?樣子就跟見鬼了似的。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啊?嗬,我們可是剛從醫院出來的哦。”
我咬了咬唇,說:“沒事。眯一會兒就好。”我枕著自己的手臂,盡量使自己放鬆。
晚上,妹妹的男朋友要來見家長,那男人的名字就叫馬慕來。我又想起了在墓地見到的男子,他是個天師,而我妹妹的男朋友是個警察。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吧?
結果世事就有這麼巧!
我下班後騎電動車回家,明天是七夕,也是美好的雙休日。小區附近新開了一家花店,門麵裝飾得很溫馨。我想起家中花圃老長蟲子,驅蟲劑早用完了,便停下車子,進了花店。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誤,相思穿腸肚……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但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今生的我還在讀,前世訣別的一紙書,可你轉世的臉譜,究竟輪回在哪一戶,沒有你不見你未見你,芳心問誰吐,隻因你讓青史絕唱於千古……
花店裏放著一首老歌《三生石三生路》。
“歡迎光臨,請問您要什麼花?”聽得有人進門,正在打理一盆蘭花的年輕小姐忙抬頭,習慣性地微笑,之後便愣住了。
一個黑衣黑帽的女子正用一雙半眯著的慵懶眼睛打量著狹小的店麵,看罷滿架子的鮮花又看櫃台上鋪著的三生石。
我將櫃台上標著“三生石”的彩色石頭握在手裏,口中喃喃念道:“……今生的我還在讀,前世訣別的一紙書,手握傳世的信物,而你此刻身在何處……”
吱——腦中又傳來刺耳的聲音,奇怪的感覺再次襲來。我扔了手上的石頭,雙手用力地捂住耳朵。一些奇怪的畫麵再次映入腦海,支離破碎的人影晃來晃去,晃得我頭暈。
“你沒事吧?”花店老板娘抱著花盆走過來,好心地問,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很興奮地叫道,“你是小楚,楚懷柔!”
在蘭花盛開的季節,有一抹如蘭般纖細的身子隨著三尺白綾,在梁上飄飄蕩蕩。
歎息聲,幽幽,淡淡。眼前是一對龍鳳紅燭,蓋頭揭去,新娘抬起頭來,頭上的金釵步搖輕撞著,發出鈴鐺般的脆響,對上新娘的雙眼,這不就是那抹如蘭般的身影……
耳中的噪音緩解了,我緩緩地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和花店老板娘對視著。她的麵容和我腦海中那個素衣女子,和紅衣女子的麵容重疊在一起。同時,我認出了她,我的小學同學陳馨嵐。
我除了麵色差了點,一切如常。淡淡地笑了笑,說:“小嵐,好久不見。這是你開的店?正好,我要一些驅蟲的藥粉。”
“嗬嗬,真的是你!你的這副表情還真是二十年如一日。一眼就能認出你。你剛剛怎麼了?確定沒事吧?”
“你也沒變,一樣這麼呱噪!”
“去!好樣的,敢損我!驅蟲劑都放在後麵倉庫了。你等著,我給你去取。”陳馨嵐把手上的那盆蘭花塞到我手裏,蹬蹬跑去花店後麵,走時回頭提醒我,“幫我看會兒店!”
一個阿飄姐姐站到我身旁,癡迷地看著我懷裏的蘭花。小嵐的花店新開張,連門神、關二哥啥的,都沒供奉,所以導致阿飄自由出入。
我看了看懷裏的蘭花,早過了蘭花盛開的時節,而這盆茁壯的蘭草正含苞待放,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花很美對不對?”阿飄幽幽地自言自語:“我生前也養過這麼一盆花。當它綻放的時候,滿屋子都是蘭花醉人的芬芳。那時,他會靜靜的陪著我賞花看月……”
我傾聽著阿飄的述說,門上的風鈴傳來叮當聲,一個男子走進了花店。“喂,你拿著的那盆多少錢?”雖然不是很禮貌,但聲音好聽得讓人無法生氣。
我抬頭,見到了下午在墓地遇見的那個天師。他怎麼出現在我家附近?妹妹的男朋友今天會來見家長,而這人正好又叫馬慕來。說實話,沒好感!或許是我從心底裏排斥天師,排斥修道之人。我垂下眼,看著蘭草上掛著的水珠,又想起剛才見到的幻影,那抹如蘭般的身影,這蘭草像極了陳馨嵐。瞧剛才陳馨嵐捧著這盆花的樣子,應該是愛極了這花。
“這盆——”我故意背對著他,語氣挑釁地說,“不賣。”
“既然是開花店的,哪有不買花的道理?”馬慕來轉了下眼,注意到了我身旁的一堆彩色石頭。“這是三生石?”他拿起石頭捏了捏,又放回原處。
阿飄哀傷地自言自語:“世上真的有三生石嗎?真的有緣定三生嗎?”
“這對有情人來說,不是石頭,是信念。命由天定,運則後天創造。其實人生早已記錄在了三世書上,前世因注定後世果。”我說出這話後,突然覺得很耳熟,好像曾今也有人這麼回答過我。難道是這間花店的氣場有問題,總讓我產生奇怪的幻象。
我輕聲回答阿飄,但還是入了馬慕來的耳。他好笑地看著我說:“沒想到你這麼信命。”
我懶得搭理他,我信命但從不認命。繼續跟阿飄姐姐聊天:“去你該去的地方吧,別到處瞎晃了。我身邊這位可是天師。”
“你在跟誰說話?”馬慕來警覺過來了。他還沒開天眼,不過對於邪靈的波動,他還是能察覺的。不過,對於那些善良的陰靈,不用特殊手段,他是見不到也察覺不到的。
阿飄姐姐被我話嚇到了,基於對天師的恐懼,她尖叫著海豚音穿牆跑路了。
“小楚,這是你要的驅蟲劑。”小嵐從倉庫回到花店,把打包好的藥劑遞給了我。
“多少錢?”
“老朋友了,不計較這個。以後來我店裏買花算你八折友情價。”小嵐注意到了馬慕來,問他,“這位先生,你要什麼花嗎?”
馬慕來明白過來了,這位才是真正的老板娘,便說:“給我一束香水百合。”
“嗬嗬,送女朋友的吧!好,稍等。”小嵐取出水桶裏的百合花開始包裝,順道問我,“小楚,你就住這附近嗎?”
“是啊。”
“那太好了,有空時,記得來陪陪我。留個電話給我吧,這是我的名片。”小嵐遞上她花店的名片,上邊有她的聯係方式。
“嗯,回頭給你傳簡訊。我先回家了,你忙。”
“好。”
我推門出去,門上的風鈴傳來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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