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秉敬晨&蕭雲淵|《平行線》

章節字數:3270  更新時間:20-04-1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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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前我參加了一場追悼會。

    事先並沒有人通告我他逝世的消息。我們業已十餘年不曾照麵,也可能比十年的時間更為長久——我不善於去計較這些繁雜的數字。

    或許,應該這樣說會為恰當些——我跟他從來就不相識。

    我是一個寫小說的,常常會為使某個橋段不落俗套而苦惱不已。那日也是,在被一個情節困擾了整整兩天兩夜,在我撕完了一本厚厚的稿紙並把它們都揉成團扔滿了書房的地板之後,我決定去附近的陵園尋找靈感——依然是因為營造寂靜的寫作氛圍,我住在極其偏僻的郊區。

    很巧合地,那天殯儀館正在舉行追悼會,我順便進去看了看。

    門口負責接待的男人記錄下我的信息。興許他是亡者的親戚,看我麵生就順口問了句我與那個人生前是什麼關係。我習慣性套用了自己小說中的場景,不假思索道我們是同學。頓了頓,我又補充說是大學同學。

    他歎了口氣,很輕,很遺憾,卻也很無奈。他安慰了句節哀便請我進去了會場裏。

    十幾年,或者是幾十年未見麵的同學,再相見時已是生離死別天人相隔。回顧過往,青蔥校園時光曆曆在目。在這種情況下,主角會懷著怎樣的心情,是悲慟?還是哀思?

    我盡力使自己能夠全身心的融入到當前的氛圍中去。

    又若當主角看到同學的遺照——他的笑容,或者他的某一個表情永遠的定格在了那張四方的黑白紙片上,是否會悲從中來聲淚俱下不能自已。與同學做最後的告別——這一見,將再無來日,是否會泣不成聲。

    僅僅憑借假想,我的心情已經變得無比沉鬱了。我抹了把濕潤的眼睛,抬起頭的時候,一張紙巾遞到了我的麵前。

    女人勉強的笑容裏寫盡了悲傷。她的雙眼裏充滿血絲,臉也稍顯浮腫。想必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一定沒少流淚。

    “您好,我是蕭雲淵的妻子,李存熙。”她這樣對我說。聲音沙啞。“請您節哀。”

    “您也是,請節哀。”

    “請恕冒昧,我以前從未見過您。您是雲淵的舊友嗎?您來參加雲淵的葬禮,您與雲淵生前一定是關係很不錯的朋友吧。”

    “是的,我們曾經是大學同學,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驚訝之餘,努力維持出一個優雅的微笑。“謝謝您還記得雲淵。可是,大學時期的雲淵學長一直獨來獨往。因為性格孤僻,那時候幾乎沒有人願意與他搭話。不過,依然感謝您的到來。”她話剛說完就被什麼人給叫走了。

    慣常地,我相當清晰地記住了她的話。興許以後可以用在我的小說裏,盡管我知道這樣做並不好。

    在她離開後許久,我長歎了口氣。

    性格孤僻呐。不被人理睬的滋味一定比較痛苦吧。

    正因為這個女人的話,我驀然想起了他——那個男生好像也很沉悶,不合群。聽說還經常被舍友同學排擠之類的——他獨來獨往的特性和這個女人的丈夫如出一轍。不過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和這個逝去的男人一樣幸運——有一個女孩闖進了他的世界,期望融入他的世界,願意與他執手共度餘生。興許是有的吧。想起他,我的心情愈發難以釋懷——我這個人的代入感相當強烈。在那一瞬間,我真以為自己正身處於他的葬禮上——這裏的環境不太適合我,但我還是決定走完追悼會的流程。

    主持抹著眼淚,聲音哽咽。他結結巴巴讀完了拿捏在手中的稿子——這個逝去的男人的生平。沒有波瀾壯闊的大起大落,一切都很平凡。

    但這確是我們普通人的一生。

    我一邊感慨著一邊跟隨人群進到裏間,去與這個逝去的男人的遺體做訣別。

    看到男人的麵容時我頗有些驚訝,奈何我說不出我在驚訝什麼——之後我也思考了很長時間,最終也沒能想清楚我當時為何而驚訝——是十幾年未曾見麵,再相見時竟是人生最後的別離;還是,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蕭雲淵。

    他的模樣和在大學時期相比變化不大,依舊白淨俊美。是的,是俊美。這使得他看上去很軟弱,或者說,很好欺負。

    我這才意識到他的妻子方才表情的微妙變化。我沒有嘲諷奚落過他。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後來我特意跟李存熙女士解釋說——我跟他並不認識。拋開校友的身份,我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就像永遠不會有交點的平行線。

    有時候我挺羨慕機器人的。TA們沒有人類的複雜的感情,也不懂得人類的複雜的感情。TA們的大腦——儲存芯片裏的記憶可以隨時被清除,或者被重新刻寫——TA們沒有回憶的負擔,無心也無肺。隻要遵照既定的程序,便可安然地度過每一天。——我曾將這個想法說與摯友李成坤聽。他沉思良久,不冷不熱回我,這樣不正是所謂的行屍走肉。何況,機器人連肉也沒有。

    我望向天花板,心中五味雜陳……

    一滴水掉落在我的手背,碎裂成了花。我仰頭向天空看去,又有幾滴落在了臉上。當鼻梁上也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時,猝不及防地,我打了個噴嚏。

    操場的人群陸陸續續撤離了。

    不久,連觀席台也全然被雨淋了濕。

    我抓起書包準備離開。剛站起身,便看見一個人影正沿著跑道跑來。他慢吞吞得像隻蝸牛。這樣的速度還不如走著,反正都得淋雨,兩種情況也差不到哪裏去。

    我草草瞟了他一眼,走下台階,打算橫穿跑道和足球場抄捷徑回宿舍樓。

    那場雨真像是下著玩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毫無征兆。待我疾步走至宿舍樓下,雨已經停了,陽光燦爛。

    我上樓放下書包,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心覺待在宿舍實在煩悶無聊,便裝了盒煙又返回了運動場。

    那個男生還在。

    跑道坑窪不平的地方積了水,他跑過時,濺起的水花混雜著泥落沾在他濕漉漉的褲腿上。他的臉通紅,呼吸也急促。腳底下卻仍是一步接著一步的跑著,依然慢吞吞像隻笨重的蝸牛。

    “這傻子也不知道避避雨。”我沿著跑道繞過足球場,在觀席台上原先的位置坐下身,點燃了支煙,悠悠然望著他。“大一新生吧,才剛開學就練習2400了。”

    2400米長跑是學校體育課的傳統,冬季必考項目之一。但由於體育課的最終成績是各個項目的分數按比例疊加後的總分數,因而即使2400米跑不及格也不一定會掛科。

    看這個男生跑步的樣子,以前一定不怎麼鍛煉。現在他如此拚命的練習,倒讓我覺著有些厲害了。

    差不多就在我抽完一支煙的時候,他正好從我的麵前經過。我掐滅煙蒂,捏在兩指間,瞄準他的腦袋擲了出去。當然,以我和他距離,煙蒂隻能在劃過一個標準拋物線之後掉落下台階。

    他跑出觀眾台,慢吞吞地跑遠了。

    我將身子向後仰去,枕著一隻胳膊斜靠在了欄杆上。

    遠處的落日紅豔的令人心煩。

    大一大二冬季兩個學期的2400米測試我雖然沒有跑過滿分,但也沒有過不及格,一直是不高不低的分數。就像我一貫的風格,凡事都處在一個不高也不低的水平。但是,跑步這種事情,也是要講究天賦的吧。沒有天賦,像他這樣累死累活得跑,恐怕也練不出什麼成績來。所以,在天賦麵前,努力還有沒有價值。沒有價值的努力,意義又在哪裏?就好比Einstein提出相對論,Newton和Leibniz發現微積分,換做對物理或者數學沒有天賦的人,大概也隻會感歎一聲“臥槽,好難”吧。

    當然,這兩個例子也不盡全然正確。

    他人的成功,用得好,是勵誌;用不好,是打擊。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男生似乎跑完了他的“馬拉鬆”,脫下運動外套坐在觀眾台最底層的台階上。我從他身旁經過時,他正大口大口地灌水。

    第二日,第三日……

    整整一個學年,每到下午六點,我總能在跑道發現他的身影。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那時候我讀研二。白天被畢設和工作忙的焦頭爛額,夜晚為畢設和工作焦慮的輾轉難眠。但看著他一圈圈的跑,仿佛時間也會靜止一般——興許是他的速度實在太慢,慢到讓我忘卻了時間。一杯奶茶,或幾支煙,在遺忘的時間裏沉澱下浮躁和喧囂。

    我樂於那時的舒適,我貪婪享受著那時的悠閑。

    記憶的畫麵戛然而止。

    我睜開眼睛,俯身鞠下一躬。起身時衝他淡然笑了笑。

    我找到了我長久以來苦苦追尋的答案。在他的追悼會上,我再次看到十多年前的他,和那個時候的自己。

    人的一生就像條不規則的波浪線,有波峰,也有波穀,起起伏伏。在曾經的一個下降的時期,我遇到了蕭雲淵。那個階段因為有他的“陪伴”,我的這條線才轉折而上,不至於持續低落。

    我與他從來不認識。

    我想我和他也沒有必要認識了。人生更需講究一個“留白”。

    借用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盡管我與他從來不是朋友,我們沒有過往,也不會有將來,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但他曾經在我的生命中定格,是我生命裏的一道風景。

    我在蕭雲淵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束文心蘭。

    離開陵園時,我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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