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84 更新時間:09-08-26 10:27
華麗的床帳外透著幽暗的燭光,我目視賬頂,真像一座棺槨。本能的翻轉,卻無力起身。張嘴沙啞的輕喚還沒發出,帳簾已被掀開,“蘺兒!”
擔憂的眼神,溫涼的手掌,焦急的詢問……迫使我正視自己的“做為”。
“什麼都別說了,”九阿哥以手拭上我額頭,“我隻要你好好的。”
“我……”
“我知道,”打斷我的話,九阿哥突然俯身近視我,“可是蘺兒,你真的,真的就這麼不能接受嗎?”
“對不起。”我總是重複著無力的道歉。
“格格,藥好了。”小喜輕步走到床前。
許是多年的習慣了,我自然地詢問,“小秋呢?”
沒等小喜答話,九阿哥已經探身輕扶我起來,嘴上卻向外叫著:“小秋,你家格格醒了。”之後也不容我多問,直接將藥舉到了我嘴邊。沒有選擇,我依順地喝下湯藥,又用清水漱了嘴。
“蘺兒,先養好了身子。”說著,九阿哥站起身。
“等等。”我已經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可不知從何說起,就那麼乍乍地叫出了聲。九阿哥回過頭,卻隻是用眼神逡巡著。
不想這麼與他對視,極力地避開,還是在撇開的一瞬搜掠到夢中見到的那抹無奈。實在無法默然,“九阿哥,對不起,你別……”
“我明白,其實我早就明白,可還是,”九阿哥一邊說一邊朝門外走去,隨著棉簾落下,我耳邊模糊且執著地傳來一句,“還是放不下!”
我回靠在床頭,嘴裏重複著“放不下,放不下……”是啊,這糾糾葛葛,牽牽絆絆的人世,有幾個真能拿得起放得下。
吃過藥,我又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醒來,也不知什麼時辰。意識還沒回籠,就聽見外麵有人吵鬧,“各位姐姐,我必須見見格格。”
“格格受了寒,吃了藥已經睡了,你別這樣,再急的事兒,咱們明天說,不好嗎?”
“可是,我家老爺,我……”
“小秋。”我打斷了外麵的對話。卻看見小樂進來,“格格醒了,身上還冷嗎?”
“外麵怎麼了?”看她猶豫著開口,也沒追問細節,“讓她進來吧。”不一會兒,卻見小喜走了進來,“回格格,是水繡兒,這會子讓夫人派人叫走了。”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剛才沒由來地聽她說了那麼兩句。”
“格格,這事兒奴婢知道也瞞不住您,隻是九爺早有吩咐,奴婢們瞧著格格身體也一直不好,才沒敢多嘴。”說著,小喜過來扶我坐起身,“格格這次,這次意外,董鄂大人被召進宮,卻一直沒有回來。格格,您……”
是呀,回來以後,我一直浸染在自己的情緒裏,再加上一直發熱,昏睡,可是做出來的事兒,潑出去的水,怎麼會就這麼了結呢。公主婚前失蹤,董鄂大人一定是被扣押了,思路到此,噶然閃斷,破聲急問:“小秋呢?小秋呢?”
“格格,您別著急,皇上還是心疼格格的,小秋姐姐雖是被宗人府帶走了,可皇上讓八爺管著,不經外人的。”
“什麼時候的事兒?”顧不得全身的汗,我幾乎跪在床上詢問。
小喜急忙上前替我掖緊被子,“那晚格格走了沒兩個時辰。”
“你們去準備一下,明兒個一早,我要進宮。”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完小喜的回答,我不再詢問,反而冷靜地躺了下來。
“格格,您的身體……”
沒有爭辯,我隻是閉上了眼睛,好似安然入眠。
養心殿前,我一個人靜靜的等待著。剛才李德全出來回話,皇上正和大臣們商議要務。
“蘺兒”
我聞聲轉身,“你們?”這是第二次看見四阿哥和八阿哥同時出現在我麵前。不過我已經顧不得驚訝他們,先看向了四阿哥,可怎麼也開不了口,過問胤祥的近況。
還好四阿哥一切了然,也沒有避忌有八阿哥在,“皇阿瑪早就派了十三弟外差。”
心裏稍有安慰,便聽見八阿哥說:“你的事兒,我們早就有數,你隻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謝謝八阿哥,可是有些話,我對皇上也應該有個交代的,不是嗎?”
“你……”八阿哥正要再說些什麼,李德全正巧跨出了殿門,“宣四貝勒、八貝勒、葉赫公主。”
“勞煩李公公了。”四阿哥客氣了一句,便跟著李德全向殿內走去。我和八阿哥也沒再多言,緊隨其後入內。
一樣的行禮,一樣的請安,如同以前一樣,康熙也是一樣的回答:“起來吧,都坐。蘺丫頭,身體好些了嗎?來,坐到炕上來,這兒暖和些。”
“謝皇阿瑪賜坐。”
他們異口同聲,我並沒有站起來,“皇上,蘺兒錯了。”稍微停頓,還是直截了當地出口:“可是,蘺兒還是想請皇上寬恕了那些不相幹的人。”
感覺時間前進了幾分鍾,康熙才緩緩開口:“先起來吧。李德全,把丫頭扶過來坐。”
“伯伯,您讓我跪著吧,跪著我安心。”李德全立時僵在門口兒,進退不得。
“你下去吧。”康熙幹笑了聲,接道:“還是那個脾氣,什麼事兒都得依著你。”我抬頭看著康熙,有些不解。康熙咽了口茶,“罷了,你既說是不相幹的人,那誰又是相幹的人呢?”
這句話更是咽得我啞口無言,正停頓間,八阿哥起身上前半步,“回皇阿瑪,兒臣奉旨查問宮女小秋,她確是實不知情。”
“哎,你們呀!”康熙一聲感歎,見他們要起身,抬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老四,你忙完手上的事兒,也去趟天津,看看老十三在那邊怎麼樣了。”
“兒臣遵旨。”
“哦,還有,聽說前兩天弘暉病了,什麼病,好了沒有?”
“回皇阿瑪,已經不礙了。”
他們父子間一問一答,我根本插不上嘴,心裏著急,也無計可施。正著急怎麼介入,卻聽見外麵李德全傳話進來,“啟稟皇上,九阿哥殿外求見。”
可以感覺到,康熙頭腦裏翻轉了一下,然後隻略微輕咳了聲,李德全已經會意,並且恭敬地對我和兩位阿哥說:“四貝勒、八貝勒、格格,請隨老奴來。”
我們被帶到裏間,屋門半掩著,四阿哥和八阿哥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我卻有些不明所以。看見我十分不安,八阿哥朝我輕輕搖頭,讓我稍安勿躁。沒一會兒,外麵的對話傳來。
“兒臣參見皇阿瑪。”
“行了,有什麼,你就直說吧。”
“皇阿瑪聖明,兒臣想取消此次的婚事,還請皇阿瑪成全。”
緊接著,茶碗摔在地上的聲音,“混賬東西,婚姻大事,豈是你說娶就娶,說算就算的。就是不為著規矩禮教,你可還記得當初自己的話!”
“兒子記得,兒子說過隻要能娶到她,兒子可以不要功名利祿,封王政績。可是皇阿瑪,這樣下去她身子受不了,我們都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呀!”
“那你有沒有考慮到皇室的尊嚴,大清國的臉麵,還有朕的感受呢!”康熙已經收住了激動的口氣,“朕也想成全她,成全你們每一個人,可是她救你是命,在那大草甸子上救你也是命,被大家看見她救了你更是命,命該如此,朕不能隻考慮一個人的感受,老九,這道理,你該明白。”
這些話字字句句撞擊著我的心靈血髓。九阿哥,當初何必如此執著呢!不過聽到這兒,已經明了,在這個時代裏,人寧不過命。好吧,既然命運一定要如此安排,那麼總要有個人放棄執著的。
不知什麼時候,四阿哥已經走到我身邊。轉身,想尋個坐處,踩著花盆兒底,我有些不穩,還好四阿哥伸手扶住了我。我看看他,再看看也早已站起來的八阿哥,扯了抹苦笑,算是安慰他們:我沒事兒。
剛坐下,又聽見,“老九,朕把她交給你,你好好待她,也算是珍惜你的付出吧。”大腦剛想急轉,“老十三那邊也一樣,比清高,你們都一樣,因果報應,你們個人受個人的吧。”
這是什麼意思?說給四阿哥和八阿哥聽的嗎?我不自覺地掃了眼身邊的他們,難道康熙對於他們兄弟間的事兒,從現在,也許更早,就已經一清二楚了,可是這才康熙四十二年啊!
夜深人靜,我卻喉嚨發幹,正起身尋水,茶杯已經遞到了眼前。抬頭一看,竟是小秋。兩三秒鍾沒有反應過來,稍作思考,“小秋,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格格,奴婢剛回來沒多久,見格格睡下了,就沒吵醒您。”小秋邊說著,邊扶我起身。
我接過茶杯,並沒有喝,“前兩天董鄂大人就回府了,他們不讓我去看你,你這幾天怎麼過的,有人難為你嗎?”
小秋見我並不喝茶,又將杯子放回了桌上,“哪裏有人為難奴婢,八爺管著,八福晉還每天派人送吃食進去。”
聽小秋這麼說,我稍稍安下心,又一琢磨,“那裏麵很黑,很可怕吧?有老鼠嗎?”
小秋聽我這麼問,反而笑了,“格格,說了您肯定不信,原來宗人府的牢房不都是一般的牢房,也有亭台樓閣都有的院子。”
“那你是住在院子裏的嗎?”我急忙追問。
小秋點點頭,我才舒了口氣,“那就好,真怕……”
小秋第一次沒等我說完話便開口提問,“格格為什麼還回來呢?”
這話問得我一時沒緩過勁兒來。想了兩分鍾才道:“放心吧,我以後再不會了。”
“格格的心思,奴婢明白,奴婢隻覺得格格既然已經……又何必還回來呢?”小秋嘴上說得停停頓頓,眼裏也一閃一閃地積攢淚花。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們能去哪兒,而且很多事兒,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格格回來就能放下十三爺了嗎?”
“他都放下了,不是嗎?”
說著說著,我似乎開始自問自答。小秋也不再詢問。
眨了眨眼,感覺到朦朦地晨光,過了今天,就是我的大婚了。這真讓人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小秋。”
床帳被掀開,“格格醒了,要不要再躺躺。”
我輕笑著攏緊了被子,又往裏挪了挪,“我也不急著起,你上來陪我說說話兒吧。”
小秋對於我這樣的要求,早就不再驚慌,自然地靠了上來。
我看著床帳說:“想到明天,我有點兒緊張。”
“奴婢會一直陪著格格的,從您早上進宮謝恩,到新房裏,奴婢都在的。”
我側身看著小秋,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總說,我和小秋是好朋友,可是我一到了關鍵時刻,就總不顧她的安危,可她對我,卻沒有一次不是盡心盡力。想到這兒,我不由問起:“小秋,我大婚以後,你要是對自己有什麼安排,就和我說,能辦到的,我都會幫你的。”
“隻要讓奴婢陪著格格,奴婢就知足了。”
剛想再開口,卻聽見外麵有人輕聲傳話,“回格格,董鄂夫人派人送來了禮物,還請格格一會兒得了空,到她的屋子去坐坐。”
我與小秋對視了一下,都有些不明所以。
坐在董鄂夫人的內室裏,看著她親手為我泡著茶,突然間特別想念阿瑤。
“這茶是我最喜歡的,格格也請嚐嚐。”董鄂夫人微笑著端茶遞予我手中。
我禮貌地雙手接過,心裏仍是有些拘謹,“謝謝董鄂夫人的禮物,隻是那支玉釵太過昂貴,我到底年輕,怕是壓不住那物件兒。”
董鄂夫人並沒有客套,隻是說:“皇上恩典能讓格格做我們夫妻的義女,是我們董鄂一家的福分,也是同格格的緣分。你和阿瑤一樣,我都看成是我的孩子。那玉釵,我本也是要給阿瑤的,現在給了格格,再和我心意不過了。”
聽她這麼說,我沒再推讓。可是董鄂夫人接著的話,讓我慚愧萬分,也感激不盡。
“就算是我這做額娘的嘮叨,孩子,你既是回來了,從明天開始心裏一定隻能有你的丈夫,別人,再留戀,也都是過眼雲煙了,懂嗎?”
我凝視著董鄂夫人的雙眼,感覺到裏麵似有水泊流轉。
“阿瑤走了,你和她又那麼投緣,從聖旨到的那一刻,我們就將你視如己出。這次你走,我也是想到的。沒有人怪你,至少我們不怪你。如果阿瑤當初能如你,真實徹底的表達自己,不憋在心裏,也許也就不至於……”
不忍見她哽咽,我及時地打斷,“額娘,我知道了。您說的話,我記住了。”
“記住了,要能做到才好。我不想你和阿瑤一樣,身體拖累在心病上。”
我點頭應承,卻沒有出聲表示。也許在內心深處,我知道,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吧。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穿著雪白的婚紗,站在教堂裏接受神父的提問。參加婚禮的人很多,媽媽,爸爸,阿瑤,認識的,不認識的。
側臉望去,是胤祥站在身邊。霍然安心。
然後聽見神父嚴肅的聲音,胤祥誠懇地回答。我甜美地微笑。但當神父問向我那一串誓言的時候,我努力地張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正躊躇間,被一個尖銳地聲音叫醒。
“格格,您該起了,嬤嬤們已經從宮裏來了,再兩個時辰,您就要進宮謝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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