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33 更新時間:08-08-01 22:09
華燈張結,亮遍了城中鬧市,又是一個不眠夜。位處城北的酒樓格外喧鬧,音樂陣陣,人道好拍掌聲不絕。原來是戲團梨杏園到此演出。
說到梨杏園,可是城中幾年最有名的戲團,除了市井小民愛看,個個達官貴人也為宴會上能請到梨杏園唱戲為榮。這梨杏園有何特別之處?這戲唱得好,表演得夠精湛,效果一絕是不用說,更加上的是當家花角夠本事。
當家花角,茗容。人美,身段好,戲唱的詩入情三分催淚七分,舞戲的婀娜曼如煞是多情弄人心扉。眉眼婉轉讓人下不了心頭眷戀。人稱——茗姑娘。
一出戲罷,戲團的人忙著收拾東西回戲園。茗容靜坐在後台梳妝台前,梳著剛放下的發,卸去臉上妝容,銅鏡裏仍照出一張絕世容顏,沒有鮮豔的戲服,一身素衣,少了台上的媚,多了分台下的倦。
“茗容,讓二六子送你回去吧。”團長在門外問道。
“行。”茗容隻是淡淡回一句,起身掀開掛在門上的簾席。
茗容不與戲團的人同住在戲園,而是一人住在城南較為偏僻的地方。這是去年秋天的事,當戲團忙完那時的秋會時,茗容向團長提出的要求。在戲團中,這種要求是少見的,大家都同在一個戲園,一起生活一起訓練,從小到大直到離開戲團,大家都住在一起。茗容沒有說清理由是什麼,但是團長還是讓茗容搬出戲園,畢竟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心裏總是多了一份疼惜。
“路上小心。”團長叮嚀。
茗容頜首致意。
漸春的夜晚還帶些涼意,風吹得有些綿意,今天恰逢滿月,即使沒有燈籠照路,仍看得見路跡。茗容手提著燈籠,二六子緊跟在茗容後麵,雖說城中治安一改善不少,但二六子還是怕茗容出什麼差錯。
若茗容出了什麼事,二六子最先不能原諒自己。茗容可算是梨杏園中的支柱,除了戲團的事務上,還是在大家的心靈上。或多或少,大家都是依賴著茗容,這個聰慧善良的女子,有著令他們折服的表演功力,更有他們不能比及的睿智。
茗容,對梨杏園中的每個人,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茗姑娘,我來拿燈籠吧。”二六子說。
“沒事,一個燈籠不重。”茗容淡淡回絕。
離家還剩三裏路。
“茗姑娘,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不知該不該問。”二六子鼓起勇氣說。
“問我為何一人搬出獨住的事嗎?”茗容說出這個剛滿十三的少年一直悶在心頭的問題。
“是啊!”二六子語氣有點激動,“戲園,不好嗎?”
“好。”茗容說。
“那為什麼不繼續住在哪。”二六子問。
“住哪,差別不大。”茗容臉上有笑,回頭看著二六子,“我還待在戲園,不是嗎?”
茗容並沒有回答二六子的問題,沒有直說搬出的理由,隻是道出了二六子和其他戲員心頭的那根刺——茗容離開戲園,是否意味著他們的茗姑娘要離開戲團。
“茗姑娘,你真不會離開戲團。”二六子確認道。
“除非梨杏園不需要我,否則我不會離開的。”茗容保證。
看見二六子臉上露出的笑,梨杏園需要茗容,這可是明擺著的事情啊!
茗容也淡淡笑了。對二六子,茗容的確是相對於偏愛,因他的單純。當然,二六子的身板好,加以訓練定成出色的武角,梨杏園現今缺少的就是一名無比出色的武角,這個成團長的一個心病,所以當茗容隨團長去挑選孩子訓練時,她立馬挑中了二六子,培養他。現在,才十三的二六子在台上的台風表演已經越來越穩定,出彩,相信過不久,定能獨挑大梁。屆時,梨杏園就不需靠女旦撐主角的戲碼,茗容,也能卸下茗姑娘這個名號,回歸平淡。這是茗容等待的,不能明道的事情。
“你回去小心。”茗容把燈籠交給二六子,在門口開二六子離開,才進屋。
屋子不大,擺設不多,一如茗容的性子,清淡無華。能稱上是奢侈的應該就是內門前的那個小院子,那也是茗容平時獨自訓練的地方。茗容沒有點上蠟燭,已適應黑暗的眼不需要多餘的明亮,在黑暗中推開臥房的門,掩上門,門外天上的星額外明亮。
清晨,天才微亮,茗容已起床梳洗,這是多年練功的習慣。剛出房門,便能聽到隔壁人家也已早起活動的聲音。茗容對隔壁人家並不熟悉,隻知對方是年輕男子,從事的是製瓷,這些都是茗容出門時,碰巧看見馬車來對麵收購瓷器,還有聽附近人家議論偶然得知。茗容並不是好事的人,並不主動得知什麼,但因這裏民風隨和,道別人家常並不會有特意言之的不適。對方應也是如此,所以這一季來倒也相安無事。
按照往常,茗容在廚房燒柴做早點。這時,有人應門,門開,原來是對門的小夥子們,像是那個年輕男子的門徒。
幾人推推擠擠,拿不準誰來說話。
“有事?”茗容先開了頭。
“我們想問姑娘你這是否有多餘的柴火,前陣子大雨,木柴都潮了,怕誤了燒窯公子責罵,希望姑娘行行好,幫我們一成。”
茗容淡笑。
“不是難事,我這有多出的柴火,你們來柴房拿吧。”便開了,讓他們進屋,“隻是燒窯用的木柴應有講究,我這隨便廢柴,不打緊嗎?”
“這次公子隻是燒製普通瓷器,不許用特殊木柴便可。”剛被推出當代表的年紀稍長的少年解釋道。
“柴房在那,你們自個取吧。”
小夥子們每人都拿著重重的一疊柴火準備就此道謝離去,不料柴房恰好在廚房旁,茗容剛做好的早點香味傳到他們鼻裏,竟引出陣陣腹鳴。他們麵麵相覷不發一句,茗容坦然一笑。
“我早點多做了些,你們吃完再走吧,應該不差那時候。”
“這……”小夥子猶豫了一陣,但終究經不起誘惑,紛紛放下柴火接過茗容為他們添起的早點,大塊朵頤。
大家吃的是樂悠悠,全忘了他們是來找茗容幫忙那柴火,而不是來吃早點。
“這姑娘如何稱呼?”一個稍大的孩子說。
“你們叫我茗姑娘就成。”
“茗姑娘,賜飯之恩磨齒難忘。”幾個剛十二、三的孩子說得到是認真。
茗容有些哭笑不得,覺得他們那是當得太嚴重了。
“隻是幾碗稀粥,不必那麼客氣。”
“這對我們而言,已算是絕頂美食了!”一個年紀稍小的孩子說。
“茗姑娘,我們可以多要一碗嗎?”另一個孩子說,“我想拿給公子吃。”
“行。”茗容看鍋中恰好還剩一人份,便添起給他們帶回去,“你家公子從事製瓷,你們稱呼他為公子,倒也希奇。”不是應稱師傅嗎?也許是看那群小夥子向二六子一般年紀,茗容也與他們閑聊起來。
“茗姑娘有所不知,我們雖應稱呼我們家公子師傅,也應稱他為師傅,因為他叫我們製瓷工藝,但是公子硬是不承認自己是職業工匠,叫我們不要叫高了他。但是,我們家公子的瓷器也說出天下無雙,無人能出其右。”
“就是!就是!”
“聽你們這一說,你們家公子倒也是個奇人了。”
“我們家公子姓風名訣,茗姑娘有空也可來與我家公子串串門子。”一個孩子像是做媒人一樣說著說。
“再說吧。”茗容隻是淡笑說道。
之後送那群孩子出門,便開始練功,今天的早點算是吃過了,少一餐對茗容而言不算什麼。之後茗容便前去戲團,一直到過了黃昏才回來。卻看到一個男子在門前。
男子一身布衣,卻眉宇清秀,倒有貴門公子氣息,不似俗人。茗容一看,像是對門鄰居。
“請問是茗姑娘嗎?”男子問道。
“有事?”
“我家公子是來還碗盤的。”那群小夥子全在門後偷看這呢。
“謝姑娘早點。”男子將以清洗好的碗盤給茗容。
“風公子不必客氣,小事罷了。”
“公子,我們肚子餓了!”
“我們可不吃半生不熟的飯菜!”
他們嚷嚷道。
“讓你見笑了。”風訣聽到他們這些話仍然神色未改,但眼裏仍是帶點對他們的責備。
“反正我也是一人開夥,不如今晚就大家一起用膳吧,孩子肚子餓了,可是經受不住的。”茗容淡笑。
“但……”風訣猶豫。
“一人飯菜反倒不好拿捏,多人更好煮些。”茗容說道。
那群小夥子還沒聽見他們家公子同意就已高興歡呼。
“那就麻煩了。”風訣說道。
茗容搖頭算是回了,進門做晚膳了。
不久後,炊煙嫋嫋,飯香傳來。幾個小夥子早早搶好位置,舉起筷子大快朵頤。風決則是坐在桌子的另一處,剛好剩了個位置給茗容。
茗容入座,看牆上的燈影活潑,不似以往的清冷,想起了之前在戲園時每每到晚膳時間,大家都會坐定同食,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如是家的感覺。沒想到,此刻居然也有了一份似家之感。。
“姑娘有事?”風決看茗容遲遲不動筷,發聲詢問。
“無事。”茗容回過神來,“公子請用。”
晚膳罷,那群小夥子被風決叫喚去幫茗容洗刷碗筷。
席間僅有風決茗容兩人。突然,風決一笑。
“公子笑為何?”茗容問。
“突感家味。”風決答。
茗容聽後一笑,原來所感相同。
“思公子也是眷戀之人。”茗容說道。
“人生一世,浮沉難測,隻罷順心,無暇顧慮其他。”風決應道。
“公子好箴言。”茗容心有感契,“浮沉一世皆醉人,縱情所至才為真。”
“姑娘好才智。”風決讚到,“聊及至此,仍不知姑娘芳名。”
“賤名茗容,人隻道我一聲茗姑娘。”
“茗容,好名。”風決說。
茗容聽後略略一愣,風決雖是年輕男子卻有種老城,應是工匠的嚴謹之感。這樣透漏著一絲嚴謹的嚴肅,因此近似這般話從他口中說出也不顯得輕佻,但是,也不會讓人內心歡喜地稱讚。茗容淺笑的搖搖頭,麵對這樣的簡單二字,隻覺得稍嫌奇怪了些。
“僅是稱呼罷了。”茗容說道。
風決也僅是淺笑不應。
這樣也成慣例,茗容每日早膳和晚膳都多做數份,與對門同食,這樣倒也不差。
近日,茗容都將飯菜裝入籃中提去對門家,應是年關將盡需要的瓷器增多,風決他們都趕緊燒製瓷器。
茗容剛踏進門就看見兩個學徒一起搬著個略有半人高的花瓶,這時其中一人腳一個踉蹌,眼看花瓶就要摔落在地時,茗容趕緊放下籃子幫那兩人扶住花瓶,花瓶瓶身斜傾在地,若沒有茗容的手橫在中間,定是破碎難全。
風決正一個搬著另一個半身高的花瓶出來,就看見此景,匆忙把花瓶放好,過來把壓在茗容手腕上的花瓶拿起。
“有無大礙?”風決問,伸手探查茗容傷勢。
“沒事。”茗容將手抽回,淡笑回應。
“是風決唐突。”風決急忙,竟忘了男女有別之事。
“花瓶無礙就行。”茗容說,“我已經早膳送來,趁熱吃吧。”
“謝姑娘。”風決說。
茗容起身,掃掃裙擺灰塵,便離開了。
“公子。”那兩個學徒在旁戰戰兢兢的問。
“去用早膳吧。”風決看他們一臉愧疚也不好責怪,就這樣說了。隻是,心裏頭還是頗為擔心茗容傷勢,纖纖素腕,怕是經不起折。
這時,茗容剛好去戲園,就順道找了裏頭的大夫看看手腕,雖是無大礙,茗容還是怕誤了接下來的春戲。所幸隻要修養幾天即可,不會落下病根。
“茗容,聽鄭夫子說你受傷了。”園長正和茗容商量春戲的事。
“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便可。”茗容說到,讓院長放寬心。
“那就好。”園長安心說。
“園長,我想借這個機會,讓春子正式出道。”春子是戲團的另一個學徒,和茗容一樣是學旦角的。
“什麼?”園長問道。
“春戲的前兩天就讓春子和小六子當台柱吧,總是要讓他們多些經驗,這樣才能成氣候。”茗容說道。
“不行不行。”園長搖搖頭,“春子唱個小角還可,唱主音唯恐有所閃失。”
“膽子是煉出來的,況且,春子已經練得差不多了,隻差上台。”茗容已早有計劃,關於梨杏園接下的傳承發展,“當初我上台才十歲,現今春子過二六,行的。”
“茗容,你就得凡事想得那麼多嗎。”園長哪不懂茗容的心思。
現今的梨杏園雖是風光無限,但是所謂的花無白日紅,人無三季春,人總是愛喜新厭舊,況是唱戲這微賤娛樂。現今的茗容撐起了梨杏園的一片天,她還得為接下來的梨杏園撐起另一片更長久的天。這樣子的想法固然是好,隻是,茗容還是個正值青春的年紀,卻已有了犧牲的老成心態,總是讓人心疼得急。
“園長,茗容,隻有梨杏園。”茗容淡淡說,臉上仍有淺笑,隻是,眼裏的日益增添的倦意始終未消。
“你該是找個好人家的啊。”園長帶著感歎和重重遺憾說。
“戲子,能有什麼好人家呢。”茗容說著些許自嘲的話。
哪沒有想過找尋良人共度一生,你唱我和,詩意生活,一生無悔摯愛。但,總是出身微賤,還能奢望什麼呢?來訪之人不過是貪圖短暫,不能真心相交,又何必浪費時光,空虛度過。
“你這孩子……”園長搖搖頭,“苦了啊……”
雪剛下落,盡是雪妝銀飾,白茫一陣,隻是著近春的雪終究是暖和了些,很快就化了。茗容嗬出白氣,一如既往的暮冬情景,今年,仍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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