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98 更新時間:08-08-09 10:00
再回首第四章
進藤龍一皺著眉頭,拈著棋子的手懸在半空,遲遲不能落下。
十九歲的進藤四年前甫一進入日本職業棋壇便引起了廣泛的關注,那張與當年天才少年幾乎一無二致的麵容使得所有人都誤以為那道陽光重新回到了棋壇,而那一手秀策流的高強棋力更引起了伊角、和穀、倉田、緒方乃至棋壇第一人塔矢亮的全部注意。少年飛速的成長讓所有經曆過那一切的人感到又一次的震驚,而國際性賽事中出色的表現更使得棋壇歡欣鼓舞。這次的比賽他擔任四擂,僅在塔矢、伊角、越智之後,雖然有出於戰略戰術考慮安排,但他的實力早已經為三國棋壇熟知。所以,當看到進藤龍一陷入苦戰時,在場的棋士無不大為驚訝。
雍容凝神看著棋盤,眉頭微微蹙著,神情莊重得近乎肅穆;左手緊緊握著一把折扇,右手下意識地一下一下玩弄著折扇上精巧的扇墜。盡管如此,觀棋的眾人還是對這個十七歲的年輕人的鎮定表示出極高的評價:三國擂台賽中日對戰賽中取得三場連勝,對任何一名參賽棋士來說都是極其不易的,何況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國際性賽事呢。
中日韓三國擂台賽一直是由中國國內十大體育用品器材公司承辦的大型國際圍棋賽事,每兩年舉辦一屆,賽事的緊張程度絲毫不低於世界錦標賽和三國25歲以下青年棋士邀請賽;而參賽人數之眾、參賽範圍之廣也是首屈一指,在國際上影響極大,故而極受國際職業棋壇關注。不過這樣的比賽一般不會是新秀首次亮相的舞台,所以此次雍容的參賽以及出色表現都令參賽各方感到非常的吃驚。
事實上,參賽名單公布的第一天起,就不斷有人對雍容擔任中國隊六擂發出置疑。單從賽事成績來看,沒有任何國際比賽經驗的雍容被排在六擂已經是相當出人意料的舉動,因為排在其後的七擂蒙放無論是國際比賽還是國內對局成績都要比他好上三分。這樣的安排直到正式開賽前人們還在議論紛紛,可是擂台賽開始以來雍容已經用棋力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作為六擂,三天內雍容已經連戰了三場,而且每一場都是中盤勝出,棋局中充分展現出一個優秀棋士應當具有的深厚的基本功力和臨場的沉穩大度,完全不像是一個初露頭角毫無比賽經驗的少年。
靈活自然的變招與應對,對上一輪對手技法與思維巧妙的吸收與借鑒充分地體現了善於學習的絕佳天分——人們已經完全不能夠用僥幸來形容他的連勝,他的圍棋已經說明了一切。
驚訝,所有人都在為這突然綻放在眾人眼前的少年驚訝不已。
然而雍容似乎有意將這種驚訝推向更深處。
秀策流。
執黑先行的雍容竟然用秀策的小目開局。
不僅僅是與之對局的進藤龍一,也不僅僅是日本棋士,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進藤龍一深愛秀策,在國際大賽中也常常用秀策流開局,這一點是棋壇人所共知的事實。作為古老無貼目的棋風,現代圍棋中很少有人能夠將其妥善運用,而一旦運用得當便往往收到極好的效果——進藤龍一在秀策流上花費功夫無數,自然深得其理也深受其益。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走出秀策流呢!
是偶然,還是特意?之前三局雍容都是執白後行,這一開局似乎並無特意之處,但人們卻無法簡單地認定如此。
在強勁對手麵前走出對方最擅長的棋路,不是有著絕對的自信,就是過於膽大妄為——而棋局的走勢,令眾人無法將他歸於後者。
膠著的局勢開始變得明朗。
觀棋的棋士們開始小聲地議論紛紛。
日本的領隊兼擂主塔矢亮卻還是沉靜如常,幽如深潭的眸子波瀾不驚。十五歲便開始參加國際性比賽的他已經對這類大賽中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都能夠鎮定如恒,雖然此次的少年已經確實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身為領隊,更重要的不是棋局中的表現,而是一種中流砥柱的堅定沉穩;縱然身邊不時有人發出驚呼,他也必須安之若素。
但,一切隻是給別人看的表象罷了。握住扶手的手指甲幾乎陷進了硬木,望著那張熟悉的麵容流露出緊張、恐懼和悲傷,自己的心竟會是那樣的痛——那個孩子不是他啊,可是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看到那張俊秀的麵孔上露出痛苦……
“我認輸了。”
一句話,如巨石滾落。
輕歎一口氣,塔矢亮站起身,從容自若地穩步向台前走去。
再回首第五章
一下子成為眾人和鎂光燈捕捉焦點的雍容顯出了和年齡相符的羞澀無措,雖然有了前幾天的經驗,但都不比今日人們的激動如潮。
棋盤之外的雍容,其實也就是普通的十七歲少年罷了。
所以,當自己一直由衷尊重著、敬佩著的著名棋士走到自己麵前向自己祝賀時,他居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塔矢亮很溫和地笑了。“雍容君下得非常出色,真期待有一天能夠與你對局。”
所有的人都被震動了,記者們更是瘋一般地記錄下這一刻:塔矢亮竟然向一個初出道的十七歲少年發出了挑戰!
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後,進藤龍一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雍容的臉閃出一陣奪目的光彩,“下麵的對局,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過分執著於定式容易造成拘泥,古老棋局需要更多的研究體會和深發,希望你能夠繼續努力下去。”不知道為什麼,這本不應該由自己來說、或者說不應該對眼前這個孩子說的話,竟是那樣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塔矢亮一驚,隨即控製住心中的異樣感覺,微微地笑了。“你把秀策流發揮得很不錯,要加油啊。”
雍容微微地有些驚訝,目光下意識地朝進藤龍一所站的方向轉過一眼,“謝謝塔矢先生,您的話我一定記在心裏。”
塔矢點了點頭,注意到那一閃而過的目光,一時沉默不語——這個時候不能給他安慰啊……
“哇,雍容哥哥贏了呢!”一個清脆的童音打破了略微不自然的寧靜。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小小的身子已經投入了雍容的懷抱,“雍容哥哥真是太棒啦!若為最喜歡雍容哥哥了!”
消化去被猛然投入懷中的衝擊力,被孩子緊緊擁著差點無法呼吸的雍容半是歡喜半是無奈將若為抱起,“雍容哥哥也最喜歡若為。不過若為可以先放鬆一點嗎?哥哥要沒法呼吸了。”既然若為在這裏,那麼平原先生一定也到了——若為是全棋院的寶貝啊!平原先生斷不肯放自己心愛的兒子一人來的。
若為笑著將小臉蹭上了他的麵孔:“哥哥贏了,要請若為吃五芳齋的雞肉餅!”
平原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滿是寵溺地點了點若為小巧的鼻頭,“小饞鬼,就知道吃!賴了我一個還不夠,居然還把主意打到你雍容哥哥頭上!”
“哼!”若為皺了皺鼻子,隨即把頭埋在雍容懷裏,“哥哥答應了的!”
平原微笑了一下,轉向了強抑激動的眾人。目光對上那雙幽綠清亮的眸子,臉上綻放出更深的笑容來,伸出右手,“很高興見到你,塔矢先生。”
塔矢亮也露出了微笑,穩穩地伸出手與他相握,“平原先生。”他的聲音不高,態度也十分自然,但站在周圍的人們卻陡然感覺到一種駭人的氣勢——這是命運注定的對手的相見,更是對即將來臨的戰鬥由衷的振奮!
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兩位站在圍棋世界最頂峰的青年身上。
世界棋壇無人不知塔矢亮和平原由來已久的爭鬥:自五年前平原戰勝塔矢亮捧回自己的第一尊國際大賽冠軍獎杯後,以後幾乎每一次的國際比賽的決賽都成為了兩個人的戰爭;而每一次平原都以極其微弱的優勢取勝,使得中日兩國棋士比賽後的一個月內必然相見成仇……即使是對一切人和物都冷淡自持的塔矢亮,都無法忽視了這個對手的任何舉動。
凝視著眼前談笑從容的青年,塔矢亮有些微微的感歎。平原,這個名字幾乎已經成為日本棋士的噩夢,也是自己麵前突然樹起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高牆。五年來大大小小近三十局,自己竟然一無勝率,每一次微弱的劣勢幾乎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輸在了心理因素上,但隻有身在局中的自己才能夠深深感到對手似乎無止境的成長——可怕,或許這個詞還不足以形容平原的圍棋;對他,自己也許還是了解得太少了。
不知道雍容與他是什麼關係。
不是師徒,塔矢亮可以十分肯定地做出這個結論。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雖然棋力和表現均屬上佳,棋局卻沒有絲毫平原的影子存在。但兩人相對微笑的熟稔,卻遠不同於其他高段棋士對後輩的鼓勵。
“雍容哥哥,這個人就是塔矢亮嗎?”若為細聲細氣地問道。
“是啊,他就是日本第一的塔矢名人先生,這次擂台賽日本隊的領隊。”看到兩位王者的對峙,雍容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真的是日本第一嗎?”
孩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裏顯得異常清晰,聽到自己的名字,塔矢亮回過頭,卻見平原已經俯身將若為攬進自己懷裏。“抓住你嘍,爸爸的小毛爪子!哪,來給塔矢先生打個招呼!”
若為轉過頭對上了那雙幽如深潭的碧眸,大眼裏閃過一道紫藍色的幽幽光芒,如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卻流露出不屬於孩子的堅定神情,“不!”
眾人愣住了,望著塔矢亮平靜卻略顯僵硬的笑容默然不語。平原微微皺起眉頭:若為是個再乖巧有禮不過的孩子,怎麼會……“怎麼了,若為?”他的語調平和依然,卻流露出十分的認真。“為什麼不願意和塔矢先生說話呢?若為不是一向喜歡和厲害的棋士做朋友的嗎?”
“可是若為不喜歡塔矢先生啊!”
眾人看向塔矢亮的目光裏開始有了一絲驚訝:無論棋力還是外貌,塔矢亮都可以說是棋壇難得的人物。身為世界棋壇最頂尖的棋士,有著貴公子之稱的塔矢亮甚至比親切隨和的平原更受大眾的歡迎。畢竟作為一門安靜的腦力競技,沉靜雍容的典雅高華似乎更適合表現圍棋的特質,而塔矢亮則恰恰體現了這樣的風範,可以說是贏得了所有人的欣賞與喜愛。但此刻他居然當眾被一個孩子說不喜歡,實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平原笑容淺淺,“為什麼呢?”
“因為每次平原爸爸和他下過棋後都會被逼著去睡沙發——”
一本正經的話讓眾人頓時愣住,塔矢瞪大了眼,而平原已經迅速地捂住了孩子的嘴,“藤原若為!如果你還想吃得月樓的玫瑰酥,就把剛才說的話忘記!”
若為大眼閃閃,似乎並不理解平原突如其來的尷尬,但那清亮眸子中的狡黠卻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可是那是真的啊!連平原爸爸自己都說塔矢亮是家庭不和的根源,若為怎麼會喜歡他呢?”
見他國棋士顯出萬分的不解與好奇,而中國棋士個個露出十足理解的表情,平原苦笑起來,“若為啊,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的好啊。”
中國棋院院長王之橋已經踱到兩人身邊,大手撫上了若為柔軟的發,“若為,告訴王伯伯是怎麼回事好嗎?”他是少數幾個真正知道平原家事的人,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娃兒更是喜歡到了極點,見一向天真討喜的孩子居然在人前做出了失禮的舉動,自然要幫他一把。不過聽了若為的話倒突然生起了興趣,“為什麼你的平原爸爸會被逼著去睡沙發啊?”
“因為每次平原爸爸都說可以讓塔矢亮中盤投子啊!”若為眼睛亮得仿佛天上星星,“可是每次做不到不說,還要被爸爸找到好多可以反敗為勝的辦法,結果就被爸爸關在門外啦!爸爸說隻有笨蛋才許諾做不到的事情,而平原爸爸是笨蛋中的笨蛋呢!”
平原苦笑了一下:敢說他笨的人似乎就隻有那一大一小的兩個魔星了!轉頭對上塔矢亮那雙冒火的眸子,他不由微微打了個寒戰。
“不過這不是若為不喜歡他的唯一原因啦。”孩子清脆的聲音讓眾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他身上。“若為在網上要求和他下棋,他居然拒絕了兩次!”
※
看著被一群棋士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而去的若為,平原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
“平原先生。”是塔矢亮的聲音。
眨眼間平原已經收斂起滿臉的溫柔慈愛,換上一貫從容大方的笑容,“剛才的事情還請塔矢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頓了一頓,“若為從小就被寵壞了,有時任性的很。”
目光從那個小小的身影上收回,塔矢亮微笑了,“童言無忌,是非常可愛的孩子。有這樣的兒子平原先生真是讓人羨慕。”
“羨慕?整個棋院跟他一起瘋的時候我隻會可憐自己怎麼攤上這麼一個魔星。”平原含笑向走過身邊的棋士回禮,隨即向塔矢聳聳肩,“聽說你也有一個八歲的兒子,照顧小孩子的突發奇想簡直比拿世界冠軍還難,做爸爸的人真是辛苦嘍!”
塔矢亮的笑容微微一僵,“我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執也很少提什麼要求。”
“幸福的人啊!要知道我的獎金都被那小鬼搜刮去塞了牙縫,我真懷疑北京城還有多少飯店食樓他沒光顧過。”平原搖了搖頭,“而且搜刮了我一個還不滿足,真不知道棋院裏怎麼就沒有人抵抗得了那小東西——所以你的拒絕才讓他那麼記恨呢!”
塔矢笑了笑。平原的語氣表情裏有著異常的寵溺,完全不像平日媒體眾人麵前那個陽光青年的形象。“我很少在網上下棋——沒什麼時間。”他頓了頓,“家父倒是常在網上。”
“這個我知道。若為還和行洋老師下過兩次呢。”平原笑了起來,“第一次輸了之後足足難過了兩個月,拉著我和他爸爸拚命下棋,甚至連最喜歡的笛子都被丟在一邊……”
塔矢一怔:“他的……爸爸?”突然想起方才若為口中不是媽媽,而是“平原爸爸”和“爸爸”。對於圍棋之外的事情他從來不做多想,此刻疑惑一起竟是大吃一驚,一雙清亮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著平原,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原也是一怔,目光在他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這才平靜地開口道,“我的愛人與我同是男子,難道塔矢先生不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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