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58 更新時間:08-08-24 22:48
斷香
風並沒有小許多,但白天隨風飛揚的黃沙卻仿佛一下子止息了,就像演盡千年的人世繁華,終於到了凋零的一刻,在瞬間落盡。淩飛跟著雲霄離開小鎮後,一路緘默。盡管心濤澎湃,但若真的要他說什麼,卻又覺胸口堵得慌。
看著那個在夜色中依然顯得英偉突兀的身影,淩飛又是長長歎氣。本以為這一歎幾乎沒有帶動空氣,而雲霄卻已轉過身:“你還在為白天的事情…耿耿於懷?”
淩飛不語,偏過臉,望著蒼穹上的明月愣愣出神。風吹起他的長發如同飄逸的緞帶,絲絲拂過冰涼的臉頰。
“你就是不夠狠,成不了大事。”雲霄走到淩飛身旁,手繞過他的肩頭,仔細搭了,也仰頭看著那輪月亮。
“我的追求和你不同,”淩飛轉過頭,俊朗的麵容在月光下晦暗不明,“隻希望能有一天,可以離開靈月,離開殺戮,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雖然很多時候,雲霄的所作所為讓淩飛難以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將雲霄當兄弟的,這些話也隻會對雲霄說。
雲霄故意冷冷盯住淩飛的眼睛,道:“你幹嘛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殺了你?”
“你不會。”
“為什麼?”
“我想,我還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靈月的事,而且就目前來說,我還算個有用的人,。不是嗎?”淩飛狡黠地笑了笑,戲謔道。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不枉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待!”雲霄頓了頓,轉而變得有點淡漠,“可是,沒有人能離開靈月,你、也不例外。”
淩飛扯過一根草葉,叼在嘴裏,喃喃自語:“這、確是個困擾已久的問題。”
“那你還打算走,不是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倒不如像我一樣,就在靈月混得好一點算了。什麼平靜生活,去他媽的鬼!”雲霄拍了拍淩飛的肩膀道,“你以為一雙沾滿血腥的手,還能再去拿耕地的鋤頭嗎?”
淩飛聽得最後一句,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是啊,就算我自己可以勉強接受,但——別人可以嗎?他搖了搖頭,表情有點痛苦,心底那個夢也漸漸動搖,模糊了。
“好了,不要想太多,走吧。”雲霄穩穩扶住淩飛的肩頭半推著,聲音低啞,竟有沉重的滄桑。
天很快破曉了,夜霜已經退去,晨光透著秋天的涼意慢慢籠來。霧色中的若煙山看去真的像是由嫋嫋青煙虛化而成一般,朦朧中帶著聖潔。雲霄和淩飛兩人並肩行在山道上,俱是沒有話語。偶爾有樹葉上的露珠滴落,打濕衣衫,浸漬開來的痕跡卻更顯冷清。翻過這座若煙山便是多江湖中人聚集的棲霞鎮了。兩人必須在午時趕到那裏,靈月有人在等著他們。
棲霞閣。鎮上最大的酒樓。
照理說,這種時候,酒樓應該生意紅火,熱鬧非常。可眼下卻是冷冷清清,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確切的說,除了淩飛和雲霄,剩下的,隻有一個女人——還是個長得很不錯的女人。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兩人就確定,要找的便是此人。但女人一時好像並不打算說話,於是他們站著,而她,坐著。
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對峙!
“你們來了…。”半盞茶的功夫,女人開口了。
“宮主傳書來,是要我們找你?”雲霄疑道。
女人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我好象沒見過你?“雲霄攏了衣袖,表情淡漠。
淩飛站在旁邊,一直沒有開口,留心著女人的一舉一動。
“嗬…。靈月中你沒見過的人多著呢,又何止我月雲裳一個。”女人很妖豔,笑容盛開在她臉上,一如荒原裏迎風怒放的野玫瑰。
淩飛看著她的笑靨,嫵媚而詭異,心頭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了個冷戰。
雲霄聽出她言下的不屑,微怒道:“哼,怎麼說,我也是靈月的涯破護法,說我見識少,誰信?”
雲霄說著,轉過頭看向淩飛,卻見他並沒有注意自己說話。
月雲裳冷冷一哼,蔑道:“護法?護法算個鳥!”
雲霄一向自負,再加上年輕氣盛,哪裏受過這種輕視,當下怒火中燒,緊握的拳頭青筋爆起。
淩飛一看情形不對,忙拉了拉雲霄的衣袖,小聲道:“忍耐點,好歹是宮主派來的,不要亂來。”
“還是淩公子識趣,在這裏動武…。。嘖嘖,你可討不了半點好處哦!”月雲裳一邊道,一邊滿意地擺弄著自己的雙手。隻見她手上的指甲均被修得又尖又長,還泛著幽幽的藍光,分明是淬了劇毒!
“你……。”雲霄一時竟被氣得語塞。
月雲裳從座上站起,朝兩人緩緩走來,嫋嫋盈盈,竟是像淩風而舞一般。
“敢問姑娘,宮主可是有什麼吩咐?”淩飛迎上去拱手問道。
“姑娘?嗬!”月雲裳欣賞地撫摸著自己光潔如玉的臉,在心裏暗笑,不過這兩個字眼聽來總是讓人覺得很舒服。
淩飛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月雲裳忽然覺察到自己在兩個男人麵前搔首弄姿,不免有些失態,隨即不慌不忙縮了手,正色道:“宮主說…。”她用眼角瞟了瞟雲霄,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故意湊到淩飛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雲霄本來已很惱火,現在又見月雲裳對淩飛耳語,明顯是把自己當作不存在,氣便不打一處來。而淩飛聽了月雲裳的話後,看著雲霄,臉色凝重。
“她跟你說了什麼?”雲霄幾乎是對淩飛吼道,當然,更多卻是針對月雲裳的。
淩飛並沒有回答他,而是顧自思慮了片刻,對月雲裳道:“我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還麻煩姑娘替我轉告宮主——雲霄,我們走吧~”說完回過身,朝門口走去。
雲霄被弄得一頭霧水,豈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所以他沒有跟著淩飛走出去,而是疾聲嗬斥:“月雲裳,你到底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告訴你,問得越多就死得越快!”月雲裳斜斜睨了雲霄一眼,轉而望著淩飛的背影。看來宮主沒有選錯人,隻是…哎~~可惜了。
雲霄不但追問不出結果,反而又被她奚落一番,再也壓不下胸口那團熊熊燃燒的怒火,大吼一聲,道:“是嗎?那我倒想知道,看誰死得更快!”最後那個“快”字尚未吐完,運足內力的雙掌已經推出,直攻月雲裳腰際。
月雲裳淺淺一笑,手下卻不敢怠慢,十指帶著幽藍的光澤,扣向雲霄麵門。她對自己的手向來很有自信,尤其是指甲上淬著的毒,隻要稍稍劃破點皮,就足以將對手置於死地。
再說淩飛走出酒樓已有一段距離,回頭卻發現雲霄沒有跟上來,暗叫不好,連忙折了回去。前腳還未跨入,便聽到裏麵傳來的打鬥之聲,心頭更是一緊。
此時雲霄和月雲裳已對拆了數十招。由於月雲裳的武功本在雲霄之上,再者兩人都未使兵刃,雲霄雖在力氣上占不少優勢,但因懼怕月雲裳指甲上的劇毒,在這種近身相博的情形下很快就有點招架不住。
月雲裳怕長時間耗下去,自己會因體力不支而落了下風,當即用上了天羅步法,以虛打實。雲霄隻見幾十個月雲裳在身邊環繞遊走,卻也分不出哪個才是她的真身。他想到自己無從攻擊,連對方何時出手也是防不勝防,頓時心神一慌,招術大亂。這等大好時機,對於身經百戰的月雲裳來說,怎會放過,於是她立即出手了。無數的影子漸漸重合,當雲霄看清這一切時,他已然在月雲裳的指法籠罩之下,脫身不及。
衝進酒樓的淩飛見雲霄險象環生,不由自己多想,在月雲裳的指甲就要觸及雲霄衣衫的那一刻,拔刀,劈出。就像隻盛開一次的花,隻碎裂一次的玉,那是一抹絢爛的銀光,一彎幽雅的弧線,卻是一次空前絕後的進擊。耀眼的刀光裏,風止,凝聚到刀鋒上,仿佛連時間也刹那停滯。
眼看就要把雲霄搞定,月雲裳心裏泛起一絲欣喜,卻忽然感到背後風聲襲來。她顧不得攻擊雲霄,硬生生回防,身形避過刀鋒,慌忙向一旁退去。誰都知道,不管多麼值得信賴的手,也不可能擋住這奮力劈下的一刀。
刀光斂去,風動。
映著刀上若隱若現的光華,月雲裳輕呼一聲:“斷香?嗬…我還以為是宮主忽然心血來潮,原來她早有心意了…。”她說著,嘴角一絲嫣紅緩緩淌下。她雖然躲過了“斷香”的正麵一劈,卻被它霸道的刀風震得氣血翻湧。
雲霄驚詫於淩飛的那一刀,惶恐未安地看著眼前這個一直在自己手下靜默聽命的人,他多想懷疑是自己的眼睛看錯了。直到月雲裳將那把握在淩飛手上的刀叫做“斷香”的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苦笑道:“這便是傳說中的‘斷香’,好、好——看來我隻是個傀儡,你才是真正的涯破護法啊,說什麼收手,說什麼離開,哈哈~~~~可笑,可笑至極!”
淩飛看著雲霄,心裏一時百味陳雜。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把隨身攜帶多年,直到剛剛才發現無法睥睨的刀,竟然會是靈月傳說中的“斷香”。然而這種事情怎麼解釋得清,尤其在雲霄幾乎失去理智的情況下。他,隻能苦笑!
“我費盡心機,本以為可以在靈月居得一席之地,想不到到頭卻換來如此結局。為什麼,為什麼…。。”雲霄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
月雲裳本來隻希望能殺了雲霄,然後直接回靈月複命,至於淩飛,她一時也不好對他做什麼,卻沒想到會變成這種結果。
“實話告訴你吧,雲霄,”月雲裳抹去嘴角的血痕,“淩飛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事,這次宮主叫我來,是讓我告訴他,隻要殺了你,他就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可是他這個笨蛋,竟然拒絕了,嗬嗬!”說著無奈地看著淩飛,搖了搖頭。宮主是不會看錯人的,從他們兩個剛進靈月起,她就把什麼都看到了。
“剛才就算你不先對我發難,我也不會讓你活著離開。”月雲裳注視著雲霄眼裏的變化,冷冷道。
“我到底哪點比不上他,宮主竟然要做這樣的決定?當初既然把“斷香”交到了他手上,為什麼還要我坐這個有名無實的護法位置。”雲霄咬著牙,看向淩飛的眼神滿是怨懟。
月雲裳歎了口氣,道:“其實這個,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這個人城府太深,又高傲自大,及不來淩飛的謹慎和沉穩,讓你在這個位置呆久了,隻會是靈月的損失。”
“而你——淩飛,要成大事,就不該有婦人之仁。”月雲裳轉過頭,“接下來要怎麼做,我想,不用我教你了吧?”
淩飛盯著月雲裳的眼睛,語氣斬釘截鐵:“你別白費力氣了,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難道還是要我代勞不成?”
“我勸你還是收手吧,我也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哈哈哈~~~~我是靈月的損失?我是損失?哈哈哈哈哈!”淩飛話沒說完,卻見雲霄大笑著從地上站起來,衣衫淩亂地朝酒樓外跑了出去,那樣子已完全沒有當日叱詫風雲的神氣,儼然一個遲暮的老人。
淩飛知道,雲霄此時怕已徹底絕望,十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夢想在瞬間碎成泡沫。
“這樣的打擊已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了,你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呢?”
“裝瘋賣傻!”月雲裳朝雲霄的背影狠狠一啐,轉而對淩飛道,“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可以不殺他,不過宮主那裏可要你去擺平,她很是器重你啊,哈哈!”
月雲裳的話語中隱約帶著幾分曖昧,淩飛險些倒抽一口冷氣。
“好了,我要先去靈月複命,你也早點回來,不要現在成了護法,氣焰就跟著囂張了哈?”月雲裳玩笑似地打趣道。
淩飛聽了,卻是低頭苦苦一笑,再望出去時,月雲裳的身影已經飄出數丈。
“好駭人的輕功!”淩飛暗暗驚歎。
等到淩飛跨出棲霞閣時,日頭早已偏西,天際的流霞絢爛若錦。遠處的若煙山又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灰,在霞光中若隱若現,一行人字的雁群緩緩掠過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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