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70 更新時間:08-07-23 16:41
亭外,碧柳交錯相掩的秘道口疾風般閃進一道黑色人影,輕而易舉破開洞口處的屏障,敏捷地踏入這片與世隔絕的天地中。撩撥開長垂沾地的層層柳絲,一幅與來時漆黑陰暗的秘道截然相反的景象展現在眼前。楊柳依依,桂花盈盈,碧波漣漣,荷花點點。各種花的香氣在空氣中流溢,紛繁又未顯濃鬱,夾帶著令人身心舒暢的清新感撲麵而來。花紅柳綠,亭台樓閣,放眼望去,一片人間仙境,無邊山水讓人自然而然地融入到美景當中,流連忘返,像是要與大自然合為一體般。
“好風景!”來人情不自禁地稱讚道。佇立在洞口,環視四周景色良久,來人的嘴角輕輕勾起一絲輕狂的笑意,然後又施展起輕功,往不遠處荷花池上的中心涼亭奔去。碧波蕩漾的池麵泛著朵朵嬌豔欲滴的紅蓮,在荷葉掩映下欲拒還迎。廣闊的荷池上,中心涼亭立於池中央,麵積不大,但位置極佳,立此而觀,滿園春色大半盡收於眼底。通往池中心的小徑九曲十八彎,千回百轉,兩旁盡是精雕細琢的白玉護欄,低矮又別具風情。
來人快步走至涼亭,含笑未語,不理旁人目光就徑直端起石桌上的酒壺,往一旁酒杯中斟去。酒壺與酒杯皆是白玉所製,清澈佳釀飛流而下,斜斜灌入杯中,飛濺起滴滴水花。濃鬱的酒香隨著酒水漫延飄揚開去,小巧玲瓏的酒杯裝載不下多少酒便已滿不可盛,滿滿一杯清酒加以白玉相襯,猶如瓊漿玉露。如此美釀,尚未入口,光是撫杯而觀便已令人徒然生出幾分醉意。
方才一直離得遠了,來者速度又極快,竟是自其進來後不曾仔細打量過。此時,同處一涼亭下,近在咫尺,我才得以機會仔細端詳來者。輕輕將手中執著的棋子握於手心,我略為抬頭,隻見來者原是名二十一二的青年男子,身高七尺,氣宇軒昂,冷峻的臉龐上,眉宇間隱隱透現一股狂妄的傲氣。嘴角雖略略帶笑,卻不知為何,偏生讓人徒是覺得有幾分囂揚的意味暗蘊其中。身上隻著件緊身的黑色夜行衣,除腰間別一把佩劍外就再無多餘飾物,裝束精簡而不顯樸素,行走起來極是方便,儼然一刺客裝束。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最終,還是君臨師兄忍不住先開了口。或是見我已無心對弈,而棋局亦到了難分難解之勢,一時三刻分不出個勝負。坐在棋桌對麵的他輕輕將手中白子擱往一旁,便對上了來人。
“葉夜。冥月教四執法之一。”來人負身立於一旁的石桌前自斟,背對這麵,頭也不回地迅速報上了姓名,聲音悠遊隨意之餘帶著一股滲骨的寒意,直刺入聞者耳中。冥月教……難怪此人如此猖狂。江湖上氣勢如此冷傲,行事如此囂張者除了冥月教徒也是再無旁人。
“好酒!酒雖非烈,卻格外香醇濃厚,入口陣陣微甜,芬香四溢。未知是何物所製?”葉夜把玩手上酒杯良久,仰頭一氣飲盡,又意猶未盡地自酒壺中淺斟了一杯,悠悠轉過身來,望向這邊,嘴角似笑非笑,半倚於一旁憑欄處,淺淺搖曳著手中酒杯,酒雖甚滿,卻是滴酒未漏。
師兄微微頷首道:“好酒不敢當,此等桂花酒也就隻是比普通水酒略勝一籌而已。僅是平日閑來所種桂花釀製而成,再加上此處山澗清泉浸泡,勉強可以入口,葉兄若不嫌棄,便請隨便。此處桂花繁多,年年釀製下來酒窖中不知堆積了多少。”
放眼往四周望去,此地除了漫山遍野的楊柳垂下萬條綠絲絛外,最多的便是桂花滿園,陣陣花香與酒香交錯相融,確是熏得路人皆醉。
“那就先行謝過閣下好意。”語畢,葉夜微微舉杯以示謝意,湊到嘴邊淺呷一口後將杯放回至桌上,直身道:“今次冒昧到訪,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在此先行向風神醫、君神醫兩位賠罪,請多多包涵。”
雖然表麵上說是賠禮,但葉夜話語中卻全無半分歉意,反更像是挑釁般刺耳,一如既往的狂妄囂揚。尤其在說到“風神醫、君神醫”幾字時玩味地特別加重了音,分別往兩邊略略點頭。
未等他說完,我心中已是暗暗一驚,果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雖早已料到此人決不是些誤闖桃源之類的閑人,不過來人卻仍是大出我所料,就目前看來,此人絕對是有備而來之輩,輕功極高,武功亦顯然不弱。能一上來就道出我方身份,連隱居十年,不問世事的君臨師兄也能認出,確是不簡單。隻是未知其到底所謂何事?
思索間,徒地想起其初至時所報之身份。冥月教……莫非是他?不,怎麼看他也不像是如此斤斤計較之人,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就算要尋仇也總不會尋到今時今日吧。罷了,莫要再想。不過,四大執法?……冥月教教主之下是左右二使,再下就是四方執法。如此看來,來人的身份豈非極高?
冥月教雖為邪教,但論功夫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高強,特別是水上功夫更是超群絕頂,若論海戰,江湖無人能與之匹敵。其總壇位於海外某島嶼之上,故教中眾人均擅水上功夫,同時亦因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冥月教的防衛可算是天下第一,曾有武林高手結伴欲出海圍剿,結果未曾到達,便已葬身汪洋大海。從此,除本教中人外,再無人得以窺見冥月總壇真貌。就算偶有人能潛入教中,也絕無活口可回。
雖然不為武林同道所認同,但其實力絕對不容小視,饒是諸位武林正道聯盟共商數次亦未曾想出解決辦法。江湖上,除少林武當等幾大教派外,便再無能與其對敵之勢。
越想越是滿腹疑惑,抬頭往一旁的君臨望去,隻見他正是低頭徑自出神。也難怪,師兄自十年前決意隱居避世以來,便立意不再行醫,輾轉曆換數處隱居地,一直到後來我逐漸取代了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懸壺濟世後,他才終得以安心隱居於此。自隱居此地後,除我偶來拜訪,品茗對弈,小住數月外,便不曾再有外人與之接觸。
也不知為何,自師兄立意不再行醫後,最忌就是他人喚其舊稱“君神醫”之名,每被喚及,總是眉頭深鎖,鬱鬱寡歡良久,連我亦早已避忌改口。算起來,該有七八年無人如此稱呼他了,想不到多年後的今日,竟是無意中又被人觸及傷疤。
“師兄……”我低聲輕喚一句,卻見他仍是低頭沉默,隻好於心中暗自歎氣,都這麼多年了,想不到師兄仍舊如此。無奈之下,我抬頭對上葉夜:“抱歉,讓葉兄見笑了。師兄他隱居避世已久,一時不習慣葉兄的稱呼,憶起舊事,未免有幾分出神,請葉兄見諒。”
“無意觸及令師兄神傷處,在下深表抱歉。”葉夜看來也確是非有意而為,看見師兄霎時寂默的神情,臉上流露出幾分尷尬之色。
“沒什麼,均是些舊事矣,也這麼多年了。是君某一時情難自控而已,葉兄不必介懷。隻是君某已棄醫良久,現下不過是個無所事事之閑人也。神醫之名,便莫要再提了。”未等我開口,君臨抬起頭,微微苦笑道。想不到師兄今次竟恢複得如此之快,猶記當年,師兄偶一出神便是一天半日的,天崩地裂亦不為之動容。
君臨臉上隱隱掛著淡定從容的微笑,執起先前擱在一旁的白子,若有所思頃刻便輕放置至棋局上,姿勢看上去極為優雅自然。隻是如此一來,卻是將自身周近白子均陷於死局中,可以說,隻要是略通棋理的人均不會犯的錯著。師兄醉心棋藝良久,棋藝可算是高超,不料今日,竟會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到你下了。”君臨右手從旁取出一顆新的白子夾於兩指間,左手隨意淺敲桌麵,神色漠然,毫無喜怒,眼神中隱隱流露出一分空洞的落寞。
眼見此情此景,我隻好搖頭苦笑:“師兄何須急於一時,對弈最忌心煩意亂,如此乘人之危,即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師兄方才這著已是陷己子於死境中,若是再行錯著,恐怕滿盤皆輸。”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既已是錯,如何回頭?談何容易。不如就此,錯亦錯罷,若然無悔,何必回頭?如今,局已至此恐是再無挽回之地。”君臨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口中深深淺淺呢喃著的早已不盡是局中物事,隻不知是何昔往事。其個中滋味,實是旁人難以體會。
世人常常皆笑當局者迷,而局中滋味,又豈是世人能懂?種種喜怒情仇,看在世人眼中自是可笑至極,就連當局者他朝驀然回首昨昔,恐怕亦隻覺是一場鬧劇。但其間局中種種,每每親曆時,又總是教人一生無悔,如此,實已足矣。情之所衷,情之種種,不在其中,不懂其然。
雖然口上說無挽回之地,可君臨卻絕非是輕易認輸之輩,未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作罷。君臨捏著手中棋子玩弄於掌間,不再急於對弈,亦不多作言語,低頭出神凝視棋盤。隻是未知其當真思索現下的棋局,又或是心中另有所憶,另有所牽?
已盡是陳年往事,現在再試圖去開解些什麼,也隻是徒然。與師兄共處這些年間,算得上是深諳師兄脾性,等他恍惚夠了,自會恢複原狀。與其費神開解,還不如任其自我調整更好。師兄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做出任何過態之蠢事,無需擔憂。但誠然,無論再聰明的人,亦終究無法逃得出,一個情字。
“不知葉兄到訪所為何事?”客套良久,是時候轉入正題,我抬起頭,向葉夜問道。另一邊,葉夜也早已是不耐煩,當下單刀直入表明來意:“風神醫,楚教主邀你一聚。”
楚教主?……冥月教第十三任總教主,全冥月最高統帥——楚傾寒?江湖上,無人不識,無人不曉的楚教主?……果然,是他。雖然自葉夜報上名來的一刻已料到會是他,但此刻真正確認下來時,還是不自主地心下一沉,眉頭緊蹙,沒來由的一陣煩亂與茫然湧上心頭。
相隔半年,隱於江湖,今日,我是第一次再聽聞有人提及他。頓時若有所失,許是惆悵,許是惘然。為何?已是辨不清了。恍惚間,身旁一切似乎不再存在,唯一縈繞在耳畔揮之不去的僅剩下他的名字。
楚傾寒,楚傾寒……豈能不識君,但願未識君。
略為定神,不去理會葉夜命令般的冷傲之氣,我淡然回絕:“貴教主的好意,在下心領,在此先行謝過。隻是風某與貴教素無交情,河水不犯井水。更何況風某閑雲野鶴慣了,一介村野匹夫,不懂規矩,若是貿然到訪,恐難免會有得罪貴教的地方,怕是多有不便。”
盡管諸多推托,但顯然,葉夜絕非那種三言兩語便可打發走的人。依冥月教一貫的行事作風,隻怕今次若不達目的,此間隱世之地安寧難保。
果然,葉夜挑了挑眉,臉上露出幾分不悅,又往前逼進幾分,目光冷冷直視過來,咄咄逼人道:“風神醫何必見外?半年前,閣下對楚教主有過救命之恩,其後閣下不辭而別,教主更為尋訪閣下派遣出良多教眾,又豈可說是毫無交情?”
葉夜稍作停頓,轉頭往四方望去,施然繼續道:“風神醫也真乃高人也,神龍見首不見尾。如此隱僻之地,在下得以偶覓其蹤,深感榮幸。隻是這世外桃源能否長久清靜下去……還真是個未知之數。”
師兄當初擇此地而居,除了貪此風景如詩如畫外,圖的便是此間的隱僻清淨。此處於中原大地來說,實是極荒涼之處,除了前方不遠處一座靠海的小縣城蕪城外便再無人煙。這周近,不要說什麼當朝權貴、武林高手,就連普通的商賈小販亦極少。奇山異水層迭交錯,再加上後天人工改造,就更為難尋。縱使是站在群山之外往裏遠眺,亦未必可察得此間進路。
故之,如非是知路而來的熟人故友,實是無人可得以入內。這些年間,除了我和師父,就再無人踏進半步。這次,葉夜得以找上門,除了機緣巧合外,也絕對花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才得以成功。
不知楚傾寒這般煞費苦心派人造訪到底為何,隻是要我去與其一敘,便如此勞師動眾?那楚傾寒亦未免閑得太過。更何況,我與他早已是無話可說。又或者,是上次永州一事他仍有所記恨,欲興師問罪?那楚傾寒亦未免太小心眼。
罷了,左右思索仍覺不甚合理,倒不如開口一探:“上次一事,與貴教主不歡而散,多有得罪,風某深表抱歉。不過,恕我直言,閣下今次前來,可是奉了貴教主之命,將我捉拿回去一報當日之仇?”
“絕非如此。風神醫未免有所誤會,我教雖為你們正道人士口中所謂的邪魔外道。不過,我們亦有自己的行事守則,又豈會作如此不齒之事。更何況,楚教主雖然為人冷酷無情、出手狠辣,但並不是心胸狹窄之徒。”畢竟是冥月執法,涉及到教中聲譽問題,葉夜變得異常嚴肅,直了直身,正色道。
葉夜低頭稍作思索,一頓後抬頭道:“也罷,為免風神醫繼續誤會,我明說便是。其實今次教主邀你至總壇,除了敘舊外,還有一事相求。前些日子,教中有位重要人物遭人暗算重傷,他的身份,我不便明說。此事教中封鎖極嚴,除幾位首腦外就再無人知曉,暗算者已當場被除,故武林中亦未聞此事。不然,武林勢必已掀起軒然大波。”
……原來如此。如果不是這件事的話,他定是不會再來找我了。知道了整件事起因,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幾分落寞。此刻才發現,苦苦逃避了大半年,原來我竟是有幾分奢望他會來找我的,望他不為別的原因,隻因思念而來。
當然,我很清楚,我們之間不可能有那樣的機會。他是魔教教主,我是武林正道;他殺人,我救人;他邪,我正。我們之間本就是連友情也無法存在的,更何況,我們同為昂堂七尺男兒,那些不該有的念頭便更不可能去想。如此,還有什麼可談?
“放眼當今江湖,醫術佼佼者,風神醫若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這次事態緊急,有勞風神醫跟我走一趟。”話音未落,葉夜已唰地站起,等我下個已是無關緊要的答複,看樣子,是想立刻啟程前往。
“葉兄太抬舉風某了,風某的醫術不過平平,是外界其言過實而已。葉兄意思,風某明白。隻不過,事關重大,風某恐怕會令貴教失望。還請葉兄多作考慮,也請準我稍作思量,再作定奪。”救人如救火,這點我很清楚。隻是冥月教中素來不缺名醫,島上所有傷員一貫由他們負責,從未需外人援助,他們的醫術絕非等閑之輩。既然連他們都束手無策,我實不敢抱多大把握。
古往今來曆數名醫盡稱“賽閻羅”,但實際上,生死有命,豈是我等凡人可以逆轉。行醫者,隻能盡力救能救之人罷了。今次對對方情況傷勢全數未知,若貿然應允,到時有些什麼閃失,恐怕真是一去難回。想當年,師兄便是如此被燕王府……
“隻救能救之人,無把握者絕不出手。”這是師兄當年幾經波折逃出天羅地網後,教導我的話,多年來,我一直遵循此條行醫。可是今次,恐怕難以推辭。
“葉夜明白風神醫顧慮,我答應你,無論生死,我教決不怪罪於風神醫。隻待事情有了結果,我教自會將風神醫送回中原,絕不強留,此事以我教聲譽作擔保。如此,風神醫大可放心。大家既然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我亦不多說,葉某先行往打點行裝,今晚子時,蕪城城西碼頭,望風神醫準時赴約。如若不然,到時有何後果,閣下應該很清楚。”葉夜半側身冷聲道下最後通牒,話語中的殺意令人不寒而粟。
葉夜提步欲走,未等腳步邁出又轉回身,拿起石桌上剛來時斟的桂花酒,舉杯一飲而盡,輕緩有力地將杯按回桌上,神情依舊猖狂:“多謝君兄美酒。隻不過,桂花酒雖好,卻終究太醇,閑情逸致時淺嚐尚可。但若要開懷暢飲,還是烈酒最佳,辛辣醉人。若然他朝有機會,葉夜定必帶兩埕陳年舊釀前來與君兄一共品嚐。”
言畢,視線間一道黑影一晃而逝,速度更勝來時,眨眼間已杳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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