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429 更新時間：09-01-29 08:42
五
那胳膊強有力地把她摟入懷中，然後兩人向岸邊遊去。她下意識地用兩隻手環住對方的脖子，整個人都靠在對方的胸膛上。她感到那人的胸膛熱熱的，很有安全感。她把頭抬起來，嚇了她一跳——居然是劉泡騰。
劉泡騰笑著說，沒事了，沒事了。
她看見劉泡騰漏出潔白的牙齒，劉泡騰的眼眸很亮，比自己的還亮。她的視力很好，兩隻眼睛全部是5。2，這是令所有近視的同學羨慕的，而今天她看見了一個比自己眼睛還要亮的人。
她環住劉泡騰的手沒有鬆開，貼在劉泡騰胸口的身體也沒有躲開，她甚至恍惚覺得自己喜歡這種感覺。
上岸後她平躺在海灘上，劉泡騰在一邊問東問西。她說沒事，隻是喝了幾口海水而已。
海水可有營養呢，劉泡騰打趣到，裏麵有氯化鈉，礦物質，鈣鐵鋅錫維生素。你喝一口就變女超人了。
她心裏又笑著，感覺暖暖的。劉泡騰依舊是赤裸著上半身，她把頭別過去，不想看劉泡騰，因為她傻傻地覺得，她隻能忠於那個“他”。
小莫和帶隊的女老師聞風趕來。
大老遠地她就聽見小莫的聲音，那聲音由遠至近，由弱到強，隻是重複一句話，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小莫跑到她身邊說，姑奶奶你可別嚇唬我，你倒是說句話啊，平時不愛說話也就算了，現在可是緊急關頭，說句話讓我知道你沒事。
沒關係，嗆水了。她躺著看見3個人圍著自己，感覺怪不好意思的，於是便坐起來。
如果真的沒事的話就在這把衣服曬幹吧，女老師說，還有半小時就集合了。
看幾個孩子都沒事老師便走開了。
泡騰，是你救了她吧？小莫的話裏充滿了崇拜。
算不上救啦。劉泡騰摸著腦袋說。
我錯過了一出好戲，小莫晃著她的胳膊說，英雄救美的好戲唉！
等她衣服曬得快幹的時候，也到了集合的時間。然後老師帶同學們一起去吃午飯，一頓海鮮大餐。
吃飯的時候小莫很是失望地說，沒找到一個長得帥的！看我的不是醜男就是已經頭發花白的老頭。
她說，可能是你運氣不好吧。
小莫則壞笑著說，誰有你運氣好啊，這麼快兩人就有結果了？不過他也不算帥哥啊。小莫瞥了一眼旁邊桌的劉泡騰，他正在愉快地研究一隻黃魚的尾巴。
別瞎說。她有點緊張。難道自己真的對泡騰有感覺？不應該啊，自己應該隻喜歡那個“他”。她不想再多解釋什麼，隻是一個勁地吃菜。
給我留點！小莫嚷到。
飯後老師說，因為夏令營隻有三天，而且第一天又下了雨，因此明天中午我們就要回去了。底下的同學們發出一陣哀歎聲。
下午的安排沒有什麼特別，老師說如果累的同學可以先回賓館休息。她本來是執意要回房間的，可小莫硬拖著她去了海邊。小莫說不遊泳曬曬太陽也好啊。其實有的時候她覺得她的行動簡直不受自己的控製，因為小莫的力氣簡直比牛還大，她根本拗不過小莫。
兩人來到海灘的時候，劉泡騰和他的同學正在打沙灘排球。又是在小莫的強拉硬拽之下，她們加入了。
劉泡騰、小莫和她是一隊，另兩名男生和一名女生是一隊。她的運動神經差到極點，而且移動很慢，力量也不足，總是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例如把球墊得飛到海裏、把球直接打到小莫頭上或者是和劉泡騰撞到一起。到最後，對方的三個人實在沒了興趣，便又去遊泳了。
她感覺很愧疚，可是泡騰和小莫都說沒關係的。
小莫跑去買飲料，隻剩下她和泡騰。
泡騰看著她說，你表麵上看起來那麼憂傷，但我能看得出，你心裏現在一定很愉快的吧。
她非常驚訝，因為劉泡騰已經把她完全看透了。這些事小莫也沒辦法知道。小莫隻會根據她的表情判斷她的心情。有的時候她高興，小莫卻對她說，別傷心憂愁了。
看到她沒說話，劉泡騰又補充了一句說，我說的對嗎？你表麵總是一樣的表情但是心裏會變的。
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隻是說，可能是吧。
風吹著他們的頭發，他們的臉頰，還有他們留在沙灘上的腳印——那4個永遠也帶不走的腳印
六
晚上的活動是篝火晚會，老師讓每個房間的兩個人至少出一個節目。
這種事她當然是不會上心的，但小莫就不一樣了。小莫恨不得歡天喜地打鑼敲鼓地慶祝這個“節日”。小莫說她要好好準備節目，說不定哪個帥哥就看上自己了呢。
她則躺在柔軟的床上想心事。她想她平時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說話總是很小心，也很緊張，生怕有失態的地方，但和劉泡騰就不會。雖然剛認識兩天，劉泡騰就已經非常了解她了。說實話劉泡騰和他相比差了好多，無論從長相、氣質還有名字上來說他都比泡騰強太多了，可劉泡騰總讓人感覺像海水一樣舒服親切，並且她覺得她和劉泡騰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她的思緒很亂，一下子沒辦法整理好。可是她是個很保守的女孩，什麼事都要考慮得很清楚才做決定，因此她現在還是覺得，自己對劉泡騰是沒有感覺的。她仍然固執地想要堅持那個“他”。
小莫在房間裏又唱又跳，蹦上蹦下，忙得不亦樂乎。她倒看得很起勁，可是表麵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小莫又說道，別把我當空氣！
終於到了晚上，大家來到賓館後麵的一處空場上，老師點上篝火，映紅了每個人的臉。老師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麥克風和大音箱，以便表演節目的同學使用。
第一個節目是個魔術，那個男生看起來像是十分專業的魔術師。她不明白為什麼來夏令營那個人要帶這麼多道具呢？魔術表演完了以後大家熱烈鼓掌。
第二個節目就是小莫了。
她雙手攥拳，替小莫祈禱千萬別出什麼問題。主持人說道，下麵第二個節目是由高一學生蘇小草帶來歌舞表演。台下一片哄笑聲，大家紛紛議論著為什麼現在還會有人叫“小草”這樣俗氣的名字。
她捂著臉簡直不敢看下去，一上來居然連名字都搞錯了，萬一真的有人看上了小莫，那當他去問“蘇小草在哪？”的時候，一定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要找誰。不過小莫不知道從哪搞到的音樂伴奏，弄得還挺正規。
音樂很火辣，小莫唱的和跳的都好極了，畢竟她原來是練過舞蹈的。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就在最後一個亮相動作的時候，小莫因為跳得太起勁結果險些栽進篝火裏，還好她身體一轉，摔在旁邊的地上，摔了個“狗吃屎”。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大概不會有人上小莫的“鉤”了。
小莫換好便裝灰頭土臉地坐在她身邊。小莫知道她一定會安慰自己，於是便主動說，啥都別說了，看下麵的節目吧。
下麵是兩個男生演小品，不過因為太暗，誰也不知道他們演的是什麼。
突然地，主持人說，下麵的節目是由高二學生劉……劉泡騰為大家帶來一首歌曲。大家又是一陣大笑。他們可能在想，為什麼這些人的名字都這麼奇怪。
她總覺得內疚，隻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話卻讓別人的名字改變了。小莫在一邊高呼，嘿，快看，是劉泡騰哦，泡騰加油！我們永遠支持你！
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便擺出一副不認識小莫的表情，然後向旁邊移了移，但是小莫好像水蛭一樣吸住就不放。小莫摟住她隨著音樂搖晃著，她則低下頭。
劉泡騰唱的是陶喆的《普通朋友》，他唱得很好，同學們沒有再笑泡騰得名字，而是都抬起手隨著節奏揮動。小莫更是揮得起勁。
她卻沒有伸出手，可是她心裏的手確實已經伸出來，跟著打著拍子。盡管麥克風和音箱的效果都不是很好，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那麼有磁性。
看著劉泡騰漸漸朝自己走來，她的心跳加速，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劉泡騰走到她身前，紳士般地伸出自己的手，意思就是“我要牽著你一起唱”。
她讀懂了潛台詞，所有人都讀懂了。旁邊的所有人都歡呼著，小莫也在她耳邊說，你傻啦，快去啊，快點！
她默默坐在那，任憑別人怎樣起哄，她自巋然不動。她的表情仍然是冷漠，但心裏卻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她想，如果自己伸出手去，是不是就代表自己喜歡劉泡騰呢？但是她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女俠小莫用足力氣推了她一下，她好似飛一樣地就撲到劉泡騰懷裏。小莫大喊道，加油，別害羞！
她又感覺臉很燙，不過別人看不出來，因為篝火的紅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她已經無路可退。劉泡騰牽起她的手走著，周圍的人全都拍手叫好。她不敢抬頭看泡騰的臉，手也已經出汗，她的臉還是繃著，沒有一絲笑容。劉泡騰唱到“我無法隻是普通朋友，感情已那麼深，你叫我怎麼能放手……”的時候更是情不自禁地單膝跪地。
她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全身上下好像被施了咒語一樣僵硬。
終於熬到了劉泡騰唱完把她送回座位，然後泡騰就回去了。她感覺像是坐了一次過山車，心還在撲通地跳。小莫說，刺激吧！哈哈！
她則擺出一副憂傷的表情然後說，蘇小莫我繞不了你。語氣很輕，對小莫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但她的心底似乎又有些感激小莫。
篝火晚會結束的時候，劉泡騰攔住她和小莫。泡騰對她說，我有事對你說。
小莫很識趣地嬉笑著跑開了，隻留下他們兩個。
她看見劉泡騰仍然穿著一件花衣服，隻不過這次上麵畫著一隻碩大的海星。篝火已經熄滅了，冒著黑煙。那些燒黑的木頭還零星閃著火光，忽明忽暗，像是不斷炸開的焰火。
天很黑了，她看著泡騰的臉，有些模糊。那些閃動的火光勾勒出泡騰的五官和臉的輪廓，又是那麼清晰。
有什麼事嗎？她的語氣結了冰，凍得傷人。
泡騰沒有半點畏懼，直截了當地說，我喜歡你，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悲傷，她想，這就是所謂的表白吧——一件她以前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就那麼望著劉泡騰明亮的眼睛，泡騰的眼神直穿她的心裏。
看她不說話，劉泡騰說，其實喜歡不喜歡沒必要考慮那麼多。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跟著心裏的感覺走就行了。
這句話真的是說到她心裏。這幾天她一直在顧慮，一直在猶豫，可是剛才泡騰說的“跟著感覺走”卻給她的心裏開了一扇窗。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終於開口說，如果你能把名字改成“劉泡騰”的話，我就答應。
她這麼做絕非玩笑，她隻是想給自己最後的一點考慮時間，因為她現在分不清她愛劉泡騰多一些還是愛那個“他”多一些。她知道必須舍棄一個。她說完就轉身走開，留下一個美麗的背影。
劉泡騰裂開嘴傻笑著，臉上每一塊肌肉都笑開了花，因為他對自己充滿信心。
七
到了大家要離開的那天，天氣沒有昨天晴朗。天氣預報說是多雲。
她和劉泡騰都想到一個問題，夏令營結束後，他們就不能見麵了。她要上高二，而泡騰則要踏上恐怖的高三之旅。不能見麵這是個大問題啊，她想。
今天上午是大購物時間，女生們興奮得不得了。老師說大家可以買些紀念品什麼的。她買了些海螺給爸爸媽媽。她走過一處店麵的時候，停了下來。那是一家賣石頭的店，最關鍵的是，他們的石頭上都刻著字。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慢慢走了進去。
老板笑臉相迎，問她要什麼字的石頭，她用極小的聲音說，他。
我是說你要刻在石頭上什麼字？老板沒有聽明白她所說的，於是追問到。
就是“他”字，一個單人旁右邊一個也字。她覺得有些難為情。
老板在一堆石頭裏翻來找去卻不見有這個字。老板說，你等下吧，我幫你用機器現刻。
十分鍾後老板把一塊淺藍色的石頭放在她手上，上麵刻著一個醒目的紅色的“他”字。
她說著謝謝接過石頭，摸了摸表麵。石頭光滑得好像塗了層油一般，卻沒有油膩的感覺。她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清清爽爽。她自己都覺得，和劉泡騰呆的時間長了，她好像變得很愛笑。
離出發還有二十分鍾的時候，同學都戀戀不舍地互相交換聯係方式。最積極的還是小莫，不管男生女生、是不是一個學校的，小莫都留了人家的手機號。
她沒有和別人互換電話，當然不包括劉泡騰。劉泡騰走過來說，我們把手機號和地址寫在紙上，然後交換吧。
她點點頭，然後撕了張筆記本上的紙。
當交換過來後，兩個人都笑了——原來他們是在一個學校的。這幾天兩人居然都忘記問對方的情況。這下兩人都放下心來，想著以後還是能常見的啊。
泡騰說自己一定會去改名字的。她則笑笑，沒有回答。忘了說，那是是很淺的笑容。
兩人上了車，小莫還在向她炫耀她要來的電話。她無心想這些，有一股莫名的期待湧上心頭。她到底期待什麼呢？
假期很快過去，快要開學了。暑假裏劉泡騰沒少給她發短信，她喜歡安靜，等到她實在忍受不了短信的數量時，她就幹脆關機。
開學後的第一天，小莫對她的態度很客氣，眼神躲躲閃閃，似乎害怕見到她似的。終於小莫對她說自己和那個“他”戀愛了。
她像是被雷劈中，渾身上下一驚。她不能接受。小莫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他是她暗戀中的對象，況且這件事隻有小莫知道。
小莫一個勁地道歉。她不怪小莫，畢竟，感情的事誰說得準呢？
那天是個晴天，但天卻是灰蒙蒙的，沒有海邊的天藍。
她沒有再多聽小莫解釋什麼，她隻是知道這個結果就夠了。是啊，能怪誰呢？他說他喜歡熱情開朗的女生，而小莫是最好的人選。她把書包裏的那塊刻著“他”的石頭攥在手裏，然後扔進了樓道的垃圾桶。扔之前她最後一次看這塊藍色的石頭，上麵血紅的字特別乍眼，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在流血。
同班的同學叫她，說班門外有人找。她去看，原來是劉泡騰。
泡騰嘿嘿嘿地笑著，把戶口本塞給她說，看看把，我以後就叫劉泡騰了。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新的那頁，看見姓名一欄裏果然寫的是劉泡騰。她拿著這幾頁紙，卻很有安全感。她的淚在眼裏打轉，但她不會讓它們流出來。
怎麼樣，你說的哦，我改了名字你就接受我。劉泡騰頗為得意地說。
她重重地點著頭。她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但她感覺如果她說話了，那麼她的淚就會留下來。她不要。
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裏，蘇小莫和“他”、劉泡騰和“她”成為了校園裏的一段佳話。同學們都很羨慕他們，因為“他”是擁有非凡智慧的才子，而“她”是擁有憂愁氣質的佳人。
不過大家也覺得有些遺憾，如果他和她能在一起的話，那就完美了。可世上哪有那些虛構的完美呢。
她在那之後沒有再同小莫和他說過話。在小莫看來她一定是生氣了，其實她隻是覺得如果再說些什麼一定會很尷尬，因此就不說了吧，反正她以前就是這樣的。
她常常和劉泡騰一起在學校裏散步，偶爾遇到劉泡騰的同學，他們就起哄說，泡騰你女朋友夠漂亮的啊，你不要的時候說一聲，哥兒幾個排著隊等著。劉泡騰說，去你們的吧，隻有她不要我，沒有我不要她！她聽了便幸福地笑著。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因為小莫和“他”好了之後，她就再也不用作出選擇了，這讓她輕鬆許多。
泡騰常說她就像詩一般，既有憂傷的外表，也有豐富的內涵。她靠在劉泡騰的肩上隻是說，原來我是這樣的啊。
兩人還喜歡互相凝望，因為他們彼此都覺得對方的眼睛是最漂亮、最明亮的。
他們忘不了那片蔚藍的海。那是成全他們的地方。也許他們以後才能知道，那也是改變他們整個生活的地方。
他們利用一個周末來到這片海，這次隻有他們兩個。他們在沙灘上又留下4隻腳印，她還是在那家石頭店重新買了塊石頭，這次上麵寫的不再是“他”，而是一個大大的“泡”字。
劉泡騰撅起嘴，有些耍著小孩子脾氣說道，為什麼不刻“騰”字呢？
她說，本來名字就不好聽，那既然隻能刻一個字，就選最難聽的那個吧。
泡騰憤憤地說，也不知道這麼難聽的名字是誰取的！
她就又笑起來，盡管笑容是那麼淺，那麼淡。不過劉泡騰說他就喜歡這種笑容，甜甜的。
她把那塊石頭穿了根紅繩子然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八
劉泡騰告訴她自己不上學了而是要去當兵的時候，她的頭都快要爆炸了。
不行！她生氣地說。泡騰知道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就勸她說，你看就我這學習成績，考大學看來是沒希望了，況且穿軍裝是很帥的呢！
她當然知道泡騰的成績基本與大學無緣，可是這樣就意味著他們以後很少能見麵了。她很倔強，小女生的柔弱蕩然無存。
劉泡騰拉著她的手說，為我以後想想吧，不上大學我還幹些什麼呢？我不能荒廢一輩子啊。
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而耽誤了劉泡騰。她忍著心裏的劇痛說，你去吧。聲音沒了底氣，輕得能被風帶走。
後來劉泡騰就真的走了。她仍是閉著眼睛哭，讓眼淚逆流進心裏。
部隊裏不能用手機，於是他們之間更多地是寫信聯係。劉泡騰的信像雪花般飛進她的信箱裏。她每一封都看，每一封都回，她再也不能使用“關機”的小把戲了，不過她現在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了。
她上了高三，寫信不能那麼頻繁。劉泡騰可以理解，於是暗暗地減少了寫信的數量。劉泡騰答應她，等她高考完了就回去請假看她。泡騰給她寄了他現在的照片。她死死地盯著劉泡騰的臉，用手不斷地撫摸著。
高三是很辛苦的一年，但她感覺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劉泡騰答應過她等她考完了就去看她。
但劉泡騰讓她失望了。在別的同學都在歡慶考試結束，又撕書又撕本的時候，她卻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小屋裏憂傷地讀著泡騰的來信。信上說泡騰沒有請下來假，實在對不起。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仍然是天朗氣清，可她卻拉上窗簾，不讓一絲陽光透進來。
不知不覺地她上了大學，而劉泡騰也被調到外地的消防隊。劉泡騰在信上自豪地說隻有非常優秀的兵才能被調到消防隊。她的心裏一緊，消防隊就是去救火的嗎？那可是非常危險的。她寫了回信，特別提醒泡騰要注意安全，另外有時間一定要回來看看。
大學的生活鬆弛許多，她又回到原來的狀態，憂鬱的氣質充斥著全身。她很孤獨，卻倒是清閑。有很多本係和別係的男生追她，有學長也有同年級的。她很堅定地回絕了，因為她心裏一直在堅持著，她相信劉泡騰。
大二的那年，劉泡騰終於回來，他們擁抱著。劉泡騰哭了，她卻還是沒留出淚，隻是一個勁地微笑。
劉泡騰黑了很多，身體也結實了不少，臉上有了胡子茬，他們都長大了。她拉著泡騰的手，卻不再是高中時候的手了，那隻手很粗糙，長滿老繭。她心疼，不停撫摸著劉泡騰的臉。
劉泡騰還是開心地大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明亮的眼睛沒有改變過。劉泡騰答應她等她畢業有了工作自己就調到本市的消防隊來。
那幾天他們同久違了的幸福碰了麵。劉泡騰則對幸福說，我不會讓你走的，我還會再來，因為我是劉泡騰。
九
當她翻開日曆發現自己已經是大四的時候，她才感歎時光飛逝。那些她的追求者們後來漸漸沒了耐心，就都另尋目標了。她喜歡這樣，她不是那種花枝招展到處惹事生非的女生，其實準確地說，應該是女人了。
劉泡騰後來也陸陸續續回來過幾次。他當了個小小的領導，並為這樂此不疲。她以泡騰為驕傲，每當那些男生問起來說“美女，有男朋友了嗎”的時候，她都拋下那些悲傷自豪地說，有了，是個消防員。
一個月前她收到了高中他們班班長發出的同學會邀請函，時間就定在今天晚上。
她想去，主要是想看看小莫，這些年了不知道小莫是否過得好。她隨手拿起今天的報紙，躺在宿舍的床上看起來。
今天最顯眼的新聞就是本市一大學生為救落水兒童身亡的消息。她仔細地看著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她真為這名大學生惋惜，他的故事是這麼動人。很多人都覺得大學生很傻，為什麼要跳下去救人呢？她則不這樣認為，她覺得這名學生很偉大，死得值得。
她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是時候了，便打了輛車，趕到他們聚會的地點。
同學們基本上都來了，大家看見她都說她越來越漂亮了，還是那麼有氣質。她笑著回應，眼神卻四處亂瞟——她在找小莫。
可是她找了一圈卻不見人影。終於她忍不住了，拉住一個同學問道，你看見蘇小莫了嗎？
那位同學驚訝地看著她說，你不知道嗎？小莫的男朋友，就是咱們班的“天才”，為了救人結果溺死了，小莫現在應該在處理後事吧。哎，真是可惜了，“天才”這麼有才，也這麼年輕，就……
她的身體一顫，重重坐在椅子上。她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大學生，居然就是高中時的“他”。她的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那小莫可怎麼辦呢？她想。
她向別人要了小莫現在的手機號，等到回到家便心懷忐忑地撥通號碼。
喂？電話那邊是小莫的聲音，隻不過鼻音很重，像是哭泣所導致的鼻塞。
小莫，她靜靜地說，是我。
啊，真的是你嗎？真的是嗎？小莫急促地問道。
嗯。她回答。
你個壞人，這麼多年也沒和我聯係過，我，我……小莫說著哭了起來。
我都聽說了，別太難過。我什麼時候方便去你那一趟？她小心地說著每一句話，生怕哪句又惹得小莫傷心。
小莫深呼吸了幾次說，明天吧，明天是他的遺體告別，你一定得來。
一定去。她把這句話的聲音加大。
她向小莫要了地址，然後掛了電話。
第二天她特意換上了黑色的衣服，莊重優雅，特別符合她的氣質。
她見到小莫的時候，小莫正在被一群人圍著，大家像是在勸小莫不要太傷心之類的話。小莫的長相沒有怎麼變，就是她把頭發剪短，顯得幹淨利落。小莫的眼睛周圍有了黑眼圈，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
她早就已經把高中時暗戀的“他”忘掉了，那隻是她青春的小插曲罷了。
小莫看見她然後快速跑過來，一下抱住了她，號啕大哭。她了解那哭聲裏包含了多少傷心，她還是了解小莫的。小莫邊哭邊說，這麼多年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她說，傻瓜，我壓根就沒生氣啊。小莫哭得更傷心了。
在遺體告別的時候，小莫哭得像是個淚人。
她仍是沒有落淚。她又想起那個暑假她和小莫在海邊，小莫嘻嘻哈哈的樣子，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是啊，我們變了，時間背叛了我們。她想。
她又看到“他”的樣子，隻不過這次是沒有血色的蒼白的臉。“他”還是那麼英俊，可是卻一睡不醒了。
儀式過後小莫邊哭邊聽著周圍人安慰她的話。她不想再打擾小莫，便想回家了。突然她脖子上掛石頭的紅繩斷了，石頭落在地上滾了老遠。她撿起石頭看著上麵大大的“泡”字。她曾經聽媽媽說過，紅繩要是斷了就是不好的征兆。她突然擔心起來。
今天的太陽特別足，隻是她覺得有些刺眼。
十
果然啊，不幸還是來了。
當天晚上她接到一通電話，說劉泡騰在救火的時候弄傷了眼睛，現在已經失明。
她直接掛了電話。她把手機扔出去好遠大叫道，混蛋，在胡說什麼！她像變了個人，完全失去理智。她隻覺得命運在捉弄人。
她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說，都怪我啊，都怪我，當初不應該讓他走的。
等到冷靜下來，她撿起手機，又撥通了那個號碼。她要到了那家醫院的地址，立刻坐飛機趕了過去。
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偌大的病房裏隻有劉泡騰一個人。他眼睛上纏著繃帶，身體一動不動。
她進門的那一刻，仍是閉上眼睛哭。可是她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泡騰明亮的眼睛，泡騰也沒法看她的眼睛的時候，她沒有控製住，淚水如雨點般落在地上。她把這二十幾年的淚全都積在這一次上，她跪在地上，發出“嗚嗚”的聲音。
劉泡騰的頭轉動了一下說，是誰？
她立馬擦幹眼淚，盡量調整好語氣說，我來了。可是聲音仍是帶著哭腔，仍舊模糊。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然後握住泡騰的手。
哈哈，你來啦。劉泡騰沒有半點傷心。
感覺還好嗎？她問，順便幫他蓋好被子。
好得很呢，他笑著，別看我眼睛看不見了，可是耳朵靈著呢，你剛才在那，我一下就聽到了。
她也隨著笑了幾聲，卻是那麼勉強。
一陣死的沉寂過後，劉泡騰突然變得很嚴肅，她覺得有點不習慣。泡騰歎了口氣說，哎，要不然我們分開吧，我，我這樣也……劉泡騰哽咽住，調整了下又說，我這樣了也找顧不了你。你別委屈了自己，還是找別人吧。
她把耳朵貼在劉泡騰的胸口說，你還記得那年去海灘嗎？你救了我，之後還為了我改了名字。
劉泡騰說，當然記得。
她像講故事一樣把以前的事講了一遍。講到有意思的事情他們又像從前一樣笑著。她說她愛泡騰，愛他就不會後悔。劉泡騰則說她變了，她以前是絕對不會說這麼肉麻的話。其實她心裏也沒有數，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但有劉泡騰在，她就很安心，她就有勇氣。
他們就這麼默默地回憶。過去已經逝去，似水流年。
不知不覺，太陽升起來，他們就都睡著了。
十一
劉泡騰最終沒有離開她。她一直在醫院照顧泡騰，這讓泡騰感動不已。
過了不久泡騰就出院了，眼睛上仍然纏著紗布。
劉泡騰不能在消防隊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再次團聚。現在劉泡騰去哪她都要跟著他，邊走還邊和他說現在到哪了，周圍是怎樣的景色。
劉泡騰突然說要去她的家裏，因為他想去拜訪下她的父母。他對自己十分有自信。
畢竟那是未來的嶽父、嶽母啊。泡騰說到這有些害羞。
於是他們坐飛機回到她的家。
又是一個夏天。
老槐樹仍是茂密地長著，這麼年信守著它的承諾。汽車還是一輛接一輛地過。
她家小區下麵的海棠一樹一樹地開著花。今年的花開得格外地多。她扶著劉泡騰來到樹下，跟他說海棠花很美，落下來像是櫻花一般。
劉泡騰則微笑著說，我看到了啊。
瞎說，你怎麼看到了？她問道。
因為有你啊，你就是我的眼。劉泡騰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粉色花瓣。
她開心地笑著，仍舊那麼淺。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變得格外明亮。
她明白了。她是他的眼，是他心裏的眼，更是他心裏最亮的那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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