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543 更新時間:08-08-11 22:23
回房斜倚於窗欞,不多時便隱隱望見對麵房間裏熄了燈,心間莫名有些失落。六年沒見,他著實變化良多,少了幾分浪蕩,多了幾分穩重,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沉默。我還是眷戀最初的他嗬……
六年不見,原以為能有多麼催人淚下出人意表的重逢,卻原來,隻是像現在這般,談不上喜,更談不上悲,偶然的相見,霎那的驚愕後便是索然到了極點。思念到了盡頭,竟是無味,嗬。不過,無論如何,今朝能親眼見他完好無缺,後半生足以無憾。今夜,又是個安寧得寂靜的晚上,始終不會再有人夜半偷黑摸上來幹些見不得光的事了。
輾轉至三更,仍是與往常般毫無睡事,漠然惆悵,披衣往外漫步解悶。隻見後院樹影寥落,星空銀月半彎,院中有人負手而立,倚於石桌,桌上一眾酒埕零亂,他紫衣飄逸,酒氣灑遍四周。
我尚未開口,楚傾寒已回頭,微微一笑:“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欲打擾離兄休憩,擅自從地窖裏取了些酒,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隱秘至極的酒窖竟也被他架輕就熟找出……或許,他是記得此處的吧,隻可惜記住了地方,忘了人。我走至他身旁,同報以一笑:“過門是客,何必見外,坐吧。”
擱著酒埕的石桌很小,附近更隻有兩張距離不遠的石凳,坐在上麵似乎隻要稍微一偏頭就能吻上隔壁人的嘴,摟緊對方。他下坐,我隔著空氣偷倚在旁,像當年很多個夜晚般。他執過一埕酒,欣然遞向我:“來一埕?”
如此夜色,光看著人已是醉了,若再沾烈酒,不知會否又會像那晚般亂了性……況且,烈酒傷身,還是少喝為妙,我搖頭婉拒:“謝了,身體不好,不敢喝。”
“酒窖中如此多陳年美釀,離兄竟不好酒?”楚傾寒晃晃瓶中佳釀,晶瑩玉津於月光映照下更顯通透空靈,他湊唇一抿,問。
美酒再好,無人共斟,也隻枉然。空氣中酒氣越顯濃鬱,我認真一聞,方覺他手中所執又是埕洛陽上好女兒紅:“以前好,後來……”
“離兄有心事?”楚傾寒喝酒仍舊如灌白開水般,眼見一埕酒轉眼又被他消滅過半,他斜靠於石桌上,仰麵向我,悠遊問。
楚傾寒目光飄然而至,雖未直視,卻攝於人心,我欲避開他的目光,幾番閃躲,卻仍舊逃不出他似乎能將人全然套在掌握中的視線,隻得就此任他柔情暗蘊的看著:“何以見得?”
“月明星稀,烏鵲不鳴。如此良夜,若無心事,為何不眠?”四周一片靜寂,除了剛停不久的春雨沿著屋簷下滑落地滴滴有聲外便再無聲響,定格於他的凝望下,天地間,似乎隻剩下我和他。
“韓公子不也正獨坐庭院,金樽對月?”
“今夜月色很美……可惜良夜再好,無人相伴,也隻枉然。年年歲歲,月圓月缺,夜夜獨對寒月,不知離兄可曾有過茫然若失感?那種感覺足以讓人日夜難寐。”不知是否月色太黑,楚傾寒眸子裏漸染上幾分黯然,再無適才般神采飛揚。
“幾杯下肚,韓公子醉了。”我搖頭,淺笑。
“我倒真願醉個痛快,那便不必像現在般肝腸寸斷。”楚傾寒苦笑,手中女兒紅一仰而盡,空埕拋出,片片碎裂,像那始終再難拚湊的心。千杯不醉,是酒量大好,還是愁緒太深?常言道,一醉解千愁,可若愁已深至一醉難解,又該如何?
以前,我令你這般痛苦,想不到忘卻後,還是累你這般……我們之間,由開始到結束都是徹頭徹尾的錯。長痛不如短痛,如果相認,如果憶起,你會比現在的茫然更傷上百倍。已經累了你很多,那份不太美好的回憶便讓我獨自品嚐好了。暗自於心底盤算,未等我衡量好該如何開口安慰,他已略整了情緒,收起向來隻於霎那間乍現的愁緒,又開一埕新酒,持酒問:“離兄,恕我冒昧,在下欲打聽一件事,不知離兄是否認識一人,其姓風,名輕揚?”
“……不曾一見。”簡單至極的一問,回答起來卻字字艱難,醞釀了太久方堅定的答複。
“可若我無打聽錯,此間主人正是風輕揚。”楚傾寒半握酒埕,緊緊直盯我雙眼,神色少有的認真,似乎想看透些什麼。
想不到,竟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聽他喚那個名字……我對上他執著的雙眼,輕聲答道:“那是很多年前的舊事矣,現在,他不在了。”
“他……”我話音未落,他已匆忙追問,話到了口邊,卻不知該說什麼,隻能仍舊緊緊以目光相詢。
不顧他目光逼問,我自顧抄起桌上一埕女兒紅,揭開封蓋。酒放的時間很久了,味道也比六年前那場婚禮時所喝的濃鬱上許多。三年滴酒不沾,現在再沾,方發現原來還是愛得很啊,隻可惜,可惜……我舉起酒埕與他輕輕碰杯,問:“韓公子為何事尋那人?”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否是他。”楚傾寒終放棄追問,疲憊一歎,與我開懷傾杯對飲,喝盡百般離愁別緒。
女兒紅穿腸而過,溫潤醇厚之餘又不失豪情烈意,如野火般緩緩燎燒五髒六腑,或許最終隻能落得個酒入愁腸愁更愁的地步,然而烈酒入腸一刻的暢快淋漓已足以無盡品味。望著隔壁稍有醉意的他,辨不清是誰更癡,誰更癲,我單手托腮問:“既然不知,還尋來作何?”
不知道是彼此聊得太久,還是石椅長了腳,本來距離就很窄的二人似乎越靠越近,華紫素白緊貼,楚傾寒半靠過來,悠遊中滲著幾分清幽,緩緩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音容身影,甚至不知道為何要找那個人。然而我清楚,即使窮盡此生,我亦一定要尋到他為止……我不知道那人是否是風輕揚,不過我肯定,如若我能找著風輕揚,我可以知道些我很想知道的事。這個名字,很熟悉,然而又太陌生……”
楚傾寒漸靠漸近,熟悉的五官在我眼前放大,帶著些許迷茫,不知在努力搜索什麽。濃眉劍目,薄唇微抿,他容貌與當年變化不大,臉色也不再是死灰的蒼白,借著酒色滲出緋紅片片,一如既往的剛柔並濟。從年少的誘人發展至成熟的醉人,原本黝黑的膚色經過這些年的休養更顯白皙不少,真像一朵任人采摘的鮮花,更像一塊任人蹂躪的豆腐。我凝望著他良久,柔情似水:“放棄吧,那個人死了。”
楚傾寒聞言良久未答話,隻是手中酒埕逐漸握得不太穩,不甘歎氣後,頭順勢枕過來,酒水悉數倒在臉頰,流落我白衣上,乍望下去像滿臉的淚,洗刷著多年的哀怨。我側頭看著疲倦閉目的他,忍不下心將他靠過來的頭推開,就這樣任由他枕著我的肩。就一晚吧,讓他這樣靠下去,隻要不相認,靠近些沒關係的吧。自欺欺人地縱容著他,我禁不住越發懷疑,我還有幾分離開的勇氣。
“……罷了,那個人生也好,死也好,我不想知。我隻相信,總有一日,我會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他不知道是否經已醉狠了,絲毫不把我的話放在耳內,固執得過分,似是夢囈般呢喃。
楚傾寒平緩的呼吸聲在身邊有規律地響起,看著他閉目靜謐的表情,心中不禁暗有所憂,憂心他會不會就這樣一睡不醒,憂心會不會當我再醒來時他已經停止呼吸……果然,自那日在他冰冷的懷抱中蘇醒後便再也忍不了他受半分的傷,為了日後能少憂一分心,我不饒地繼續開導著那死固執:“天涯何處無芳草,以韓公子條件,隻要有意,身邊隨時可鶯燕成群,何必將己束縛於往事中,在此空歎?既然忘了,那便忘個徹底罷,韓公子此時最應做的事,應是找一個與公子真心相愛的人廝守終生。”
“忘?……”楚傾寒不屑一笑,微微睜眼,修長的睫羽眨動,無奈道:“你試過嗎,明明不知道那人是誰,卻還是這般思念,咳……”話語未完,他突然離開我的肩,轉頭掩嘴咳嗽,指縫間滲出的卻是片片赤色。
“都死過一次了,怎生還這般不自愛,很想再死一次麽?!”抬頭猛然又見他鮮血滑落,頓時暴怒,再也顧不上所謂忘卻,所謂遠離,未等大腦有暇思考,手已狠狠將正往旁邊躲閃的他攬過,舉袖拭去他唇間殷紅,握緊他捂住嘴間泌出鮮血的手,把上脈。
把著他不甚妥當的的脈象,我皺眉。三年前的續魂終究讓他落下了病根,而且比我預想中的還要嚴重些,他在餘毒未清時曾與人大動幹戈,這些年又不曾作甚調養,此時五髒六腑皆隱見勞損頗深。若是任由他這般折騰下去,怕真是不出三五年便又赴黃泉。身體這般差,還好意思故作瀟灑的喝得爛醉如泥,我不禁再度氣結,怒目以瞪。
“你……”隱痛壓抑下舊傷,楚傾寒望著我尚緊攬住他的手,滿臉錯愕。我方覺,不知何時,我竟已將他全然抱住,相依相貼。
他久違的體溫讓我霎那間有從此不放的念頭,幸而,很快,我便恢複理智,將他重新推開,嚴肅囑咐道:“從脈象上看得出,韓公子五髒六腑受損甚深,以後還請多加保重。嗯……”話未說完,喉間突然一甜,適才喝酒時已是覺不甚舒適,再加上一怒,我竟也像他那般無用,血不爭氣的往外冒。本想拚命忍住不露出來,嘴角已不爭氣地泄漏秘密。果然,再也不適合過往時那種逍遙快意的日子了。
正是尷尬間,楚傾寒突然伸手,溫柔地湊上我的臉,一點點抹去嘴間的血,調笑道:“離兄身體似乎也不見得有多好,我方才醉了不下十埕方少有不適,離兄卻隻是一埕便已身體不支。”
本是準備好一堆慷慨陳詞責備他的不自愛,豈料自身也步他後塵,我火焰不覺低了三分,隻得婆媽地羅嗦:“酒能傷身,韓公子既然也知自己身體不佳,便請早日戒掉罷。”
他含笑,未語,手指還停留在我唇上。我摸摸嘴,血早已淨了,臉一紅,拉開他手指:“記住,不要與人動武,不要動用內功。還有,隔一段時日便去找大夫檢查,藥要堅持服,別嫌麻煩。”
“還有……”
“還有什麽?”他仍舊在笑,神思不知飛去了那裏,我又一次白白浪費口水。
“還有,夜深了,外麵冷,韓公子回房憩息吧。”見他而無心聽教,而今晚也著實發生了太多事……在這樣下去,我恐怕遲早會淪陷。趁著現在勉強還能收回身,我匆匆站起,不顧他挽留的目光,轉身離去。
天上,月華如練;地下,白發如雪。身後有人凝眸遠望,看的不知是月還是人。
四更天,天將明未明,暗寂一片,昏黑無邊。
眼看離後院遠了,我轉身別路,轉過幾彎,挑燈走至舊日的儲藥房。風臨閣裏,除了裝載著過多的往憶外,更多的則是舊日行醫時遺下的大量藥材與醫書。搬走已是無用,便就此久擱在了此處。
藥材的清香四溢於空氣,雖是適才方初把他脈搏,然該配何藥則是早已心中有數。匆匆配好一劑藥至旁藥爐處文火細煎,我取過紙箋錄下藥方,拿過黃紙將藥材配好劑量包成數份。那懶人,指望他會自行保重調理身體是絕無可能的了,唯有趁今日有緣一見,能幫多少是多少吧。即使,是如此微不足道。藥材翻箱倒櫃撥弄於指間,幾分清餘毒,幾分安神養身,幾分調理五髒六腑……我隻恨不得將此處藥材悉數傾囊以授。
藥爐火光明滅,上十種藥材混雜其中,隨著時間流逝倍受煎熬,悠悠沉澱。火苗隱約跳動,一切仿佛還停留在最初。那人有興致卻無耐性地隨我學些零散醫術,教了他良久,方懂些基本藥材功效。大多時候他卻仍是笨得一籌莫展,連赤小豆與相思豆、蒲黃與鬆花粉等也分辨不出。
不知何時,窗外白光斜斜射入,日上三竿,藥,亦已煎好。我細心倒出一碗,待稍涼些後便端著藥並提數個藥包至他房間。推開門,裏頭卻空無一人,連被寢也不曾一動。我輕歎轉身,踱步至後院,卻隻聞酒氣仍濃,四周空寂一片。慌亂徒然橫生,心中不知何處猛被挖空,咬唇端穩手中藥碗,隱住眼眶中欲往下掉的液體,近乎是奔跑般疾步往外衝,結果方剛跨出對門的大廳處,便見那個欠揍絲毫不遜於當年的人倚門而立,半推半就,似去似留。
“離兄神色匆匆,不知意欲何處?”楚傾寒已半開了門,見我疾出,毫無意外之色,隻是微微欠身一笑,明知故問。
將眼眶中打轉的液體迅速側頭一拭,藥碗藏於身後,我低頭問:“你,要走?”
“如果,有人挽留……”我低頭,看不見他說此話時的神色,卻從他的話語中隱約聽回了昔日勾引挑逗的口氣。
努力忘卻上一秒耳朵處傳來的幻覺,我定下心神,抬頭漠然問:“你欲往何處?”
“繼續尋找從記憶中抹去的那個人,直至找到為止。”楚傾寒笑得隨意,眼眸柔情似水,風清雲淡,語氣不像上一刻般挑逗,卻多了幾分堅定不移。良久,見我不答話,緩緩轉身,像耗盡一個世紀時間般慢,舉步出門。
“等等!”他背影寥落,比起當年……消瘦了良多,身形似乎仍像死去那段日子般,沒有絲毫生機,羸弱不堪,稍大一點的風吹過便能讓他永遠倒下。我心一緊,未及思考已叫喚出聲。他聞言站立片刻,轉頭凝望。
“如果,你永遠找不到他呢?”我抿唇,躊躇良久,問。……死包子,這般執著幹什麼,教我怎般是好?我真願你仍是那風流遍天下,懷裏今朝紅衣,他朝翠羽,卻又從不會被塵世庸脂套牢的楚教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癡得可怕。
“那便覓盡此生。”楚傾寒眯眼,深邃水靈的大眼睛在陽光下半閉成縫,像老奸巨猾的狐狸,神情無比狡詐,語氣卻是嚴肅認真。
“……把藥喝了再啟程吧。”沉默良久,我終究仍覺得自己選的路對他對己都已是最好解脫。他即使再有耐心,尋上個三五七年也必倦了,況且他慣來風流成性,以其身份,以其容貌,要找個能白頭偕老的絕世美人輕而易舉。今日一見,他很快便會了無印象,再也不曾記得曾有個叫離恨的人。歲月再逝,他就更連風輕揚那個名字也會忘卻得一幹二淨。往前幾步,我走至門檻處,端出身後已潑灑出數滴的藥碗,遞至他跟前。
楚傾寒接過碗,默然未語,碗中湯藥漆黑如墨,裏頭數味清餘毒的藥材均是性苦,濃鬱熏人,他劍眉微蹙,低頭一抿,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頓時扭作一團,抽動良久方忍住沒把藥吐出來,楚楚可憐地捧著碗,進退兩難:“好苦,可不可以不喝……”
那麼多年了,他性子還是全然沒變。以前,每次灌他服藥,他也是像現在這般,齜牙咧嘴,痛不欲生,有時更順勢無恥地粘上來,借喂藥之名索吻,不過,結局當然是被我掐著脖子,撬開嘴,將藥一股腦全衝下去。那慘叫聲,若果被不知道的人聽見,準以為我在灌毒。
雖然,不再好像往昔那般使用暴力,但藥無論如何還是要逼他咽下去的,我看著已經鬼祟地準備找地方把藥倒掉的人,道:“苦口良藥,給我全吞掉。”
楚傾寒無可奈何,心不甘情不願地勉強把藥吞下,熟悉的慘叫聲收斂成悶哼,差些便又全部重吐出來。他狠狠抹唇,隻恨方才未能早走幾步,提步欲去,複又回頭:“你……真的沒有其他話要說?”
我將昨夜配好的數包藥材塞至他手上:“有。這幾包藥給你,文火煎服,每周一劑,酌情添量。裏頭有藥方,服完後自己按方子找藥店配去。”……看見他方才喝藥那樣子,我亦知要他按我說的去做恐怕是難比登天。唉,過分的楚包子,總是讓人難以安心。注定,要我為他擔憂一輩子。
楚傾寒接過多得誇張的藥包,我完成任務,不欲麵對興許永無再見之日的訣別,轉身離去。他低沉的嗓音卻再次輕聲在身後響起:“兩年前,洛陽花倚閣樓頭,我曾經,收到過與此一模一樣的藥與方子。甚至,連字跡也絲毫不差。”
那日,雖見他風花雪月,心中悵然,最後卻忍不住匆匆跑了數間藥鋪配好藥後匿名托人給他。想不到,他竟還記得……思緒悠悠,不覺又想起那日他與懷中紅衣翠羽如入無人之境的放蕩纏綿,心中無名怒火熊熊燃起,往內走的腳步下意識加快,冷聲道:“人有相似,區區字跡相同不足為奇。況且,韓公子病情依舊,藥方相似亦是正常。”
心下盛怒異常,口上關懷卻難以停遏,我稍頓後又道:“公子的舊疾,若僅靠藥物調理,難以治本。以後日常起居請多加珍重。”
“……有勞離兄關心照料,在下告辭。”楚傾寒見我已走遠,不再多言他物,掉頭往相反方向步出,掩門離去。腳步聲很輕,卻每一步均是踩在心上;腳步聲很緩,卻再無一刻停下。聲聲入耳,漸去漸隱,遠逝無蹤,再無折返。
聽到門戛然關上的一瞬,我情難自控,猛然回頭,欲多望一次那神牽夢繞的容顏,卻隻餘見門縫間一抹紫色衣袂紛飛,一閃即逝,來無影,去無蹤。爾後,門完全關上,眼前再無一線光明,一如當年我離去般決絕。隻是這次:他在外頭,我在裏頭;他不回頭,我不挽留。原來……被人狠狠離棄是這般滋味。終頗嚐,幾分報應。
緊閉的鐵門外,他長靴扣在青石板路的聲音消失在再亦尋不回的遠方,我緩步走至方才與他道別的門檻處,隔著鐵門呆望出神,如潮水般上湧的疲憊接連起伏,將人淹滅在崩潰的邊緣。我半靠門抱腿斜斜滑落在地,閉上眼,嘴唇輕輕翕動,聲音小得連自身亦難以聽清:“楚……”
春寒料峭,雨露凝霜,永無休止的春雨不知何時又連綿幽怨而下,夾雜著冷風刺骨,衣衫再度濕透,沉重萬分,如心,墜落無邊。明知今日一見已是蒼天過分的戀眷,然別後,卻是比前更盛百倍的思念。模模糊糊的影像重複清晰,仿如鋒利的刀刃突然捅進身體割開久遠的傷疤。插入的一刻未覺痛,待刀抽出後漫天蓋地的疼痛方如烈火無邊燎原。
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卻有思念。相愛不如相忘,相忘卻仍有牽。
臉頰濕潤一片,我想,許是雨水而已。靠著門,不知道當年我離去後,他是否也像我現在般,在此獨坐無眠,黯然神傷。
……
如若當年,我不曾負氣出走。
如若當年,我不曾懷疑他真心。
如若當年,我肯聽進他一句解釋。
如若當年,我願接受他一片愛意。
那如今……
如若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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