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15 更新時間：09-08-27 08:37
本來天韻已經做好了狂奔好幾裏在天香樓門口拽住謙非的準備，可她剛剛衝進回廊，還沒拉開架勢，就已經看到了獨自一人站在幾步開外的李謙非。
他正扶著欄杆，側對著自己，靜靜地望著深藍色天幕中那輪明亮的秋月。
皎潔的月光輕輕地籠罩著他，在月光的映襯下，他的臉色宛如紙一般蒼白，駭人的血紅色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抹熟悉的淺棕，月光如輕紗般傾瀉而下，她似乎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地顫動。
周圍很靜，天韻卻似乎聽到了他輕輕的歎息，天韻卻看到了他眉宇之間那抹仿佛用刀刻進去的落寞與憂傷，和若葉湖的有些像，而又似乎不太一樣。
“謙……謙非……”天韻硬著頭皮，開始道歉。
謙非並沒有立即看向天韻，而是繼續注視著月亮，銀白色的月光盈滿了他的雙眸，讓天韻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這人的性格你也清楚，說話就是沒輕沒重，剛剛的話都是氣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別生氣了好不好？”見謙非沒有搭理自己，天韻鼻頭一酸，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很可憐，她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小聲道，“其實……其實我心裏也不是那麼想的……”
謙非的睫毛輕輕一動，他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注視著麵前的女孩。
她低著頭，昔日飛揚的劉海遮住了她的前額，絞在一起的雙手緊緊地貼在胸前，可憐兮兮的摸樣和剛剛盛氣淩人的大小姐簡直判若兩人。他留意到她的鼻子微皺，眼圈也有些泛紅，心像是瞬間被這些東西觸痛，濃鬱的不忍和惆悵在他的眼底彌漫開來，剛剛樹起的冷漠頓時土崩瓦解，他離開欄杆，向她走來。
“沒關係，我沒有放在心上。”謙非微微低頭注視著天韻，溫柔地說，“天香樓，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真的？”天韻猛地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變得亮晶晶的，她徑自迎上謙非的目光，“你——答應帶我去了？！”
“我答應了。你去和子建說，讓他從大廳和後院分一個地方給你。”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要是女扮男裝，穿我的衣服比較好，就在我們剛剛呆的房間裏麵。”
天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難以置信地望著謙非，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
看、看來，他是真的同意帶我一起去了！！
“太棒了！！！”天韻一蹦三尺高，落地後還覺得不過癮，又在原地輕盈地轉了三圈，振臂歡呼幾聲之後，才停下來望著謙非，“謝謝你，謙非，我剛剛那句話說錯了，不是夏木頭比你好一萬倍，是你比夏木頭好一萬——不，十萬——不——”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少耍點貧嘴吧。”謙非欣賞著天韻剛剛一係列的慶祝活動，忍不住要笑出聲，“你還是抓緊時間去換衣服吧，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
“是，李將軍！”天韻俏皮地衝謙非抱拳行禮，然後飛也似的衝進房間，“我會很快換好，馬上就來！”
注視著天韻興衝衝的背影，一抹微笑浮上謙非的嘴角。他笑著搖搖頭，忽然留意到一直站在門邊的子建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子建，有事？”謙非能感覺到，子建注視他的目光有些怪異。
“將軍，你……真的要帶歐陽小姐去？”顯然剛剛的對話子建已經盡收耳底。
“是。既然她那麼想去，就讓她去好了。”謙非微笑，“應該不會出什麼事，隻是要麻煩你派幾個人跟著她了。”
子建注視著謙非，嘴唇動了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卻又什麼都沒說。他低下頭去，向謙非行禮：“是，將軍。”
“恩，那麻煩你了。”謙非沒有留意子建的神情，他點點頭，便轉過身去，繼續仰望著那輪明月，皎潔的月光傾瀉下來，輕輕地籠罩在他的身上。
子建抬起頭，靜靜地注視著謙非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有著些須的複雜。把最有可能找到銀子的地方交給自己，他能體會到謙非這樣安排的用意，可是謙非僅僅為剛剛天韻所說的話如此生氣，卻分明在提醒著他，一件他所不期望的事情似乎已經發生，他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祈願他的預感是錯誤的，可是他沒有想到，就在今天晚上，他就看到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天香樓。
歡快的鑼鼓與響亮的鞭炮與人們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腳下青色的石板路幾乎被鮮紅的鞭炮碎屑染成了紅色。一乘精致華美的花轎停在門口，各種精致繁複的花紋反射著種種奪目的光澤，轎上幾乎透明的紅色輕紗，轎頂各式各樣的鑲邊蕾絲，轎把栩栩如生的各種雕刻，無不說明了即將登上著轎子的新娘，將要嫁入的府邸是多麼的富有。
花轎周圍擠滿了等著看熱鬧的人，他們前呼後擁，幾乎站滿了整個的一條街。黑壓壓的人群深處，一男一女正努力地穿過擠擠挨挨的人，向門口走來。靠近些看，就會發現他們不過還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少年劍眉褐眸，少女清麗脫俗，看得出，他們的身手相當不錯，三下兩下，便順利地來到了天香樓門口。
“清揚，她……怎麼還不出來啊？”那少年手搭涼棚，急切地向樓內張望著，可是除了幾個忙亂的男子身影之外，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要急，等新娘出來她很快就會出來的。”清揚雙手抱肘，雖然是一副尋常漁家少女的打扮，卻依舊是那副沉穩幹練的模樣。其實水晶說過進江府之後會及時出來和他們聯係，清揚本來並不想在婷幽出嫁的這天來湊熱鬧，無奈阿烈執意要來，她也隻好依允。她能夠理解阿烈此時的心情，就算是不能說話，哪怕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吧。
突然，鑼鼓聲停，說笑聲寂，全場一片寂靜。
一位身披大紅嫁衣的窈窕女子緩緩跨過門檻，慢慢地走向花轎。跟在她身後的隨從手提著大紅喜字燈籠，映得她衣服上的各種刺繡越發流光異彩，微露的雙肩潔白如玉，雖然按舊例，她的臉被一方紅色的喜帕完全遮住，可舉手投足間那種典雅秀美的風韻卻足以讓人沉醉其中。她立在花轎前，身後一個丫鬟快步走上前，替她掀起蓋簾，然後回身輕輕扶住美麗的新娘……
阿烈眼睛一亮，一聲低喊脫口而出：“水晶！”
丫鬟微微一怔，立刻扭頭看向阿烈的方向，抬頭的瞬間，阿烈和清揚看清了她的臉：眉若輕煙，膚若新荔，她顯然沒有想到阿烈會來這裏，她愣愣地站在那裏，望著他，眼底閃動著異樣的星芒，美麗的雙眸宛如晶瑩的水晶。
一時間似乎有千言萬語湧上阿烈的喉頭，他幾乎是抑製不住地撥開人群，身後的清揚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然而他已經感覺不到她的阻攔，他隻是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想要站到水晶的麵前！
突然，他撥開人群的手停了下來。
站在花轎邊的水晶輕輕地衝他擺了擺手，她靜靜地注視著他，唇邊綻放出一個美麗的微笑。
依然是專屬於水晶的微笑，依然是如此的傾國傾城，美麗得讓人感覺自己置身在奇幻瑰麗的夢境，晶瑩的眼底閃爍著明亮的星芒，是那樣的沉著而自信。
歡快的鑼鼓再次響起，水晶轉身，扶著新娘緩步坐進花轎。
清揚望望阿烈，放開自己抓住他手腕的手，低聲道：“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阿烈點點頭，雙眸依舊凝視著水晶離去的方向，輕輕道：“希望如此。”
陽春客棧門口。
一身男裝的天韻剛剛同謙非子建走出大門，就敏銳地捕捉到了有人結婚的信息：“你們聽你們聽，是鑼鼓聲！一定是有送親的隊伍從這裏經過……哇！我看到了，在那邊在那邊！”
謙非和子建順著天韻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幾人抬著一頂精美的花轎向他們這個方向緩緩走來。除去花轎之外，最惹眼的還是它身後一隊漆黑鋥亮的銀箱，全部用大紅綢布紮好，從路的盡頭一路延伸過來，與送親的隊伍一起形成一條鮮豔的紅色河流，從遠方緩緩流到他們麵前。
“哇，這是這新娘子的嫁妝吧！這麼長，少說也得有幾萬兩銀子呢！！”天韻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箱子從她的麵前經過，禁不住拍手讚歎，隨即又浮想聯翩，“翡翠真是名不虛傳，這婚禮這麼氣派！要是我嫁人的時候能有這一半氣派，我也心滿意足了！”
“……”謙非唇邊的微笑瞬間消失，他將目光從長長的送親隊伍上收了回來，望了望身邊一臉激動的天韻，悄悄地低下了頭。
“這有什麼難的？”子建望著天韻一臉向往的模樣，不免有些奇怪，“你要是嫁給夏將軍，這些都很容易辦到的。”
天韻剛剛的好興致頓時煙消雲散，她雙手叉腰，不滿地衝子建撇撇嘴巴：“子建你真是的，幹嗎老提那根木頭？”
“可、可是，不是小姐想……”子建真是欲哭無淚：他剛剛說的是實話呀！
“算了算了，不和你說這個。”天韻下意識地想甩甩辮子，無奈辮子已經被盤到了帽子裏，她隻好轉轉腦袋，目光落到一邊的謙非身上，眉毛不禁一揚，“呀，謙非，你臉色好像很不好的樣子，不舒服嗎？”
“啊，沒有沒有。”謙非抬起頭來，露出那抹天韻熟悉的微笑，“好了，我們走吧。”
江府。
鳳冠霞帔的新娘靜靜地坐在雕花木床上。丫鬟打扮的水晶恭敬地站在新娘一旁，她低著頭，卻在悄悄地環視著自己所處的房間。
數十枝蠟燭映得她周圍明如白晝，精致的家具，考究的擺設，還有捧著各式東西整齊地立在鮮紅帳幔旁等待伺候的丫鬟，烘托出一派江南大戶人家裏特有的熱鬧和富足。
“請新郎用秤杆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一個年紀較長的丫鬟說完，將一柄紅綢捆紮著的秤杆遞給同樣穿著大紅袍服的江中天。
這是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雖然年紀並不很大，可是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皺紋，黑發中也已經暈染出了點點銀絲，目光卻顯得格外精明犀利，眉宇之間的淡淡儒雅似乎在訴說著這個男子曾經的飄逸與清秀。與一般富貴老爺不同的是，他握著秤杆的手看起來是那麼的粗糙，指甲縫裏還隱著一抹似乎洗不掉的青黑，那是長年與草藥打交道留下的烙印。
喜帕被緩緩揭掉，婷幽的容顏慢慢展露在眾人麵前。膚如凝脂，麵若桃花，她低著頭，有些羞澀地衝眾人一笑，梨渦深深，國色天香。
在場的丫鬟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低低的驚歎，隨即悄悄地議論起來。剛剛年紀較長的丫鬟衝正她們擺擺手，笑著對江老爺說：“老爺，您和新奶奶趕緊休息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江中天點點頭，在場的丫鬟們便紛紛微笑著離開房間，水晶急忙跟在他們身後，年紀較長的丫鬟走在最後，回身關上了門。
門剛剛一關，江中天猛地轉過身來，一個箭步盯住坐在床上的婷幽，壓低聲音道：“我問你，金玉雙蝶呢？”
婷幽輕輕一笑，伸手取下頭上的珍珠鳳冠，隨意地向桌子上一甩，衝江中天笑道：“喲，江老爺，新婚之夜幹嗎談這種事啊？您看婷幽今晚怎麼樣？是不是比你臥房裏那個半老徐娘漂亮許多啊？”
“你——你給我正經一點！”江中天雙眉緊皺，他咬住下唇，驀地轉過身來，將婷幽晾在一邊。
“哎喲喲，江老爺，你還裝什麼正人君子啊？”婷幽將腿一抬，索性躺在了床上，她輕輕地倚床上的紅紗被，嘲弄地笑道，“你當年在明園的風流韻事，在我們血靈薇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
江中天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猛地掐住婷幽的喉嚨，低聲怒道：“你給我閉嘴！”
“好好好，閉就閉……”婷幽臉上沒有半點懼色，反而伸出右手玩弄著江中天的衣袖，“江老爺，你可得小心點，萬一把我掐死了，你上哪兒找金玉雙蝶去呢？”
“哼！”江中天猛地將婷幽的下巴甩開，“我已經依約娶了你，你現在該把金玉雙蝶交出來了吧？”
“急什麼啊，江老爺？”婷幽重新倚回床上，還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笑道，“我的嫁妝少說也得有幾萬兩，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戒指？”
“要是銀子能夠抵得上，我還和你們做什麼交易？”江中天背對著婷幽，冷笑一聲，“恐怕幾月前貴派設擂台的時候，它已經被人給贏走了吧？”
“錯！”婷幽柳眉一揚，她借著燭光，邊端詳自己的手指邊道，“雖然那確實是個突發狀況，但是當天晚上血薇就已經把它從那小子手裏給搶回來了。”
“真的？”江中天驀地轉過身來，“快把它給我！”
“我還是那句話，急什麼啊，江老爺？”婷幽將手一甩，笑道，“它又不是我和某個人的定情信物，想給你的時候，自然就會給你。這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的哦，我知道江老爺你不缺銀子，這金子你還是稀罕的吧？”
“你——”江中天怒視婷幽片刻，隻見對方依舊笑得一臉嫵媚，隻得將袖子一甩，歎道，“唉！”
婷幽望著江中天轉過身去，嘴角的微笑頓時消失，她輕輕甩了甩自己的五指，嘴角挑起一絲冷笑，漆黑幽深的雙眸泛出一抹詭異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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