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沉醉倚長風 寂寞煙霞同  第1章

章節字數:4866  更新時間:08-09-06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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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夜。夜涼如水。

    一鉤冷月懸掛當空,無風無雲。淡淡清輝柔和地灑在窗邊一個纖瘦的身影上,頓時幻化為一層朦朧的聖潔。窗台上是各式的花草,在夜霧中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幽香。那個身影一動不動地坐著,一手托腮,一手微微提起裙裾放在膝上,兩眼望向深邃的夜空,沒有盡頭。時間和空間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來,逐漸靠近,到她身邊卻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刹時停滯下來,而她仿佛以這樣的姿態靜坐了千年萬年。

    良久,她才從座上站起,蓮步輕移,朝案前走去。整個房間內,隻有案上一燈如豆,除了兩三尺內的一點微弱光芒,其餘地方都被灰暗吞沒。

    她,叫風輕舞,屬於那種長得很標致的女子,擁有一頭柔順的黑發,精致的臉龐,嫋嫋盈盈的身段,舉手投足間有著一股令人迷醉的神韻。

    在案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她卻沒有喝,而是不停地轉動,把玩著。眼睛如兩泓秋山上的清泉,瞳仁深處是一顫一顫的燭火的倒影。杯子旋轉得很快,隻能看到一幾近漂浮的白色影子,而那茶水竟是一滴都沒有灑出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那頁未啟封的信箋上。信是師父紫玲瓏遣人送來的,她收到後就一直擱在這裏,一直沒有看它。但是盡管如此,她也能隱約猜出信裏的大致內容,這是而她的任務——殺人。

    殺該殺之人!

    師父從來這麼說,輕舞也從來這麼做。她是紫玲瓏一手培養出來的殺手。她不會懷疑紫玲瓏的命令,也不懂怎麼去懷疑,因為當她麵對所殺之人時,她就忘記了自己是誰,她的眼裏,心裏,剩的唯有仇恨和毀滅。

    可是最近,她發現,她厭倦了。對這份幹了近三年的工作,她竟然感到厭倦了。每次夢到那些人死前猙獰可怖的麵容,她就開始恐懼,潛意識告訴她,或許有些事,自己真的做錯了。但就算錯了又能怎樣,她已無路可退,“寧願到頭來自食其果吧,如果要背叛師父…”輕舞喃喃自語,眼角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著,晶瑩如玉,“恐怕這輩子也難了…”內心的掙紮讓她百感交集,不由地長歎一聲,形容也仿佛一下子蒼老許多。

    輕舞呆坐一陣,用兩個手指拈起茶杯,細酌一口,卻苦得秀眉緊蹙。細想起來,人生若比這苦茶,莫不更甚一籌?

    她神情淒然地看著那封信,最後像是做了一項巨大決策似的,執起來拆開。該麵對的總要麵對,逃避是沒有用的。

    天威鏢局,殺!

    “師父真是越來越狠了…。。但他們都是該殺的!”輕舞暗自咬了咬牙,紫玲瓏的心狠手辣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將信紙遞過去,往燭火上一引,屋內驟然大亮,但瞬息又暗了下去。蠟燭爆了個火花,滅了。皎潔的月光冷冷地打在輕舞臉上,蠟白如紙。

    一名身著翠衫的侍女掌了燈,步履輕靈地走進來。微微欠身引燃案上的蠟燭後,便靜站一旁,歪著頭打量著麵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說熟悉,因為她是自己跟隨了近一個多月的主人,她的衣食起居都由自己打點;說陌生,是因為總覺得在這年輕動人的麵貌背後似乎存在著另外一個人。

    許久,侍女見輕舞沒有什麼反應,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這麼晚了,您看…。是不是該睡了?”

    輕舞惑然望了望她,這句話自己好象聽了多遍了,可真的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嗬。

    從收到那封信起,輕舞已經在這裏不吃不睡,呆坐了兩天,不知意欲何為。侍女自是不好揣測主人的心思,但這個樣子,卻也不得不提醒一下。

    她仿似在問又仿似自言自語,愣愣地看著那堆灰燼:“小姐,知不知道,您已經兩天沒休息了,桃兒好擔心…”

    “是嗎?”風輕舞聽了侍女的話,毫無表情的喃喃道,卻無一點示意。桃兒見她對自己愛理不理,討了個沒趣,便訕訕地走開了。

    輕舞這才轉過頭,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又是長歎一聲,心裏不禁紊亂萬分。若不是幾月前買了桃兒,自己至今也就孤身一人,但…想起自己孤獨的飄零以及那些永無休止的殺戮,而眼下這樣片刻的平靜似乎也隻是個假象,或許有些地方很奇怪,隻是自己沒來得及注意。最近一睡下就會做一些翻來覆去的噩夢。夢中全是飄忽的亡靈,張牙舞爪地找自己索命,輕舞簡直覺得自己要被逼瘋了。

    走到窗口,用手撫了撫那些開放在夜霧中的花,安靜自若,卻隻讓她想到了一個詞:冷豔!也許用它來形容自己會更合適吧。月下人如玉,皓腕凝霜雪。她抬頭望了望夜空中那彎月亮,深吸一口這微涼的夜霧,心頭的傷感漸漸平息下去。於是小心掩了窗,決定好好睡一覺。

    正值初秋,天朗氣清,一縷霞光透過薄薄的窗紗射進屋內。桃兒正在為輕舞梳妝,兩人俱是沒有話語。向來是一人,早已習慣了不多話,而桃兒見她不語,也自是不好開口。與屋裏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院外的喧嘩。輕舞住的寒翠閣處於小鎮的繁華地段,而此時的街道上早已是人聲鼎沸。雖說是江南小鎮,卻也不乏熱鬧,剛過完炎夏的人們在秋的涼爽中依舊是忙碌。道路兩側的小商販更是扯著嘶啞的嗓子大聲吆喝著,好象恨不得所有人都來買他們的東西,那一雙雙熬紅的眼睛分明地透露著精明和幹練。

    而外麵的嘈雜似乎並沒有打擾到閣內的主仆二人。桃兒不緊不慢地移動著梳子,目光隨著梳齒間滑過的秀發從上往下,溢滿了豔羨。而輕舞則專注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明豔而不失清麗,孤高卻不顯張揚。可是誰會想到呢?如此精美的皮囊背後卻是一個殺不不眨眼的惡魔,因為有張無可挑剔的臉當最好的麵具。不經意間,她的嘴角浮起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笑,妖豔而詭異。

    忽然瞥見那絲笑意,桃兒一時慌亂,手裏的梳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對…對不起,小姐…”她一邊道歉,一邊彎下腰去撿,惶恐之餘,額頭差點撞上梳妝台。幸好輕舞眼疾手快,一手將她扶住,然後自己撿起了掉落的梳子,抬頭剛好迎上桃兒訝異的眼光,心裏突地微微扯了一下,忙將視線移到窗外。她從來沒對這個丫頭提及過自己的身份,隻謊稱自己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一個人寓居於此。

    輕舞很快平複了心裏的不安,背著身道:“你先去外麵雇輛馬車,我今天要出門一趟。”既然決定好要動手了,得先跟隱衛會個麵,讓他們去探探路。

    自進了寒翠閣以來,從沒見過輕舞離開,今天忽然說要出去,甚是奇怪。可轉念一想,哪有人一輩子都在家不出門的,於是桃兒笑著搖搖頭,出去了。

    輕舞對著鏡子,抹了些些淡淡的胭脂,正欲起身下樓,卻見桃兒匆匆忙忙地奔了進來,神色很是緊張:“小…小姐,出、出事了。”

    風輕舞拉過慌亂的桃兒,將她按到一張椅子上,問道:“發生什麼事?”

    桃兒拿起桌上的茶盞,急急吞了口水,拍了下胸口,才緩過氣來:“很多衙役滿大街跑著,專抓一些年輕女子,小姐,我看這兩天您還是不要出去了吧?”桃兒說著,用眼角餘光瞅了瞅風輕舞。

    “奇怪,這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抓女人做什麼?”風輕舞臉上隱約地有了些怒意。

    “聽說天威鏢局昨日一夜滅門,凶、凶手是個漂亮女人。”桃兒說著,恐懼瞬間在她臉上堆積。

    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桃兒,輕舞暗道:“據師父提供的資料加上自己這幾年在江湖走動所了解到的情況,這天威鏢局的勢力不容小覷,單是總鏢頭彭天威一口破劫金刀,十數年來罕逢敵手,另有門裏幾十個鏢師全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況且這幾年在江湖上的信譽跟聲望一直如日中天。要說仇家、不是沒有,但有實力將其一夜滅門、又是漂亮女人的,隻怕……”

    她細細尋思著,心裏便已有了計較。

    “那官府查到什麼線索沒有?”

    “小姐,這個我怎麼會知道呀。”桃兒無辜地看著風輕舞。

    “桃兒,我要出門辦些事,這段時間你在家好生守著,順便留意一下官府的動靜。”風輕舞想是早料到了這樣的回答,卻蹙了下眉吩咐道。

     桃兒雖然乖巧地點了點頭,但滿心的疑惑絲毫不漏地被風輕舞收在眼底。不過她現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除過師父的命令,其他時候一直獨斷獨行,所以這次也不指望桃兒能給自己提供什麼消息。

    風輕舞遣退了桃兒,換上一套粗布衣物,又稍稍改變了一下自己的麵容,比之原先的光彩迫人,現在卻渾然是樸實的村婦模樣。

    偷偷看著風輕舞喬裝出門,桃兒在後麵微微頷了頷首,天真無邪的臉上浮過一抹笑意。

    雜草叢生的郊外甚是荒涼,連綿起伏的小丘覆蓋著滋長的灌木,從腳邊一直延伸到遠處,盈眼而來的是秋天的蕭瑟。但縱是如此,畢竟還有似水澄藍的天和雪白如素的雲,它們在這荒野之地的上空,未嚐沾染俗世的浮華喧囂,於是便自然地多了一分恬淡和寧靜。這樣的空靈高爽,與城內的景象一比,卻是另有一種風致。

    風輕舞心裏裝著事,自然無暇欣賞這番美景,剛一出城,便打發了車夫,在山野上飛掠起來。盡管對一直以來身不由己的習武殺人不甚反感,但輕功卻是自己的鍾愛。這種在曠野上跟著風,肆意飛舞,身輕如燕的感覺,仿佛能過濾心底積澱多年的鬱結。隻要跑得夠快,所有的痛苦和罪惡就會被遠遠拋在背後,叫人如釋重負的輕鬆愉悅。

    風輕舞好像發泄似的,一氣狂奔了近兩個時辰,在正午時分趕到最近的白嶺鎮上。待停下來,才發現又累又餓,有點體力不支,恍然想起自己在寒翠閣不吃不睡的兩天。於是就近隨便找了一處酒樓歇腳。

    女孩子本來就吃得不多,再加上趕路急切,所以不稍一會兒,風輕舞便要起身結帳走人。忽聽得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其中一人音雖不高,但吐字鏗鏘有力,量來也是習武之人。風輕舞一遲疑,來人已經跨入。

    前後共有四人,均是商人模樣。隻見他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與風輕舞隻隔了兩張桌子。待他們一一入坐後,一旁的小二慌忙迎了上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熱情。

    用眼角細細打量一番,竟是一個也不認識,但忽然瞥見每個人左手背上紋著的圖案,風輕舞立馬想到了飛鷹幫。

    飛鷹幫起於黃河中遊一帶,最初以販賣馬匹起家,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不起眼的小幫派,可是自從到了現任幫主季魯深手上,飛鷹幫羽翼忽然豐滿,不僅壟斷了中原地區所有的馬匹皮革買賣,連瓷器絲綢這些物品也得經過他們之手才能安全出關,由於商業上的得勢給他們帶來了滾滾的財源,飛鷹幫就借此買通官府,同時也拉攏了不少江湖人士,而今地處北邊的大小幫會,都要對其敬畏幾分。再說這季魯深雖然沒聽說有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但為人胸襟狹隘,城府頗深,報複心又強,更多的人也就不願惹他。

    “想不到飛鷹幫也來江南了……”風輕舞暗道。據她所知,飛鷹幫雖在北方勢力日漸龐大,但忌憚於幾大世家的雄厚實力,遲遲未敢進軍江南,難道這次是有所行動了?一念及此,風輕舞的好奇心頓生,於是又讓小二拿了壺上好的鐵觀音,一邊喝一邊靜靜地留意。

    最先進入的那個人開了口,雖然聲音壓得很底,幾乎未見他唇啟唇合,但最於風輕舞來說,要聽得一字不差卻也並非難事。

    “你們聽說天威鏢局的慘案沒有?。”那人一邊說一邊皺眉,額頭上紫紅色的刀疤擰成又粗又彎,仿佛一條垂死掙紮的蚯蚓,而那雙細小的眼睛也擰在了一塊兒,看著總有說不出的惡心。

    風輕舞心裏一凜,居然又是天威鏢局。

    這時他對麵穿黃色衣服的矮個子輕輕咳嗽了一下,不屑道:“這事都傳得沸沸揚揚了,誰還不知道。”說完,眼睛朝某個方向瞟了一眼。

    風輕舞順著黃衣人的視線望去,看到靠牆角的桌子坐著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披一件淡紫色的風衣,腰間懸著長劍,優雅地喝茶,半邊臉有意無意地被長發遮掩住。看那情形,應是在那裏坐了很久,而且以他的穿著跟淡雅從容的氣質,要人不注意都難,而她…剛才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風輕舞心裏暗暗吃驚,不禁責怪起自己的大意。

    “想那彭天威當初多神氣,他怕是做夢都想不到會有如此下場,哼~”刀疤男人咬牙切齒,眼裏閃過騰騰的恨意。

    “也就留了個疤,又沒劈死你,現在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左側的男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忽然,刀疤男人在桌上狠狠一拍,站起身盯著先前說話的人。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轉了頭,除了風輕舞跟牆角上的年輕男子。

    黃衣人看氣氛有點不對,忙打圓場:“自家兄弟,犯不著為一死人傷了和氣,彭天威被小妖掐了脖子,那是他的命……”風輕舞一聽到“小妖”二字,便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她知道因為這幾年自己殺人如麻,行蹤詭秘,而且每次死在手下的人都是被掐斷了脖子,。所以才會有人謠傳這樣殘忍的手段隻有妖精所為,而她,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眾人口中的那個“小妖”。

    既然有人嫁禍自己,那就絕不是單單尋仇這麼簡單了。

    雖然風輕舞對自己多殺一人,或者少殺一人並無多少感覺,卻最恨有人假冒自己,敢做不敢當。

    直到一邊的四人站起身走出了酒樓,風輕舞才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浪費了一個時辰,於是也匆忙離開。在出門的刹那,她又不經意地回頭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

    而風輕舞不曾注意,在她前腳剛跨出酒樓,年輕男子後腳就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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