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9 更新時間:08-07-21 18:01
鏤月喜歡做夢。夢裏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
她在夢裏不是孤單一人,不但擁有所有自己想要的別人對她的關心,還可以見到本應永遠見不到的娘親;娘親用春風般柔柔的聲音呼喚她的乳名:月月……然而夢醒時分,眼前唯有晨曦隱隱約約,恍惚而落寞。
山中鳥啼常因林子的空曠而顯得空靈婉轉,伴隨著光影搖曳在仿佛停止流動的靜謐中。於是,每一抹清風都夾帶著潮濕的綠葉氣息,一旦穿林而過,整片林子便為之生動,低語般引人遐思。
自小將這裏看成一個家,但曾幾何時鏤月並不認為這是一個真正的家。
因為家裏沒有家人。沒有家人的家隻能算居所。
娘親逝去後,爹離開境華派,不知去了何方。
唯獨留她在境華派習武。一個人。那年她才四歲。
將所有淚水葬在這間小屋,從此笑得毫無陰霾。如今她早已懂得,幸福要靠自己捕捉,正如後山翩翩起舞的粉蝶,除非奮力去闖,否則絕沒有屬於自己的天空……
鏤月推開破舊得仿佛碰一下都要碎掉的木門,臉上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堅毅在一刹那間崩塌,——某人竟然還在窗前一動不動,保持著木樁一樣的姿勢、木頭一般的表情,修長身軀上還是夜裏的那件夜行衣!
不是在等人麼?難不成那人放他鴿子了?
誰這樣大膽,居然敢放仙人的鴿子?!
鏤月走上前去,隻見羽宮指縫間漏出幾縷青煙色的穗子,——莫不是仙物,等人來然後交給他(她)?
然而羽宮看起來並不像是在等人。準確來說,不是正在等人。見她走近,視線發生些微偏轉,有那麼一瞬間的風華令人驚豔。
鏤月在心裏拍拍自己的臉頰,——真是,居然被驚豔到,十幾年白活了……不過“他手上拿的是什麼”這個問題似乎更加有探索意義。這穗子的顏色與兒時見過的倒是像極,雖隻見過一眼,但它獨一無二的質地卻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爹所說過的,她長大後的第一件禮物。
越是近看越是相像。少女已顧不得禮節:
“這是什麼?”
羽宮從衣襟內抽出一封書信,遞給她。
疑惑地展開,龍飛鳳舞幾不可辨認的一團字跡躍入眼簾:
“……誠如汝之所見,餘之弟子羽宮……而今汝……令尊與餘遂……以遺汝……而羽宮者,交付於汝……望關照……孰記之……清回上。”
書信內容大段無法辨認外加大段語意不明,鏤月懷疑書寫者正處老年呆癡之際。不過從中整理一下的話,鏤月便得知了一條信息,那就是——羽宮的師傅就這樣將羽宮“托付給”她了啊!潛台詞就是“這家夥我不要了你愛怎麼著怎麼著”,——神不知鬼不覺便將一個人轉讓給了另一個人了啊啊~!!
羽宮悠悠開口:“看來你確實就是我要等的人……”
這個……未免太扯了吧……萬一她不是,那又該怎麼辦?!
——然,此信亦證實了羽宮確實不是仙人這一事實。鏤月自認一世英明已然在此人手上毀得幾乎見底,——她的“英明”本就積累不多。
鏤月緩過神。
由於雙重打擊的相互作用,鵝黃絲衣的少女回神後即刻呆滯並石化,任風吹呀吹也吹不起一絲動靜……
她是罪人嗎?是惡徒嗎?是反派嗎?是……嗎?
還是皇宮專用豪華冰窖?
怎麼能在夏天即將到來之際就決定了被凍死的命運?——不,鏤月狠狠搖頭:
“這上麵又沒寫給誰,怎麼可能……”
“顏叔說過,若看見‘斜月煙淪穗’時有驚異之感的,必定是要尋之人。”
什麼?——
“爹?!你說爹?他在哪裏?!”鏤月此刻所能想到的隻有如此,其餘的事她一律拋卻,不去在意。
羽宮明白她心中對親人的思念。但太過執著、太不冷靜的感情卻是可以成為束縛她的鐐銬,最終傷的,會是她自己。她卻不明白,獨自一人過了這麼久也不明白。
如此看來,鏤月她其實……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抱歉,令尊自十年前離開夢鸞穀起……一直杳無音訊。”
又是一個杳無音訊。想到人家的小孩都有爹疼娘愛,自己卻不但沒有娘,還(可能)要踏上千裏迢迢尋親路。鏤月有些喪氣地低頭小聲埋怨起來。
視線再次觸及手中那天書一般的書信。驀地,一個念頭浮現出來,連眼神都亮得令人倍感危機。她將狼看向羊羔的目光降臨在羽宮身上,主意悄然打定。遲鈍的冰山終究遲鈍,隻不過在她賊兮兮的笑臉光輝下打了一個寒噤而已。
“羽宮哪,你是不會辜負你師傅的殷殷期盼的吧?”鏤月笑得純然。
“自是如此——”冰山美人板著臉孔一本正經地鑽入圈套。
“那麼從今以後你就歸我了!”
“……什麼?”看來羽宮還被蒙在鼓裏。難得一瞬間的驚異表情讓鏤月突然間有了無比的優越感。
“喏,自己看~!”書信遞出,幸災樂禍狀眯眼,“你師傅他老人家眼光還真不錯呢!知道我是這麼一位純良又好相處的大~好人,還如此放心地將你交給我……哎,真是……人家會受寵若驚的啦!嗬嗬,羽宮啊,你就乖乖從了我罷,啊?”
“哦,是麼?”平靜如冰地聽完她的話,羽宮依舊板著平靜如冰的一張臉。仿佛對方說著與己無關的話語,連細微的麵部變化都沒有。
鏤月很鬱悶地隻想知道:人若不戴著麵具的話到底要怎樣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話說,我的禮物呢?”鏤月心情很好地伸出手,臉上掛著小孩子討糖的欣喜。
羽宮搖搖頭:
“我還不知你究竟是否已夠資格。”
……
鏤月無力地安慰自己:隻是被氣一氣而已,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最後經過兩人漫長而多磨的探討,本著“一切以主人為準”的基礎,兩人按鏤月所說的方向——向夢鸞穀進發。
從今起,在習慣了十四年沒有家人的生活之後,鏤月需要慢慢適應有家人的生活了。但她的小屋與“成為家”還尚有段距離。因為她還要遠行。
江湖四大門派之一的境華派自然要有四大門派之一的氣派,不信你看這前山後山小溪大湖的,不要三四個時辰哪裏走得完?更不提這所謂路還如此難行。
行在林中。後山趨緩但鮮有人至,故未開辟小徑,一草一木皆為自然生長,自是別有一番野趣。偶爾從層層疊疊的樹葉間亮起幾聲脆如銀鈴的鳥啼,薄荷般的清風便浸得人身輕如雲、神清氣爽,微醺似的,想要融化於其中。
這樣的靜是可以察覺到任何氣息的流動的。
草葉窸窣。
少女驀然側身,姿態如舞。霎時一道流光閃過,勢如貫日,破空而來。隻在眼瞳猛然收緊之間,一丈外某棵樹粗糙的樹幹上多出了一枚一寸半的三寸“裂錦三寸鏢”,僅有一寸半乃是因為另有一寸半已然沒入樹中,不可料想,若這“裂錦三寸鏢”沒入的地方換作人體,恐怕再遠一丈也不僅僅刺入“一寸半”了。
“閣下下手可真重,”鏤月擺出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倘若小女子我沒能避開這‘裂錦三寸鏢’,那豈不是身上要給刺出一個洞來?!”
“哼,你竟知道這鏢原本的名字,看來也並非泛泛之輩!”沉默片刻,有明晰而稍顯青澀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來人乃是一位約摸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雖一身平凡裝束,舉手投足之間卻分明是大戶人家的教養。
加之武功底子不錯,家世來頭必定不小……這小子可不簡單哪……
鏤月暗忖著,試探道:“請問閣下是……?”
“本少……在下凜溪。”
“哦?”鏤月暗笑:這小子太嫩了,這麼快便露了尾巴,看來在江湖上混得很少呢。
“你呢?你不報上名號嗎?”少年似乎在盡力維持冷峻成熟的神色。
“我麼?”鏤月惡作劇般微微一笑,“按照江湖規矩,先動手的一方需報上名號,沒動手的一方不用報上名號~!”
“騙、騙人!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不光是他,就連羽宮也沒聽說過呢~!
“唉……沒法子,閣下你這是孤陋寡聞,怪不得誰……”
“什麼——?!”凜溪好像有些生氣了,“本少爺怎麼樣難不成還要一個怪裏怪氣的女人來管?!!”
鏤月柳眉一抬:“女人怎麼啦?令堂不也是女人麼?!”
“——娘?”凜溪眼裏明亮的光彩黯淡下去,耷拉下腦袋,“……娘親……娘親……都怪孩兒沒用……“
“喂喂~,你千萬可別哭出來啊~~!”見凜溪淚眼欲泣的模樣,鏤月承認自己真的被深深打敗。不料凜溪聽她提到“哭”,好不容易忍在眼眶裏打轉轉的淚水便嘩啦啦的決堤了……
“這是……”鏤月嘴角一抽一抽的看向羽宮,貌似是在求救。半晌,隻見羽宮傾身在凜溪耳邊低語了一句……凜溪聽完,立刻瞪大了哭得紅腫的雙眼,看向鏤月的眼神有些驚喜亦有些疑惑。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
“啊?什……”鏤月不解地向羽宮盯去。羽宮沒說什麼,隻點了一下頭。
鏤月學著他,無意識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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