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11 更新時間：20-03-29 20:38
陸九九十歲，家住喜樂村，村子裏住戶不多，約莫三十來戶，皆以打獵為生，畢竟村子背靠暗木林，有得是滿林子獵物。
陸九九從小就不愛笑，陸家娘子也就是他老娘，說他出生的時候怕是把一輩子的笑聲送給了小神仙，自己一點沒留下，所以即使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卻也從來不給別人一個笑容。
就算老娘是這麼說的，可陸九九一點也不相信，一個是因為攤上這麼兩個奇葩爹娘讓他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每日笑容以對，另一個是他壓根兒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神仙。
從牆上取下自己的小弓，背在了身上，剛出門就聞見了焦味，皺了皺眉，繞過前屋走向後院灶台，看著鍋裏丟著半塊焦肉，認命地歎了口氣，熟練地滅了灶裏的火，處理了鍋裏的肉，再把鍋刷的幹幹淨淨，這時陸娘子才從外麵走了進來，望了望幹幹淨淨的大鍋，還詫異地說：“咦，我明明記得早間煮了塊肉，現下肉去哪了呢？”
陸九九看著老娘手裏拿著一塊新的花布，知道她多半是肉煮到一半就跑去趕集了，歎了口氣，鑽進廚房，從菜籃子裏翻出幾個麵餅，塞進隨身的灰布包。
見兒子往外走，陸娘子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陸九九抬眼看了一眼老娘，慢吞吞地開口道：“爹說今日去打獵。”
“你爹不還在床上睡呢嗎？”話還沒說完就見陸九九已經往裏屋走了，陸娘子歪著腦袋嘀咕道，“這孩子到底像誰？”
這都快晌午了，說要早起去打獵的人居然還在睡覺，陸九九跑去擰了一條熱毛巾，進了陸爺的房間，啪一下就把毛巾敷在了他的臉上。
毛巾是剛燒開的熱水裏泡過的，如今還是燙得要命，陸爺扯著嗓子咕嚕一聲就坐了起來，毛巾掉落，露出一張燙得通紅的老臉，正想罵上幾句，就見兒子此刻已經背著布包，挎著弓箭，穿戴整齊地站在麵前，很淡然的看著他，過腦袋看了看窗外，那日頭都快當中了，撿起落在被子上的毛巾順勢抹了把臉，趕緊下地套上鞋，匆忙穿上衣衫，拿了自己的弓，便領頭出門。
這樣的場麵已是每日日常，從一開始還有心抱怨，到現在處之泰然，可見一個人的耐心是能被另一個人的厚臉皮磨練出來的，陸九九搖了搖頭，拿起牆角被老爹遺忘的箭袋，跟了上去。
十歲的陸九九，被這對生活難以自理的夫妻，磋磨的過於早熟。
那隻野雞在草叢裏站了很久了，它應該是發現了獵物，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個點看，腦袋慢慢地向前移動，漸漸接近獵物，隻等一個時機，便能迅速出擊，啄起獵物，不過沒等它捕食，隻聽見咻——的破空之聲，一支羽箭射了過來擦著它的喙飛了過去，一下子打在了旁邊的樹幹上，由於力度不夠，羽箭也沒插進樹幹，反而是掉在了地上。
野雞可能是受到了刺激，一時半會居然沒有逃離，反而呆呆的立在了原地。
陸爺正準備再一次挽弓搭箭，耳畔又傳來一聲小小的歎息，一隻稍短的羽箭破空而出，一下子穿破了野雞的脖子，野雞倒在地上都沒想明白，自己剛才幹什麼不逃。
陸爺收起了弓箭，喜滋滋地去收獵物，陸九九也跟著走了過去。
陸爺嫻熟拔出箭放回箭袋，再把獵物塞進隨身帶的竹簍中，回頭囑咐道：“你可知道怎麼說了？”
“是爹打的獵物。”陸九九的回答讓陸爺很是滿意，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繼續去尋找別的獵物。
他們都沒有發現，一條紅色的小蜈蚣正順著陸爺的鞋子鑽了進去。
暗木林的獵物很多，但父子倆隻是在林子邊上找些野雞野兔什麼的，主要是打獵這個技能對於陸大老爺實在過於高深，雞都獵不到，若是見了狼或是野豬，莫說打獵，怕是要被獵物打死才是。
一隻兔子插著箭被陸爺抓在手上，他回頭看了看還挽著弓的兒子，陸九九收起弓，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無力道：“老爹，你就不能回去練練箭法？”
“自然是要練的，不過這一次……”
“都是你獵的。”說罷轉身繼續尋找獵物，小小的陸九九明白獵物是要打得，老爹的麵子也是要給得。
到了傍晚，父子倆已經獵得不少的獵物了，竹簍子裏都裝的滿滿當當，兩人便決定打道回府，正走著，就聽見陸爺一聲驚叫。
走在前麵的陸九九一回頭，就見到自家老爹，一隻腳竟然踩在了一個大水坑裏，一副倒黴模樣，他有些心累地站在原地，等著陸爺抖著腳跟上來，沒想到陸爺這麼抖著抖著，又慘叫一聲，這下子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陸九九開始以為老爹又偷懶，便仍站著不動，待見到老爹臉色都變了，這才想著怕不是踩水的緣故，趕緊小跑著到他身邊，看見老爹捂著左腳呼痛，沒一會兒那靴子裏竟爬出了一隻紅的詭異的小蜈蚣，陸九九趕緊拔了根箭一下子就把蜈蚣撥拉出去老遠，那蜈蚣迅速鑽進草叢失了蹤跡，他彎下腰趕緊脫下陸爺的鞋子，就見陸爺的腳脖子上有一塊黑漆漆的印記，那黑氣還順著血脈緩慢地延伸，陸九九嚇了一跳，當機立斷的取出捆獵物用的繩子在陸爺關節處緊緊的打了個節，以防毒氣蔓延，再抬頭就見陸爺已被紅蜈蚣嚇得昏了過去，無奈隻能用小小的身子負起老爹，往前走去。
陸九九從來不相信有神仙，因為在母親的故事裏，他是一個鈴鐺催生的結果，而且故事裏的神仙還給他取了這樣一個過於通俗的名字，什麼神仙，怕是個不學無術的騙子，搞得自己名字就是一串數字。
以至於神仙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陸九九還是不大敢相信。
由於背著老爹，陸九九走到天黑都沒繞出林子，天色太黑，他都不知道陸爺腿上的黑氣如何了，若再不能繞出去找個郎中給他解毒，怕他真是活不成了。
陸九九不愛笑，那是因為他覺得沒什麼值得笑的事，可是他總是會哭的，畢竟他還隻是十歲的孩子，雖然背著的人天天不讓他省心，可也是陪著他過了十年的老爹，而這個人就要死了。
陸九九的眼中慢慢的噙滿了眼淚，要掉不掉的掛在眼眶裏，本來就明亮的眼睛，更是亮閃閃的。
不知怎麼的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條小路，往前蔓延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就跟老娘故事裏說的一樣，是一條很明亮的路，這裏和林子一比就恍如兩個世界，一邊伸手不見五指，一邊明亮的恍若白日。
他一咬牙走上了小路，雖然他不相信有什麼神仙，不過若能見到個人，幫他背著老爹去找郎中也是挺好的。
又走了一會兒，肩膀的酸痛最終讓背上的人滾了下來，陸九九趕緊湊過去看他腿上的黑氣，那黑氣已經越過繩結蔓延到了整個大腿，陸爺更是麵如死灰，呼吸也微弱的幾乎消失。
陸九九眼中的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一滴滴地打在了陸爺的腿上。
“你這娃娃怎麼這麼愛哭？”少年慵懶的聲音響起。
陸九九一回頭就看見靠著樹幹，叼著根狗尾巴草的白無憂，和老娘故事裏的小神仙一樣，有著非常好看的臉，穿著粉色的長衫，腰間係著金鈴鐺。
“你是神仙？”陸九九抹了一把眼淚，可是不知為什麼，眼淚依舊沒有要停下，還是珠子似地往下掉，以致於他剛清楚一些的眼睛，瞬間又模糊了。
白無憂抬眼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你娘是這麼叫我的。”他看著那小家夥眼淚成河，說話間都快斷氣了，莫名的有些心疼，便取下嘴裏的狗尾巴草，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巴掌一下子貼在少年臉上，輕輕地蹭去他的眼淚。
陸九九這一次那麼近地看著眼前的人，那雙細長微勾的鳳目帶著些許笑意，他聽見神仙溫柔地說：“莫要哭了，眼睛都腫了。”
吞了口口水，不敢再盯著那張臉看，一低頭才看到了還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陸爺，趕緊問道：“你若是神仙，那能幫我救活他嗎？”
白無憂看著地上已然翻白眼的陸爺，又看了看傷口：“喲，你們敢惹九煉，膽子不小。”
“九煉？”
“就是那個遍體火紅的小蜈蚣，別看它個頭小，它可是修煉了五百年的火毒蜈蚣，這山裏的毒草基本都是它的食糧。”
陸九九一聽更加絕望了，被那麼厲害的東西咬了，聽著就是活不成了嘛，於是眼中的淚又湧了出來，更是停不了的一直掉，他可憐兮兮地看著白無憂，那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白無憂心都揪了起來。
白無憂自詡不知見過多少生物在眼前掉眼淚，美豔不可方物的也不少，卻從來沒有任何一人讓他動容，但眼前這小家夥不過隨便擠了幾滴眼淚便能讓他的心慌亂不已。
“可以救。”白無憂愣愣地說道，就見那娃娃眼淚倏地就斷了，一雙眼睛盈盈若水。
“求您，救救我爹吧。”陸九九癟著嘴，好像下一秒又要哭出來。
白無憂看著陸九九，這個娃娃出生在獵戶家，如今穿著一身獵人的粗俗裝扮，卻看不出一絲粗野氣質，那張白皙的小臉也看不出經常打獵的風霜感，整個人反而充滿了書卷氣，看上去倒像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不過即使如此，這孩子也不能算得上漂亮，但偏偏那雙瑩亮的眼睛真是勾魂，看一眼便舍不得轉移視線，在陸九九剛出生的時候，白無憂就恨不得把他抱回家去，是最後一絲理智才讓他把懷中的娃娃還給了夫妻兩個，這一次……
白無憂看著陸九九，有些艱難地移開腦袋，看著地上躺屍的人：“當年幫你娘，是因為你娘幫過我，如今幫你，你也得用些什麼來換吧。”
“那用什麼來換呢？”心知自己也沒什麼好物件，想著老爹怕是又沒機會了，陸九九發愁地歎了口氣。
白無憂伸出纖長的手指，食指一點，戳了戳陸九九的眉心，道：“用你換，我救你爹，你跟我走。”
“行。”陸九九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道。
“你不再好好想想？”對方太爽快，白無憂反而有些不適應。
“隻要能救我爹，我什麼都答應你。”陸九九挺直了背脊，一臉堅決。
白無憂點了點頭，取下腰間金鈴，拋了過去，那金鈴在傷口處盤旋，沒一會兒就清脆地響了起來，伴隨聲響，陸爺腿部的黑氣竟然被鈴鐺吸去，原本已經漆黑的大腿慢慢恢複了本色，陸爺已經青紫的臉也恢複了氣色，呼吸也平穩起來，整個人倒像是睡了過去。
“好了。”收回鈴鐺，白無憂轉頭看向陸九九，就見陸九九原本哭喪的臉明亮起來，一抹笑意浮上了嘴角，那雙眼也彎了起來。
白無憂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這個娃娃哭讓他跟著難過，他笑，居然讓他也跟著喜悅，也覺得世間美妙，跟著傻嗬嗬地笑了起來。
待發現自己的傻勁兒，白無憂趕緊收斂了笑容，清了清嗓子，道：“那你跟我走吧。”
陸九九這才想起了，雖然治好了老爹，自己卻不能陪在爹娘身邊了，他抬眼懇求地望著白無憂：“您能給我三天嗎，我把老爹送回去，再和阿娘道個別。”
白無憂心想，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便伸手一揮，憑空抓出個小鈴鐺掛在了陸九九脖子上：“我們東望山隻有九月初九才會現世，三日後靠你自己是進不來的，這個鈴鐺平日裏是不會響的，隻有你想著我然後搖鈴鐺才會發出聲音，三日後，你搖鈴，我去接你，莫要忘了約定，還有，我叫白無憂。”
陸九九點了點頭，白無憂伸手一揮，陸九九和陸爺便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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