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91 更新時間：08-07-24 13:36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竟會對一個隻相處過幾天的人如此念念不忘。是的，我忘不了和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更忘不了第一次我們見麵，我就害得他挨了好一頓毒打。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
我出生於靖州農村的普通農家。家裏窮，雖然隻有我一個孩子，卻依然常常揭不開鍋。爹很凶，每每拿家裏要換米換鹽的雞蛋拿去換酒喝，喝醉了就往死裏打娘和我，說娘是晦氣，隻給他生了個賠錢貨。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娘常常摟著我哭道“：苦菜花兒，老天爺一定要保佑你以後嫁個好人家，千萬別像娘似的，活受罪啊。”
八歲那年，娘終於不堪折磨，留下我一個人撒手西去了。我哭得死去活來，狠心的娘啊，你要女兒怎麼活呢？
幸虧佛祖保佑，後來的日子沒有我想的那麼慘，我幾天後就被爹賣到君惜樓。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君惜樓是人人不齒的地方，我隻關心在那裏能不能吃飽，會不會挨打挨罵。那個領我進門的獨眼大叔無疑是令我恐懼萬分的，他看起來比爹還要凶狠。然而說出來的話更可怕“：你以後可要好好孝敬老子，知不知道？要是你不聽話，嘿嘿，可有現成的榜樣，知道不，以前伺候姑娘的草兒丫頭，就是被爺爺我一頓皮鞭抽死的！”說著，他狠狠地把不離手的皮鞭淩空甩了一下，“啪”，發出響亮幹脆的聲音，我止不住地發抖，這一鞭要是真抽到身上，一定會流血吧？
其他人聽到我是要做翠紅姑娘的丫環都憐憫地看著我，也有些人則是一副興災樂禍的樣子。我才知道，原來被杜老四活活打死的丫頭，本就是翠紅的。而且是翠紅命令杜老四打她的。我嚇得瑟瑟發抖，我會不會也落得草兒的下場？
誰知見了麵，才知道翠紅姑娘也是挺和氣的人。她讓我坐下，問我叫什麼名字。我怯生生地說“：苦菜花。”她笑了，說哪有人叫苦菜花的，不是把命也叫苦了嗎？“：以後你就叫阿花了，我看你眉眼也不俗，沒準兒長大了就是一朵鮮花呢。”她說。
她對我很好，沒客人在的時候，每餐都讓我和她一起吃，要是有什麼好點心果子了，也會留給我。她叫我不要怕獨眼，“那半瞎子還不敢動老娘我的人。”我想問她那草兒姐姐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娘說過女孩子千萬不能多嘴，隻要不關自己的事就不要管不要問。
但是沒過兩天她喝醉了酒自己把什麼事都說了。她拉著我直叫草兒，說對不起我，她不是不記得把釵賞給了我，隻是心裏氣悶要找人出氣。還說她隻想打我一頓並沒有想要我死。我要找人報仇隻找杜老四就好……那時我已經明白如果沒有草兒，我的日子怕是不會這麼好過，卻沒有想到，以後我的一生，都要生活在草兒的陰影裏．
幾天之後，當我起床去給姑娘打洗臉水時，一個小哥哥興頭頭地跳出來叫我“：草兒！”嚇得我尖叫一聲，手中的銅盆也跌到地下發出巨響。我看到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他拉著我問“：你怎麼在這？草兒呢？”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杜老四就拿著皮鞭衝上來了。皮鞭甩到他身上便是一條血痕，但是這人竟傻瓜似的也不知道避閃，他隻是像瘋了一樣大叫著“：草兒不是賊，她沒有偷東西！”換來的是更毒辣的皮鞭。我當時竟有一種要幫他擋鞭子的衝動。當姑娘被吵醒出來喝退杜老四時，他已經被打昏了過去。渾上身下血跡斑斑，慘不忍睹。那些殺千刀的打手卻把他往柴房裏一扔了事。
姑娘對他顯然是愧疚的。她交給我一瓶傷藥，要我去柴房照顧他。
我在給他上藥的時候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這個人是怎麼活過來的，身上傷疤重傷疤，猙獰恐怖，簡直沒有一塊好皮肉！這時候他醒了，卻依舊把我當成草兒，要我不哭，他身上的傷不疼。這樣的傷會不疼？我的心又酸又疼，突然很嫉妒那個叫草兒的姑娘。
我精心照顧了他五天，漸漸地，他對我的敵意少了，也會對我說一些他和草兒的事。可是當他可以勉強走動時就要離開。我嚇了一大跳，說“：你不能走，會死的！你的傷還沒好啊，他們也不會讓你走的。”
他齧著白森森地牙齒笑起來“：我留在這裏才會被他們折磨死。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我的命還要留著給草兒報仇呢！”
雖然並不情願，我還是給他準備了一小袋行李。裏麵放著兩瓶傷藥和幾塊糕，幾個饅頭，這些是我所有能給他的。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從狗洞裏鑽了出去，我的心像被人撕了一塊大口子，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
一個小雜役的消失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大家議論了幾天都丟下了，隻除了我。
我的心裏有了一個抹不掉了影子。以後每次陪姑娘去廟裏燒香，我都會虔誠地跪在佛前，祈求他的平安。
十五年就這麼過去了。
君惜樓易主。我在七年前搖身變成了君惜樓的芙蓉姑娘，有了自己的屋子和丫頭；而翠紅姑娘在七年前已經是翠紅，住到了和柴房差不多的破屋裏。
那幾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定，好像總會出什麼大事。果然，王媽媽喜滋滋地告訴我們有個貴客花一百兩金子包下了君惜樓，要我們好生準備迎接貴客。
我心裏一驚，一百兩金子絕對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那客人如此闊氣怎麼會來我們這二等青樓呢？他有什麼目的？
不安的預感更為強烈。
那一天很快到了，客人很晚才出現。他的氣派轟動了整條章台街。
他的行為更是讓人咋舌，一腳便踩斷了杜老四的脊背。
當他揚起臉向王媽媽微笑時，我驚訝不已，他竟然是阿旺哥哥！
十五年未見，我們都變化良多，但是我竟然能一眼認出他，看他的神色，也已經認出了我。我好開心，甚至對杜老四慘絕人寰的嚎叫充耳不聞。阿旺哥哥來報仇了，這是他罪有應得。
我好想走上前去抱住他，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他能有今天，一定走得很艱難、很辛苦。
他對我的期盼視而不見，反而點名要翠紅。我的臉色變得煞白。我當然不會傻到以為他會要她，他是來複仇的，但是翠紅對他亦有恩，他不能像對杜老四一樣對她。
但是我無力阻止。阿旺哥哥，求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善惡到頭終有報，我不想你將到遭受報應。
然而他的手段比我想像得要高明毒辣得多。
翠紅被活活折磨死在監獄裏
那時的我已經住到了阿旺哥哥在靖州的別院，明日，便會和他一起回京城。
我對她已沒什麼憐憫，她再慘也慘不過阿旺哥哥。而阿旺哥哥會變成這個樣子受那麼多罪，至少一半是被她害的。
但是我很害怕。那翠紅死前還如此狠毒，竟用血詛咒阿旺哥哥終身不得幸福。
我偷偷叫人為她收了屍，並請人做了法事，說到底，翠紅是對我有恩的，我更希望這樣能消除她的一些怨氣．我還決定從今以後吃齋念佛行善積德，以抵消阿旺哥哥的殺孽。
我們在京城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對我來說，是一段最幸福的日子。我陪伴在他的身邊，我幸福；我幫他處理家事，我幸福；奴仆們當我是女主人，我幸福。可是幸福為什麼總是那麼短暫呢？
他從朱府赴宴回來時，手中抱著一個女子，神情無比緊張。聽到他叫她草兒，我知道，我的幸福已經走到了盡頭。
小莫勸我不必擔心，那個女人並不是真正的草兒，隻是朱府的一個侍妾。我苦笑了，有什麼區別嗎？隻要他認定她是草兒。
果然，他要堂堂正正的迎娶草兒為妻。為了她，他放棄了高官厚祿，不惜成為京城笑柄。
在要起程去平州前一個晚上，我告訴他我要離開。那一刻，我在他眼裏竟看到一絲不舍。是這我的錯覺嗎？而更讓我驚訝的是，他竟然主動說要立我為妾。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當我聽到那句話時，有多開心，多激動，和多……傷心。因為我已決定要出家為尼。
因為我要為他祈福，他吃的苦已經太多太多，既然上天能安排他遇到香草，我希望他的幸福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但是那一夜，我不想錯過，那是我們最後的相聚，亦是我最後的幸福。
事後我悄然離去。明月和清風是我傷痛的見證。
我來到歸雲庵，想要落發出家，可是師太說我六根未盡。我說我要為愛人訟經祈福，她卻說佛本無門，隻要一心為善便是積德積福。
我茅塞頓開，謝過師太後便趕往靖州。我把阿旺哥哥送給我的物產全部變賣兌成銀票貼身收藏，然後去各地流浪，如同和尚尼姑雲遊四海一般。
我所過之地人人都傳訟有菩薩顯靈了。每到一處，我去的都是貧民聚集的地方。我為不能果腹的人施米施粥，那些無錢看病的人施醫施藥，確實活人無數。當然，這些我不會自己出麵，而是拿出銀兩給街頭叫化去張羅。
這樣過了三四年，銀子花得差不多了，我也一天比一天更想念阿旺哥哥。做了這麼多好事，或者，天可憐見，不會再怪罪他了？在我意識到之前，我已身在去平州的官道上了．
然而，甚至我還沒有進到平州，便在鄰城聽到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平州出了個殺人狂魔。他們說得繪聲繪色，那個殺人狂魔身高八尺，紅發碧眸，尖嘴獠牙。我開始暗自發笑，然而有一個人拍著桌子罵道“：你怎麼不信爺說的。告訴你，我和他一起上過戰場呢。他可是人見人怕的，連人都敢吃！”
我的心莫名其妙恐慌起來，拉住一個人就問“：那個狂魔，姓甚名甚？”他有些吃驚，但還是回答了“：叫陸旺生，以前還做過都防禦使呢。如今為一個女人，竟成魔了！”
我頓時呆若木雞。
等到了平州，我早已在傳說中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阿旺哥哥，上輩子你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懲罰你？好吧，碰上如此彪悍的命運，我們便不要再掙紮了。
我現在唯一想的，便是能和阿旺哥哥見上一麵。
然而任我費盡心機也不能入得死牢探監。我們相見的唯一的機會，就是行刑當天。
那日天不亮我就開始和麵做麵條。我要為阿旺哥哥做一碗陽春麵。
早在君惜樓，我就知道他最愛吃的便是陽春麵，但是即使在陸府，我也從主動在他的餐點裏安排過給他吃，更不要提親自為他下廚做了。因為每次他吃陽春麵時，都是在回味她和草兒的點點滴滴。
但是這次不一樣。最後一碗陽春麵上有我的味道，我要他來世也能記得我。
我終於見到了他，他如我想像的一般平靜．死對於飽受命運捉弄的他來說，已經是解脫．
在刑台上他說了“好。”
於是我的悲傷裏含了一絲淺淺的喜悅。
我領回了他的屍體，把頭細細縫好，再把他和香草合葬了。這應該是他的心願吧。草兒姐姐，這一世，他是你的。可是下一世，我一定要他如愛你般愛我。
現在，你們都解脫了，隻剩下我一個。
三天之後，歸雲庵裏多了一個非花師太。
雖然剃去了三千煩惱絲，我的六根依然未曾清靜。這天做功課時我禁不住想起了前塵往事。
非緣師太不滿地了輕咳了一聲，我回過神來，輕撚念珠，口裏喃喃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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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終於完結了！不要看隻是一篇三萬來字的文章，彼岸無花真的寫得好辛苦的．雖然此文的點擊收藏和推薦都不多，但是總有看到讀者的肯定和鼓勵，對於第一次寫文的我來說，也不能不滿意了．
彼岸無花又寫了一篇新文《慕容傾天下》，是長篇－穿越－架空文，本人覺得會比《最後一碗陽春麵》好看，請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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