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12 更新時間：09-07-01 08:17
平薏檸在引領下步入幽篁居，隻見臨窗而坐的撫琴女子轉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繼續沉浸於自己的曲樂之中。平薏檸也並不在意，在一張團凳上坐了下來，靜靜聽著她撫琴而歌，目光卻並不落在她身上。素不相識的兩個女子同處一室，卻自然生成一副協調與安和，暗透著一份熟稔。
半晌，曲畢，歌停，人卻依然坐在原處。
“姑娘此曲從何而來？”平薏檸聲音平靜，沒有任何客套。
“又是一個追憶過往之人••••••”撫琴女子輕歎了一聲，繼續道：“此曲名為《莫失莫忘》，是竹篁的師傅所傳。師傅當年安身於靳宣城中有名的落玉坊中，以曲藝謀生。在一次外出獻藝的時候偶聞此曲，聽師傅說，那是一名女子以曲對她深愛的男子的傾訴。師傅極有曲樂天賦，那次回到落玉坊後，她便將那曲子記錄下來，又尋了許多文人為它填詞，最後隻這一首詞最令她滿意。後來，師傅將它傳予我，隻吩咐我細心領悟。師傅曾說，此曲單從技巧而言並無獨到之處，但透過曲子流露出來的情意卻是甚為可貴，很有‘曲到深處，情亦到深處；曲終而情猶綿長無絕’的妙處。”
平薏檸聽到此處已是癡了，那話裏的一字一句她再清楚不過。半晌，她才漸漸回過神，卻開口道：“你說‘又一個追憶過往之人’，那麼之前又是誰呢？”
“之前有一位公子也問竹篁這曲子從何而來，他說許多年前有一位女子曾親自為他吹奏此曲。”竹篁的聲音平靜無波。
聞言，平薏檸已是滿眼淚意，隻道：“他在哪裏？”
“他走了，他說他和那名女子之間夾雜了太多，恐怕今生再也無法相見了。”
平薏檸身子一顫，一滴淚倏然掉落，聲音已是淒哀至極，“我和他終究是無緣。”
“這裏是音緣樓，又怎會無緣？”竹篁淡淡道。
“有緣卻是無份。我本以為隻要時間足夠長，就可以忘記一切，就可以當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可•••••••原來一直隻是自欺欺人，今生也許唯有死方能結束一切。”
窗外的風掠過，屋內及地的帷幕微微動了下。
“姑娘如此便要放棄了麼？”竹篁道。
“從此埋身於深山碧水間，永不出世。”平薏檸緩緩起身，朝外走去。
“姑娘怎可如此便灰心，無論是緣或是份皆須珍視方能守得。”竹篁起身急道。
“竹篁姑娘是大雅之人，應早看淡了人世間的情愛之事。”平薏檸停步道。
“竹篁投身歌樓，求的便是雅俗共賞，既是大雅之人，亦是大俗之人。”
平薏檸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重又抬起腳步。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竹篁長長歎了聲。
“人已散，花已謝，便是枝亦早斷了。”平薏檸隻覺心中越發悲戚，不禁加快了腳步。
“窗外春色正好，花開正豔，怎能說花都謝了呢？”竹篁將聲音又提高了些，目光卻緊緊盯著微動的帷幕。
隻見淺綠色的帷幕後走出一人，竹篁當下滿心歡喜，心知兩人終不致錯過。然而平薏檸卻不知身後發生的一切，隻想著快步離去。
“檸兒！”隔著十年的光陰，他如此地喚她。
平薏檸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竟痛苦地抱住頭。
“檸兒，你當真再也不想與我相見了麼？”
平薏檸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緩緩收回雙臂，卻不敢回首。
竹篁淡笑著從她身邊經過，將她輕輕推入門內，而後反手將門一帶。
“如今，我才明白你師傅臨終之時的那句話。她說‘死者長已矣’，其實她真正的意思在於那句她未能說出口的話。死者長已矣，而活著的人卻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他低沉的聲音在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響起，如此近，卻又那麼遠。
平薏檸緩緩回身，隔著十年的光陰與他再次相逢。他一身藏青色長衣，已不似當年那般一身白衣。彼此的容顏依舊是心底最深刻的那份熟悉，隻是歲月終究留下了些微痕跡，他當年的意氣風發已在歲月的磨礪下化作深沉與穩重。一時，兩人隻靜靜地看著對方，許久以後，彼此相視一笑，這一笑竟似將前塵所有的癡纏與糾葛盡數消融。
此時，突然響起了扣門聲。兩人這才回過身。“進來吧。”平薏檸道。
一名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恭聲道：“公子，外麵有位叫做君昔訣的公子說要找您。”
裕楓低聲輕喃：“到底是讓他找到了這裏。”抬眼見那侍女仍等待著回複，他隻說了句“知道了。”
那侍女卻不走，又朝著平薏檸說道：“外麵還有位沐姑娘說要找她師姐。”
平薏檸亦是淡淡三個字“知道了”。
於是，那侍女一頭霧水地退離了幽篁居。
“君昔訣要找的故人是你？”平薏檸不無驚訝。
裕楓淡淡笑了笑，道：“他是我的徒弟。”
“難怪•••••••”平薏檸將前後聯係在一起想了一遍，頓覺原來自己離答案是那麼近。“那麼，你是••••••”
裕楓淡笑著緩緩道：“流雲前身，逐水今日。萬般品銜，莫如散人。”
平薏檸神思急轉，隻是一瞬，眸色中便顯露出一絲震驚，而後又轉為了然。最後隻靜靜道：“雲遊散人••••••原來我們一直都離對方很近。”
“是啊，如今江湖上站在高處的那些人也都算得上故人了。隻是換了身份，換了名號，隱了過往，便是一段新的曆史。”裕楓略有感慨地說道。半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道：“檸兒，你何時多了一位師妹？”
平薏檸微微一笑，道：“她是我的徒弟。”
裕楓怔了怔，半晌，才道：“我們果真是老了。以後的江湖應當是屬於他們這一代的了。”言畢，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麵前素淨的容顏。“檸兒，此後可願與我一同浪跡江湖？”
“江山如此多嬌，我想定不致令人感到乏味。”
裕楓聞言已知她心意，但當下卻又生出另一層憂慮。“你該當如何了結花溪派的事？花溪派掌門出走，恐怕江湖上又得掀起一場風波了。”
平薏檸卻是倩然一笑，道：“花溪派掌門常年深居，足不出戶，不是嗎？”
裕楓聞言豁然開朗。當下兩人相視一笑，已是心有靈犀。隻見足下輕輕一點，兩人的身影便從窗口飛掠出去。身後不知何處，那曲《莫失莫忘》又一點點紛揚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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