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1 更新時間:20-07-17 14:05
不如,
我們從頭來過。
——王家衛
Sol今年十歲了。
在維也納的勃拉姆斯廳,他將和聖雷莫交響樂團一同登台,在這裏開始他的第一場演出。
孩子很聰明,也很勤奮。
我在演出者名單上看到那個小小的英文名字,倒覺得跟這個小小的表演家很搭。
“準備得怎麼樣了?”在後台,我見到正在專心打領結的小家夥。
他抬頭看到我,衝我一笑,眼中的湖水漾起漣漪,配著那頭黑棕色頭發,完美的歐亞長相。
“舅舅,我有點緊張。”
“別怕,”我替他將領帶擺正,“我就在台下。”
他安靜地看著我替他整理好領結後,伸出手臂抱著我,語氣像是安慰:“舅舅,都會好起來的。”
然後,轉身淹沒在工作人員匆忙的人影裏。
會好起來嗎?
在西港執行任務時,我開槍中傷了ASN的最高層殺手0107。
隨之而來的,是大腦像被安裝進一顆定時炸彈的感覺。
每一秒,我都能清楚感覺到死亡的迫近,強烈且清晰的劇痛波及我的每一根腦神經。
躺在地上的殺手並沒有做出抵抗,我強撐著抬起手裏的槍,再次對準他的心髒——0107必須得死。
一隻手掙紮著伸過來抓住我手裏的槍,試圖阻攔我接下來的動作。
那是我的另一隻手。
仿佛身體被無形的力量瘋狂撕扯。
我終於忍不住,像個發病的人,跌倒在地上,弓起脊背、捂著頭。
後背、四肢,連帶著呼吸,全被冷冽的汗水浸透,連呼出的氣都沉重得困難。
那種感覺,就如同靈魂跌入地獄後,遭受沒日沒夜地侵蝕一樣。
不管掙紮多久,叫喊得如何慘烈,都不過是徒勞。
在外人看來,我現在一定很像一個精神分裂患者:
一隻手急切地想扣動扳機,另一隻手卻抓住那隻握著槍的手,更急切地阻止。
“哥哥……”
那個殺手躺在地上,意識模糊地說出這句話。
我腦子裏那枚定時炸彈仿佛被這兩個字瞬間引爆。
我再也支撐不住,手掌的每個指節一陣痙攣後,槍支滑落在地上。
原本以為會暈倒,可腦部劇烈的疼痛又令我不得不保持清醒。
仿佛下一刻,腦袋就會像一個巨大的肉球一樣,“嘭”地一聲,炸裂開,如同焰火……
焰火?
奧爾迪諾?
卡尼略的赫米蒂奇溫泉酒店?
浴室……床……Sagami-jex……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再次費力拿起槍,試圖瞄準那個殺手,口中卻喊出一句話:
“不!不要……不要開槍!”
那隻不聽使喚的手,正在拚盡最後一點力氣,準備殺死沒有反抗能力的殺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開槍還是不該開槍了。
轟隆隆的油門聲碾過,一輛重型摩托載著一地灰塵,疾速駛來。
車上的人也是ASN的,他掏出槍那一刻,我斷定自己必死無疑了。
“別殺他,別……”
微弱的聲音響起,當我再次睜開眼時,那個叫0107的殺手已經被他的搭檔救走。
西港的波貝大道上,隻剩下我和沒來得及落下的塵埃,以及那一地的血跡。
我暈倒之前最後的記憶,是徐政赫慌急的腳步。
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ICPO大肆在媒體上報道“ASN頭號殺手0107被執行委員會探員Shaw當街擊斃”這一消息時,已經是半年過後了。
我在國立醫院進行了為期半年的治療,中途因為情緒不穩造成的昏迷,不計其數。
醫生跟我說:“Shaw,你的精神好像出了問題,似乎隱隱有人格障礙的跡象。”
我的腦子,原來真的有病。
這期間,Sol借著假期私自跑到裏昂看我。
自從他的奶奶過世後,就基本沒有再回過那個家。
我不知道這小家夥是怎麼做到,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讓空乘人員準許他獨自上飛機的。
“舅舅,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好熟悉的話。
我坐在病床上,把玩著從手裏那枚橋釘,陽光穿過橋釘中間的空隙,落在眼裏,瘦削得很。
“這是什麼?”
“滑板的橋釘,”我遞給他,“是跟滑板螺母配套的。”
他接過去,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又問我:“舅舅怎麼會有這個?”
“別人寄來的。”
我看著它,發呆。
“它對你很重要吧?”Sol把橋釘還給我,“一般很重要的東西背後,都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話實在不像九歲的孩子說出來。
“你的琴練得怎麼樣了?”
“舅舅,我好不容易借著來探望你的由頭,可以躲開練琴,你怎麼比老師逼得還厲害?”
我笑著把手掌放到他的頭上,說:“我隻是隨便問問,Sol不願做的事,舅舅什麼時候逼過你?”
什麼時候,我也會這麼笑了?——像出境憑證上的那張相。
Sol輕輕戳了戳我的臉,說:“舅舅要多笑,你以前情緒太不尋常了,有時候很溫和,有時候又不愛搭理我。”
我示意他坐到我身邊,答應他:“好,以後我多笑笑。”
因為立了功,ICPO準備在我出院後,給我舉辦升職典禮,正式領任執行總秘書一職。
工作內容卻隻減不增。
因為裏昂國醫院開具的那份精神鑒定證書:我疑似患有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症。
執行委員會不能據此解聘一個才立下功勞的探員,於是我被安排到這麼一個看似風光,實則是冷板凳的職務。
無所謂了。
國立醫院專門給我辟了一間單人病房出來,算是特別照顧。
我實在沒有精神再去思考執行委員會的事,徐醫生每天固定來替我檢查身體,連阮文越也從安江趕來。
“阮先生過於殷勤了,我已經好得差不得,實在不必你親自過來。”
阮先生,是阮文越。
“Shaw,你的精神很不好,”他看著我的瞳孔,“政赫畢竟不是專業心理學出來的,我可以……”
“既然阮文越先生是心理學博士,”我聚焦瞳孔的視線,看著他,“也沒看出我的精神問題嗎?”
“我不想讓事情太複雜,如果……”
“你一直在騙我。”
我說得心平氣和,倒不是怒意按壓怒火,而是根本沒生氣,我問他:“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還是你想對0107做什麼?”
我的情緒係統已經崩壞。
即便一件足以讓我震怒的事情擺在麵前,我好像也沒辦法動怒。
其他情緒也一樣。
白天看到Sol時,我盡量裝作痊愈的樣子;一旦夜幕降臨,我立刻被打回原形。
壞掉的人偶——這是政赫對我的評價。
“我從沒想過要對你做什麼,”他急忙辯解,“我更不會傷害0107。”
“那是為什麼?”我站起身,給自己倒一杯水。
正如崩壞的情緒,我的需求也崩壞了。
就像現在,我並沒有感到渴,卻鬼使神差地想要喝水。
“為什麼隱瞞我?你早就知道我有病,知道我沒有一絲關於0107的記憶,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一連串的詢問,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答案。
“我隻是覺得不公平,”夜光借著月色,傾倒進屋,給原本蒼白的病房,又添了一絲病色,“明明是我……我先遇到你的。”
“嗯?”
“我一直期待,Shaw的(II)人格既然那麼愛0107,那(I)人格,能不能嚐試……接受我?”
他懇切的神色,莫名令我有些惻隱。
這是種什麼感覺?
我並不厭惡阮文越,雖然以前曾經有過種種輕視他的想法。
可他總能忍受我的無禮,甚至容忍我不那麼好的脾氣。
我問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還記得馬場的那次意外嗎?”
“記得,”現在的我,清楚地記得所謂(I)人格和(II)人格經曆的所有事情,“那次多虧你。”
“不,這不是重點,”他似乎要急於解釋什麼,可越著急就越結巴,“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也沒想過傷害0107,我……我怎麼可能會想傷害你……”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