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5 更新時間:08-08-07 01:57
春分、又到春分。
那些子規,開始不聽話地啼,一聲聲喚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左然佇在竹門外,倀望這漫天柳絮任意飛,飛入湖中隨流水。流水裹落紅,離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又是一年春來到。左然心情有點悶。一直寄身在這個人跡罕渺的幽穀,怎能心情不悶。聽說子規的前身是蜀國君主杜宇,失國身死,魂魄化為鳥雀,守望故都哀啼不斷,直教嘴角滴出血來。這倘是真的吧。否則那鳥的嘴角緣何是紅色的呢?
子規子規,子胡不歸!
左然在一張白箋上書了這兩句話,放筆轉身。九兒已在木桌上擺放好碗筷碟盤。一碗白飯加葷素兩道菜。素菜依舊是竹筍,葷菜卻是自己最愛吃的水煮魚。紅紅的辣油,浸著幾塊黑皮白肉的魚。左然瞬間覺得恍惚,似乎是一種幸運突降產生的茫然。她沒有義務這樣細微不至的侍奉自己起居飲食。九兒是這幽幽穀的主人。
夠不夠辣?
還欠一點。花椒吧。
一定沒有她做的好。
她、她指誰?
你昨晚夢裏喚的那個人吧。
…上官若兒?也許……我沒嚐過她的廚藝。
九兒眉頭一挑,意示詢問,還是忍住了。這讓左然感覺欣慰。她是個話極少的女人,對自己體貼入微又善解人意。隻是她的臉,一直被麵紗圍著。在一起相處三個月了,左然還是停留在隻認識她那雙純澈靈動的眸子和她那身永遠紫色的裝束上。
你的毒已驅除大半,還需繼續醫治。隻有體內毒素除盡,才能恢複武功。宮九兒彈指撚著係在他腕上尺寸關三處的絲線,溫吞吞道。
他不語。但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感覺出了左然心裏的失望。去年冬至,他中了武林第一劇毒“鴆羽毒”,失足跌下山崖,卻大難不死,得遇人救。
當左然從昏迷中醒來,就看到了這個用竹杆鬆枝搭就的陋室。還有陋室裏這個身穿紫衣,麵係紫紗的女子。
她治好了他。她自稱名喚宮九兒。
宮九兒。左然在心裏默默的歎息:無奈不是上官若兒。
日子實際上是好打發的。轉眼到了立夏。穀中綠楊如霧,四周全是明豔的山花。左然某一日心情愉悅,就采了一束送給九兒。九兒強掩羞赧的接過了,雖然蒙著麵,左然還是可以看到她那飛紅了的臉蛋。左然笑意漸起,感到彼此間距離拉近了許多。
我有一個疑問。左然道:我發現你從沒有問過我叫什麼,以前做什麼。可你對我還這麼好。
九兒背過身去,隻回一個幽幽的歎息:你遲早是要離開這裏。無論你叫什麼,幽幽穀都隻是你生命裏的一個驛站。
左然愣了一塄,細想,肯定。注定。他是一個眷戀江湖的殺手。她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少女。
江湖是什麼,怎能如此吸引你們這些男人?某一日,九兒忍不住問左然。
左然猶豫著答,話到嘴邊又欲語還休。江湖是什麼,自己也說不清。真的說不清。但他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隻要向裏邊踏入了一隻腳,就是江湖中人,永無退路。
九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懷抱了琵琶,食中二指撚弦,剩餘指頭輕挑慢撥,左然就沉醉在如泉水的琵琶聲中。
誰識卿心?塵香暗落若弦音。
顧盼東風塬上客,花染衣衿。
怕為故人吟,幾回喑喑。一波漢水萬鬆林。
聽其音,思舊事。左然一鬆懈就隨口吟出了這首詞。“錚”的一聲弦斷,他急回頭,看到九兒的手指被割破,血從指頭上緩緩淌下。她的眼睛分明有淚,讓他心疼。左然抓起她受傷了的食指,放自己唇裏吸。九兒的神色是撐不住的意外、激動、惶恐。隨後弱弱地瞥了下他,緊顰雙眉合上雙目。左然給她包紮好傷口,他想揭開她的麵紗。
九兒乍然變色。躲開。自稱容貌醜陋不堪,怕嚇到了左然。
左然不信的,也不再勉強。他肯定直覺,宮九兒絕非相貌不佳之人。她的身段、談吐、氣質、修養決定她的姿色應不遜於上官若兒。想起若兒,左然的胸口就如受了重擊一般。一些前塵舊事,開始在眼前風起雲湧。
午夜,星月俱滅。
左然站在湖邊猙獰的笑,那些久違了的內力,已逐漸回歸在自己的奇經八脈裏。
鴆羽毒,解了。
立秋那天,風飄飄,雨瀟瀟,窗外淋漓細雨打芭蕉。
左然濕淋淋地趕回穀裏簡舍。對九兒解嘲道:下雨天留客天。順便放下了手裏的包袱。
九兒靜靜的看他臉上是有個完美溫柔的微笑,但讀得出那是強顏歡笑。九兒知道左然是一刻也不想在幽幽穀留的了。江湖是他的世界。這裏隻是世外一隅,無論春光夏色帶給他多少的身心愉悅,他們的相處也該劃一句號了。
九兒反而淡定了。她去內間拿出一件衣衫,說是送給左然的禮物。左然接過發現居然是件深紫色的男子長衫,領口袖擺縷嵌著綠熒熒的亮片和花紋。長短寬窄都極合身,試穿上,如量身定作。
這本來就是為你作的。九兒聲若蚊蠅道。
左然笑著走近九兒,一把將她攬進胸口。九兒就軟癱在他熱情的懷抱裏。左然揭麵紗時她沒有拒絕。他就清清楚楚看到了九兒粉色的頰和雪白的頸。還有那細致精巧的眉眼鼻唇。
若兒!左然驚呼出聲。隨即發現不是。因為九兒眉心少了一顆若兒才有的紅痣,除此外,她二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裏造出似的。
上官若兒是我的孿生姐姐。九兒又欲圍上麵紗,卻被左然抓住雙手。左然緊盯著九兒道:我是聽說被稱為“中原毒尊”的上官世家原有兩個女兒。但若兒曾經告訴我她的妹妹很早前就去世了!
九兒沉默片刻,道:“中原毒尊”也不過虛名而已。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轉瞬即逝。我不叫宮九兒,我叫上官炯兒。因命犯天煞孤星,幼時被父母寄送此穀,以免連累上官世家。至今整整十年。除了姐姐偶爾前來看我,我沒有接觸過外人。
左然激動地說:這麼說,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是若兒告訴你的嗎?
炯兒幽幽歎了口氣,望著他,不語。
左然轉身道:我要去找若兒。卻被炯兒一把抱住:不要去。姐姐已經嫁給“武狀元”歐陽嵐了!
不——左然悲吼出聲。他用力掰著炯兒的雙臂,不懂武功的炯兒疼得涕淚雙下,就是死不鬆手。左然憤懣之下,一把將炯兒推到牆上,泄憤的狂吻她的唇。炯兒隻是顫抖著緊閉眼,把指甲嵌進他的肩膀肉裏,依舊不肯放手。左然毫不憐惜炯兒眼角垂下的淚,他喪失理智了。
雨停了。雲出了。天邊,悄建了一道七彩色的橋。
左然整理好衣履,轉身便走。他連看都沒有炯兒一眼。炯兒躺在榻上目送他離開。終於,氣噎失聲,對牆抽泣:罷了、罷了,該來的遲早要來,躲不過的總須去麵對。現在她隻想沉沉睡去。
冬至。雪紛華,舞梨華,大地一片白茫茫。
上官炯兒又抱起了琵琶,坐在簡舍裏專心致誌地彈奏著。
左然悄悄回來了,透過窗縫去看室內。炯兒戴釵鈿、穿紫襦,長眉描畫、檀口塗丹。當日的小紫藤花今日成了紫紅玫瑰,別有韻味令人迷。炯兒還燙了一壺熱酒,桌上放了兩個杯子。似乎是算準了自己要回來。左然進與不進的猶豫在內裏百轉千回後,叩了門。
炯兒打開門,注視著左然。她總是一副溫婉恬靜的表情。
左然入了內,接過她斟來的一杯黃酒,不喝。
炯兒嫣然一笑:怎麼,你怕有毒?
左然不受激,一飲而盡。炯兒陪了一杯。一副欣賞的樣子望著左然,他與她對視。二人默默的用眼神交流情愫,不需要任何語言。
最後,左然還是招了:我親手割下了歐陽嵐的人頭。
炯兒手一晃,杯子脫指而墜,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呻吟。
你恨我嗎?左然不敢麵對她蒼白的臉色,隻好閉著眼睛,無表情地問。
炯兒定定地看著他,表情似喜非喜、似悲非悲道:你有沒有為我姐姐想過。你害她剛剛做了新娘就變成新寡!
我本無此意,無奈他和我為爭奪若兒而參加“武狀元”比試時用鴆羽毒暗算過我,害我失去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左然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殺了歐陽嵐,本想帶若兒一起走。但若兒不肯離開歐陽家。她當時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要我去死!若兒,你真的這樣恨我麼,那你何苦當初要救我?
炯兒深吸一口氣道:姐姐沒有要救你。是姐姐給歐陽嵐的毒藥。姐姐從來就沒有接受過你的感情。
什麼?左然內心湧上一股不可遏製的恐懼。他呆呆的看著炯兒。炯兒目光瀲灩的望著他:你以為愛一個人就必須要對方愛你嗎?你也不想想歐陽嵐哪來的鴆羽毒。是姐姐來穀裏找我取走的藥。鴆羽毒是我研製出的。天下隻有我會解。當初我看不慣姐姐的狠心和過分才救了你。上官世家用毒天下第一。可你知道嗎,所有毒藥都是我配置而成的。我騙你說我被父母遺棄在幽幽穀,實際上是上官家族秘密安排我在幽幽穀裏研製這天下第一劇毒!
左然聽得肝膽俱裂,一把抓住上官炯兒雙肩。須臾左然便麵色慘白地放開了她。他頹然癱趴在桌上,額現細汗,驚道:鴆羽毒、我何時又中了鴆羽毒?
不要怕。炯兒嘴巴稍微張開一點,鮮血就漫了出來。她強自上前,聲音貼在左然耳旁:念在你心裏留給我上官炯兒一個位置的份上,一直貼身穿著這件衫子……我就滿足了。酒裏有毒,這件避毒衣可保你無恙。姐姐飛鴿傳書告訴我姐夫遇害的消息,並要我殺你,可我實在下不了手……
炯兒!左然一把扯裂了身上的衣裳,拋在地上。隨後他與炯兒同時噴血倒地,相擁在一起。凶猛的風忽然撞開這間門,門外,是尾隨左然而來、在外偷聽的上官若兒。她一身縞素喪服,眼中噙著淚水。急奔上前扶起上官炯兒,卻無可奈何的發出悲痛的哭聲。
一切都結束了,就像一年的四季,劃上劇終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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