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59 更新時間：08-08-24 18:03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相思》
昨夜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盼竹就如古人所雲“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驟，時聞折竹聲”，今天早上醒來便打開了窗子，躺在輔著毛毯的臥榻上望著窗外，隻見銀裝素裹，玉樹瓊枝。
如此美景，可惜盼竹心裏忽忽不樂，為的是今天要過第一個沒有額娘的生辰。雖然額娘過身也有九個月了，她也漸漸從失去額娘的痛苦中走出來，但畢竟是一個孤獨的生辰。
額娘已經永遠離開了，阿瑪又遠在故鄉(雖然盼竹心裏有些恨他的，但畢竟是她現在唯一的至親了)盼竹難免黯然神傷，慵懶的躺著。
戴佳氏這時掀起門簾走了進來，看見她躺在臥榻上便揶揄她。
“怎麼自從清怡嫁人後，你倒變成了條大蛇，一入冬就冬眠了。”
“哦，舅媽早。”盼竹羞得臉紅了一紅，不好意思的急急忙忙起床梳洗。戴佳氏已替她吩咐丫鬟把早點端上來，待她終於把早點吃完後，才拉著她的手摩娑道，
“盼竹，你和清怡同年，如今又因為奉旨留在我們府中寄住，也是我們的一種緣份。我和你舅舅就隻有清怡一個女兒，不貼心的兒子卻有四個，你舅舅娶回來的側室不知什麼原因，娶一個不久就死一個，後來連你舅舅也意興闌珊了。現在耿府裏就隻有我一個女眷，我也是滿寂寞的。幸好，還有你。既然你和清怡認作姐妹，那以後就把我看作你的額娘了，有什麼盡管跟我說。”
“舅媽，……。”盼竹此時此刻不知該說什麼好。
戴佳氏歎氣道“你這麼惠質蘭心，我真心疼愛你。隻可惜三年後你也要進宮了。”
“清怡真的好福氣，有你這個額娘。”盼竹想三年後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呢？
“說起清怡這丫頭，她今早派人傳了口信來。今天剛好也是四貝勒的生辰，嫡福晉烏拉納喇氏為四貝勒慶生又因剛進了個側室，為了要熱鬧一些在自家園子裏搭了個小戲台，自個兒一家人看看戲，喝喝酒。清怡記起今天也是你的生辰，於是請準了四貝勒及嫡福晉把你也請過去聚聚，一來可以熱鬧些，二來免得你冷冷清清的。”
“我有舅媽相陪，不冷清。他們一家人，我去了礙手礙腳的不甚好。”雖然盼竹也想和清怡見見麵，但總覺得要避開胤禛才好。到現在，她還不清楚自己那天心為什麼會跳得那麼快，隻知道見不著胤？就不會這樣了。
“去吧，生辰該是開開心心的，在這裏隻有舅媽這個老伴兒，去那裏大家年紀相近會開心些的。”戴佳氏站起來。
“清怡交代了，他們一早進宮到德妃娘娘那裏請安，用過午膳大概過了午時末才會回府。過後便會派人來接你過府。現在已將近午時，天還在下雪，你也該準備一下。”說完就走了。
盼竹別無選擇，用過午膳後，換了件月牙色有細小菊花圖案的旗袍。頭發簡單梳理一下，別了朵蘭花在上邊，妝也不化了，外邊披了件有梅花圖案的高領鬥篷禦寒。便上了四貝勒府的轎。
到了四貝勒府上，自有太監為盼竹引路。盼竹沿路觀看，所經之處都也清雅。
一會兒就到了正廳，隻見胤禛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膝上抱著個男孩不知在細細聲的講什麼，旁邊的椅子上依次下來坐著兩個女人。那坐在最前的應該是嫡福晉烏拉納喇氏，次之的當然是耿清怡了。
盼竹等太監通報了後，走上前對著胤？先請安，口裏說道“祝願四貝勒萬壽無彊。”便轉向烏拉納喇氏也是屈膝請安。烏拉納喇氏站起身把盼竹扶起身，對著胤禛道：
“哦，果真水靈秀氣的一個美人。爺，你說可不真真的應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福晉見笑了，盼竹不敢當。再美也隻不過是一副皮囊，美人遲暮。福晉令人稱頌的寬仁、孝慈、溫恭、淑慎，才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難怪、難怪連皇阿瑪也對你盛讚有加，今早我們到額娘處請安，額娘有提起你。傳了口喻給清怡，叫你好生養著，不要再思念家鄉以至抑鬱成疾，得空就過來府中與清怡相聚解悶。”
“謝德妃娘娘掛心。”盼竹行了個大禮。
“好了，今天本是一家人隨隨便便的玩玩，也不用太拘禮。以後我也跟清怡稱呼你盼竹妹妹，可好？”盼竹微微頷首。
此時有太監進來報，戲班已經準備好，請主子們移步後園看戲。於是他們都移步到園子裏，已經搭好了戲棚和坐席。每人的位置上都放著點心和酒，丫鬟們拿著耳朵帽和手爐在後邊候著，以防風雪轉大，主子們要用。
一坐下，烏拉納喇氏便帶著耿清怡和盼竹向胤禛敬酒，當暖暖的酒被盼竹一飲而盡時，她不由得嗆了一下。惹得她們哈哈大笑，連胤禛也忍俊不禁。
盼竹嗔怪地瞪了耿清怡一眼，目光轉向戲台時卻不期然遇上了胤禛深遂的目光。盼竹連忙看向戲台，擺出一副專心致誌看戲的表情。
第一出是胤禛點的《扣當》，是一出謔笑科諢的滑稽戲，盼竹因少看這類戲，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第二出戲是嫡福晉點的《福祿壽三星報喜》，盼竹最怕看這類的戲，便對清怡尋了個借口離席了。
她信步而行，沿路欣賞園內的雪景，嘴裏輕輕的吟道“漫天飛舞盡瓊瑤，玉樹銀枝分外矯，莫非織女撒飛絮，欲將雪花架鵲橋？”後來見到有間書房便走了進去。
書房內的藏書挺豐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史記》《三國誌》《漢書》《後漢書》《孫子兵法》等。還有些是醫書。
盼竹拿起了她愛看的《孫子兵法》，打算借此來打發時間。
“你愛看這種書？”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盼竹一跳，轉過身，見到胤禛站在那來，盼竹心裏狐疑，難道他跟著她來的。
盼竹心裏有些忐忑不安，這裏隻有他們倆個。
“四貝勒不在園裏看戲？”
“你不是也在這裏？”胤禛反譏“那戲厭煩。”
盼竹挑眉，原來胤？是那種不喜吵吵鬧鬧的人。
“四貝勒要在書房工作，盼竹先行告退。”盼和福福身，想走了。
“慢，我隻是想在這裏坐坐，你也坐吧。聽清怡說今天也是你足十四歲的生辰。”胤禛阻止她的離去，指了張椅子示意她坐下。
“是的，盼竹寄居人下，無能力帶上賀禮給四貝勒，望四貝勒見諒。”盼竹依然站著。隨時準備要離開。
“人來了就好。”胤禛溫吞吞的說，已經坐下了，指著他旁邊的椅子對盼竹說，“坐吧。”
盼竹猶豫著該不該離開，胤禛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忽然道。
“我聽清怡說，你見聞識廣，經常有些有趣又新鮮的故事。能否為我說一個，作為我的生辰賀禮？”
盼竹此時隻好坐落椅上，“四貝勒愽覽群書，我怕隻是在四貝勒麵前班門弄斧而已。”
“但說無妨。”胤禛把雙目閑上，左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椅子上的扶手，自然的散發一種高貴的、懾人的氣質。
盼竹沉思一會，選了一個她很喜歡的故事。裏麵的將軍簡直就是她心裏麵男人的典範。
“這是我自一個傳教士的小紮中看到的，是一個國外的故事。話說在那遙遠的地方，相鄰著幾個小國，其中兩個相鄰的國家國皇一個是王子，一個是女王。這個王子因為年少氣盛，一心想把這個女王的國家也吞並了，便發動了一次戰爭。但是戰敗了被俘。女王見到王子後對他說，假如你答對了我的問題，我可以放你回去讓你繼續做你的國皇。王子便問是什麼問題。女王問你認為女人最需要的是什麼？”
盼竹在這裏稍為停了一下，調皮地望望胤？，意思好像說你知道是什麼嗎？
“王子苦苦思索了幾天，也得不到答案，準備受死時，這個國家的宰相女巫出現在他麵前，說隻要他答應她的條件，她可以給他準確的答案。王子便問是什麼條件，女巫說我要跟你國內最有才華最善戰最英俊的將軍結婚。王子一聽，便猶豫了，因為這個女巫是非常醜陋、非常邋遢的。王子和他的將軍自幼親如兄弟，他不忍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斷送將軍的一生幸福。便拒絕了女巫的條件。但這個消息竟傳到了將軍那裏，為救王子將軍便派人偷偷送信給王子，表示願意。王子見他態度堅決也就隨他了，便告知了女巫。女王把王子帶到殿上，女巫也在場。王子向她說出了答案，女王很滿意這個答案。於是把王子放了。”
盼竹見胤？張口想說話止住他“答案是什麼，要講完了故事再講的。你聽故事就不要打斷嘛。王子為自己的不謹慎而導致將軍這個境況，內心很不安。王子表示自己已經安全回國，將軍大可不必去履行諾言。”
盼竹在這裏頓了頓，問胤？“假如四貝勒是將軍，你會怎麼做。”
胤？睜開眼睛回望她“如若皇上的是聖旨隻有違心領旨，但如若隻是建議，我定當會履行諾言娶了那個女巫。”
盼竹心裏略略一顫，收拾情緒繼續說“將軍也如四貝勒一樣帶著些隨從赴約了，去到女王的國家裏，女王見他一到，便馬上把女巫叫出來要和將軍成婚。當女巫出來後，眾人皆被驚嚇，有的人甚至被嚇暈了，隻見那個女巫頭發如？笊般淩亂枯黃，一條條硬如魚絲，還有虱子在裏麵爬來爬去；眼睛一大一小，混濁不堪，眉毛如雜草般又亂又粗；鼻子扁扁的、鼻孔朝天；嘴吧有如血盆大口，還有幾顆牙齒向外爆出，麵如死灰。別說成婚了，隻是望她一眼也可能幾天吃不下飯。女王對將軍說你現在見到她了，還要成婚嗎？將軍望著女巫，鎮定自若，風度翩翩地說願意。於是乎倆人便舉行了婚禮，女王延開數席大宴群臣，將軍及他的隨從也被邀其中，到了晚上該是洞房花燭之夜(盼竹說到這個詞時不由得臉上飛上一片紅霞，胤？有趣的好像了然於心的望著她抿嘴一笑。更令到盼竹連耳朵也紅了。)當將軍回到房中時，竟發現有個美豔絕倫的女子坐在喜床上，他還以為自己走錯房間了，準備離開時，卻聽聞女子柔聲說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將軍要去那裏。他才知道這個女子是女巫。女巫見他一臉不解便解釋道我自幼被人下了巫術，如果日間美麗則晚上醜陋無比，如果日間醜陋無比則晚上美麗，將軍你想我何時美麗？”
說到這裏，盼竹又停了下來，詢問胤？“四貝勒你會怎樣選擇。假如選日間美麗，則可以堵眾人之口被別人羨慕但晚上同床共枕時則實在太惡心了或許會連覺也睡不著。假如反之，晚上自己倒可享美人之福，但日間如此樣貌示人，難免會被人可憐一世英名盡喪。”
胤？注視了盼竹許久，久到盼竹剛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開口道
“我會讓她自己選，她想什麼時候美麗就什麼時候美麗。我尊重她。”①
盼竹今次身子大大的一震，不可置信的望著胤？，他怎會如此選擇說出這些話來。“你看過這個故事？”
“沒有，第一次聽你說。怎麼？”胤？愕然問道，盼竹審視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作假。
“將軍也是如我這般選擇嗎？結局如何？”胤？追問。②
“不，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不，不能。”盼竹瘋了一樣，從椅子上一跳而起頭不也回地衝了出去。她不停地跑，像身後有惡鬼猛獸追趕一般。隻是跑了很遠很遠，她都覺得身後有道灼熱的目光緊緊跟隨。
※※※※※
盼竹不知道胤？如何向其他人解釋她的離去。她現時下隻希望可以忘記書房裏發生的一切，當作沒有發生一樣。但是就在盼竹不辭而別的第二天，胤？派人送了本《孫子兵法》給盼竹，說是給她壽誕之禮。
書的裏麵夾了張書簽，上麵是雄渾有力的字跡“第二十七計假癡不顛，難怪皇阿瑪讚你心較比幹多一竅。你如此小小的人兒，怎能反應靈敏如此。”
就是這麼一段字句徹底地摧毀了盼竹剛剛築建在心房外的圍牆，胤？這個名字雖然不如鐵烙般印在心上，但已是揮之不去了。
後注：①其實滿州人男尊女卑的觀念並不深入，許多家庭中，女人的地位完全不像在漢族家庭中那樣卑下，女人可以與男人一樣彎弓射箭。一般滿族人家，女孩往往比男孩還受重視，有時竟把女孩昵稱為姑奶奶，尤其是在其出嫁以後。從滿族婚禮中並不使用有特定象征男尊女卑意義的大雁為納采禮物就可知一二。
②這個故事的結局隻可以用後注講完，將軍也如胤？般讓女巫自己選擇，說你自己喜歡就行了。當女巫聽到這句話好，很開心地對將軍說，你知道我給女王的問題答案是什麼嗎？就是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尊重，我決定以後我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會像現在這般美麗。
我看到這個故事時大概二十歲，標題是《女人最需要的是什麼》，我本人也很讚同這個答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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